深秋,战场上吹着很强的东风,枯黄的树叶不断被这萧索刺骨的秋风卷向湛蓝的天际,周边一些大树的枝叶也被吹得统一指向了西方,足轻身上插得旗指物被这狂风吹得旗面张开到最大,那些本来尺寸就很大的旗印,则是三五个旗差(护旗手)一起才勉强立住。
包围堂洞城的织田军中,控制北方的热田和控制南方的丹羽长秀几乎在发动进攻的同一时间,分别受到两股来自堂洞城西方高冈的伏兵的突击。由于丹羽长秀和热田恶来分别指挥自己的备队先阵众抵达了堂洞城城下,各备队的先阵众已经和守城敌军纠缠交战在了一起,所以想要回头来击溃这一股猛然冒出的伏兵,几乎是一个绝难达到的事情,除非可以果断放弃攻至堂洞城城下的先阵众,中军立即回援受到伏兵突击的侧后,才有可能击溃这一支数量高达八百足轻的伏兵,但如此一来先阵众生还的可能就微乎其微。但是如果放任伏兵一直攻击侧后不管,就有可能造成整支备队的混乱乃至败溃!
“不愧是曾经在加纳口之战中,讨杀织田信秀殿下外甥织田新十郎的豪勇之士!”丹羽长秀在备队中前方的本阵中叹道。中美浓豪族的岸氏,原属佐藤氏,后传说在天文十六年九月,织田信秀进攻加纳口的时候,有一只飞翔在天空的鹰的羽毛落到了他的袖口,被当时美浓蝮蛇斋藤道三视为祥瑞,遂根据典故将其家名改成“岸”,并根据历年的武勇和贡献扶植成中美浓一带有力豪族,并与加治田城的有力豪族佐藤氏和关城的有力豪族长井氏结成姻亲,作为中美浓的门户守卫来自尾张的攻击。
鉴于此种情况,一向以奉行派温和派自居的丹羽长秀也不禁面色铁青的果断下达了全军后撤,回援尾部的命令,并且也得到部下的严格执行。这种壁虎断尾求生式的命令虽然残酷,但是却极其符合战术策略。就算是战争结束之后,那些战死的武士的好友或者家眷,也不会对丹羽长秀此时的决策产生丝毫的怨怼和质疑,毕竟在战场上的武士,生命已经完全托付给主君,为了整场战斗的胜利,牺牲自己生命也是绝对不能有半点犹豫的。
不过在战场的另一个方向,热田却想赌一把。热田之所以会给神子田下达那样的命令,并不是头脑发热冲动而为,身在乱世如果全凭儿女情长支配行动,全凭仁义来统筹战术,那么立即就会被这个残酷的乱世毫不留情的淘汰。
荣耀和名誉仅是修饰实力的一种外表,令本身就极具实力的人获得更多的支持,在战国之中,武力,权力才是唯一的永恒!如果一味追求荣誉和名誉,甚至不惜以丧失权力或者武力作为交换的话,最终下场只能是沦为笑柄。
只有保证自己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下,获取最大的利益才能够使自己的实力不断变强,支配他人,驱使他人,让他人心甘情愿为自己付出一切才是活在乱世的根本!
但是人类并不是傻子,当一个人能够完全能够驱使另一个人的事情出现的时候,必然有一系列利益互换、强权压迫又或纠结于一种名叫“情感”或者“大义”的条件令这种关系成立。
热田之所以率军回援侧后,一方面是心中根据以往的战斗经验有了些方略,更因为在距离殿后军阵不远处,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织田长益,织田信长的兄弟,生于天文十六年(1547年),自幼就表现出了在乱世中格格不符的向往风雅的作风,信长在开战之前,秘密让热田带着他一起出战。而信长这种做法的目的,就是锻炼一下一直沉迷在茶道、艺术和能乐方面的弟弟,令其变成能够在乱世中求生的武人。
选择热田的修罗备作为织田长益的参加部队,并且以此种秘密方式托付给热田,信长也是有难以言明的苦衷。作为织田信秀的儿子,信长的兄弟,织田长益身上将要担负的责任非常之大,特别是信长以一个****的姿态斩杀了跟他争夺继承权的织田信行之后,对于本家其他骨血兄弟,信长总会有点特别的照拂,这也算是他斩杀信行之后心里上的一种补偿性的作为。这种溺爱式的放任,令织田长益已经年满十八,还没有经历过生死搏杀的大阵仗,其初阵也只是在某场已经胜利的战斗中打酱油而已。
而且热田的修罗备因为本身战斗力强大,信长还特别关照过热田此人的重要,所以基本上不会有太大危险,还能令那个整天沉迷于艺术和脂粉堆里的织田长益亲眼看见热田那种疯狂剽悍的勇姿,信长相信一战之后织田长益必然如同脱胎换骨。
信长应该说料到了一半,织田长益经此一战之后必然脱胎换骨,如果还能活着的话。
由于织田长益身份的特殊,热田将他安排在后军,作为殿后之将。通常来说作为修罗备的殿后,由于先阵和中军足以将敌人击溃,殿后军几乎只能有些打扫战场的工作。但谁想到...
由于热田一行都骑着战马,在军阵之中不好奔驰,所以热田率领三十余名尾随而来的马廻众,跃出修罗备的阵势,疾速向后方被偷袭的地方飞驰。在军阵侧后,一支大概七百人左右的敌军已经展开攻击阵型,犹如一头猛兽一般疯狂的噬咬着修罗备侧后部分,由于缺少系统性的组织的反击,几乎只有被攻击的那一条战线出现被动防御和少有的反击,几乎是被压着打的情形。
“主公!不如我们冲进去!擒杀敌军领袖!击溃敌军!”飞驰过程中一个名叫佐田源七郎的马廻喊道,之前在织田信清偷袭犬山时候战死的那个极有潜力的武士,正是他的从兄。
“冲个屁!对方是气势正盛的七百长枪足轻!就算我们三十余人能凭借突击性奇袭他们的背后,但我们一旦陷入敌军阵中遭到敌军长枪足轻的围攻,还没等找到敌军领袖,就会很快的被穿刺成蜂窝!”热田略微回头对着佐田源七郎大声咆哮,在飞驰的战马上,如果不用这种近似狂吼的声音,几乎很难交谈。“我们分散进入殿后军,组织反击!各自在殿后军中组织不少于两个足轻组头,命令他们一起回撤并展开阵型反击伏兵!注意不要乱!阵型不能乱!”热田说罢回头一瞥,见后面众多马廻纷纷点头表示明白命令后,紧急勒马转向,窜入修罗备殿后军四百人之中,其余的马廻也纷纷随着热田的路径,窜入其中。
热田的修罗备通常的配置是先阵五百,中军七百,殿后三百,这次因为有织田长益的加入,特别在中军之中多划给了殿后军一百人,也正是因为这份谨慎,令修罗备的殿后军不至于一瞬间就被七百伏兵所击溃。一百人在数字上来比对,并非多出太多,但是在这种规模不太大的战场上,绝对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就算将一百根原木立在原地,想要穿过还需要一些时间,更何况一百名训练有素的修罗备足轻。
“织田长益大人!你没事吧!”热田纵马在殿后军左突右冲,除了不断组织足轻组头,令其率领部下开始针对伏兵进行反击之外,还不断在找那个被信长嘱托的身影。此次作战由于伏兵的突然性,就算织田长益战死在此信长想必也不会怪罪,但是如果能在这种情况下救下长益,这份勋功和武勇到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信长对热田的态度,必然有一个极高的提升。之前信长扶植热田,一方面是由于热田本身的武勇十分令信长钦佩,另一方面是扶植热田这种没有复杂背景的外来家臣可以有效的牵制织田家内部过度膨胀的豪族,控制热田这种没背景没出身没人脉的“三无”家臣,可要比控制佐久间、柴田、丹羽、池田这样自从上一代织田家主织田信秀时代就是尾张谱代豪族的家臣要容易的多。
如今再通过在绝境中救下织田长益一件事情,让信长对热田的能力更加信任,并让热田成为其左膀右臂的话,将来待织田家壮大,一国一城之主的目标触手可及。
“热田大人...还好你来了!”为了避免惹敌军瞩目,已经混入周围马廻之中的织田长益的脸上,汗珠滚滚而下,虽然此时织田长益已经十八岁,但是由于长期缺乏锻炼,身体不是一般的瘦弱,只是此刻穿着具足将身形撑大,一般人还看不出来。
“织田长益大人,一切有我,请放心!”热田将自己的战马让给织田长益,并让两个武艺较为出众的马廻护住织田长益,缓缓退入中军。然后自己翻身骑上另一匹马廻众让给自己的战马,举起自己极具代表性的薙刀,狂吼。“为了修罗备的武名!跟我杀回去!”
那些之前由于没有统一指挥,而在这突如其来的伏兵面前被动挨宰的足轻们沸腾了,以修罗备的实力还从来没有被如此压着打过,所以此时热田一声狂呼,整个殿后军中大部分足轻都为之兴奋的颤抖,他们如出柙猛虎一般以队列为单位汇聚向敌军伏兵偷袭的方向。令被攻击处的阵型更为密集,防守能力更高。
“枪阵!密集枪阵!密集枪阵!”热田不断呼喝,随着他的命令,不断赶来的足轻渐渐的结成了齐而密集的枪阵,这对于敌军来讲,想要有所突破似乎有些困难。刚才一阵猛冲,将热田殿后四百人杀死杀散了二百左右,而自己一方七百人更是折损一百,按理来说这样偶然的突袭应该取得更大战果和更小的损失,但一个杂兵与常备兵的联合军势,再怎么说也比不上一支久经训练的备队足轻。
热田回头看了一眼堂洞城方向,神子田正治那面似乎已经开始向城内投掷“松明”(松明是将松枝和竹片、或者枯草捆成一束,在上面点上火作为照明使用的一种照明工具)。由于吹东风且风势较大,零星之火很快就将堂洞城木栅结构的二之丸整个蔓延。
“想必大殿也一定会趁火势这个绝妙机会攻入堂洞吧。”热田暗想。“堂洞城已经全城起火!胜利就在目前!!!!”热田大声呼喝,从热田这里看只能看到建立在一个小土丘上的堂洞城的二之丸,再往里由于高度差的问题已经看不见,所以听到热田呼喝之后才转头注意到堂洞城的双方士兵,看到的都是被火包围的堂洞城,并不会发现着火的只有最外层的二之丸。
“什么!不可能!”敌军军阵中一名骑马的武士大声惊呼,他心下惶急非常,所以有些沉不住气的跃马来到交战前线。“进攻!进攻!跟着我岸信房一起攻破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