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似乎有了减小的趋势,但闪耀着惊雷的雷云却布满了阴沉的天际。巨大的惊雷之声滚滚而来,令一个在织田信长本队中的胆小足轻害怕得丢下武器蹲在地上。
不过从他腹部穿刺出来的长枪锋刃来看,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他就那样的倒了下去,脑海中掠过妻儿的影像,带着满眼的不舍和愤恨,死在了他乡的战场上。
“目标只有信长一个!杀死信长的人可以成为侍大将!”那支五百人的伏兵中,为首的一名中年的骑马武士对着身后狂吼。在他身后那五百名没有带可以辨别归属的靠旗的足轻,振奋得大吼。
“义父,小心其他备队反扑。”在那名中年武士身边,一个大致十六岁上下的年轻武士谨慎的提醒道。他看了看天上的滚滚惊雷,皱起了眉头。“天有异变,不得不防。”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对自己说的。
“还在磨磨蹭蹭什么!信长就在前面!!!!”那名中年的骑马武士完全没有理会身边年轻武士的提醒,赤红色的朱枪一挥,率先攻向护卫信长的亲卫旗本。外层的足轻已经被他们击溃并突破,在其他备队冒着暴雨到达这里之前,信长身边只有一百人上下的旗本武士、侧近众和马廻众。
此刻,其他备队大多都已经被长井甲斐守的军势纠缠住,几乎没有人可以立即支援。虽然织田家的军势仍然占据优势,但是只要信长被击杀,其他的东西都是浮云。
双方似乎都明白这一点,所以都拼命的厮杀。斋藤一方死命的拖住织田的所有备队,令其不能回援信长,在暴雨狂风的情况下,大部分织田备队也都暂时无法脱身。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信长的本阵被突击。
“分成两队进行衔尾攻击!!!!”在这路面泥泞的暴雨天气里,热田备队足轻装备齐全而精良的护甲简直就是一种累赘,所以热田一直到信长本阵被攻击缓缓后撤之后,才勉强追上那支五百人的伏兵。
“可是主公!我们才有三十多人!对方是五百人!”神子田正治喊道,以三十多人衔尾攻击五百人的军队,听起来简直是自杀。
“现在唯一的目标是拖住他们!让主公脱离危险!为此不计代价!”热田同样吼道。“此战即是大家尽忠的时刻!不要辜负其他人的牺牲!荣耀的尾张武士们!跟着我冲!!!!”热田向着身后大吼,随即拨马前冲,不无豪迈的向着敌军吼道:“尾张修罗!热田恶来在此!”
身后的长枪足轻自动的分成两队,一队高叫着尾张修罗的名号,跟着热田发动了必死的冲锋,剩下那一队则跟着神子田正治绕向偷袭部队的另一侧,发起夹击。说是夹击,但以三十多人对五百多人,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神子田正治看着热田狂吼着远去,眼神矛盾,但是他仍然向着剩下的士兵喊道:“尽忠的时刻到了!大家跟我来!”在那个喊杀声不断的情景之下,每个人的热血都被激发出来了,没有人想到后退,没有人。他们是热田备队的一部分,受到热田本人的鼓舞,他们早已经视死如归,只盼着在死之前能够多杀几个敌军殉葬。
热田一马当先来到偷袭信长本队的敌兵队尾,由于前方信长旗本武士等亲信的死战,所以他们移动的速度稍慢。
“尾张修罗在此!!!!”热田狂啸着挥刀将两名在队尾的足轻的身躯切开,五脏六腑顿时流了一地,那两名足轻甚至试图去用手拣自己的内脏,但是最终表情极为痛苦的死在了脚下的血泥之中。
跟随热田的十几人长枪足轻也在此时一起冲了过来,借着冲力刺出了无可防御的一刺,刺倒了一些敌军。敌军由于没有准备,所以慌乱之下只有最外层直接面对热田攻击的足轻返身与热田交战,但是斋藤家普遍配备的是两间半长枪,而织田家足轻的长枪是三间半,长度优势令他们从容应对敌军的反击,并不断杀死敌军。
很快的,在偷袭信长的敌军部队里,产生了骚动。这是热田希望看到的,如果这个骚动继续扩大,就会令敌军首领无法忽视,转而回头专心对付以骚扰为主的热田,从而令信长安全撤退。
不过热田这个想法却落空了,敌军并没有中热田的算计而返身,而是分兵百人来殿后,分别对抗热田和神子田正治率领的三十来人。
“怎么办!主公!”神子田正治见突破无望,就一只手捂着腹部,带着十来人打马过来,脸色苍白的问。看起来在刚才的衔尾战斗中,受了很严重的伤。
热田两腮因为用力咬牙而抽动,他看着脸色苍白的神子田正治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承认并夸赞他的武勇和决心。以疲惫的三十人去突破刚进战场的百人军势,是不现实的做法。此刻他虽然不甘心就此失败,但是也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
“难道一切都结束了吗?”神子田正治看着热田沉默,表情无奈的叹道。信长从刚才就一直在退,如果继续退下去,就会退到榆俣川畔,一旦退到那里,几乎就没有了退路。
“...”热田仰望着正不断降下大雨并不时打雷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待再低头之时,眼神中充满了决绝。“半右卫门。”热田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已经看透生死一般。
“是,主公。”神子田正治不敢出声,从他严肃的表情来看,他似乎猜到了热田即将说什么。
“你带着这剩余的三十人,拖住这里的一百人。我绕过去寻找织田主公。(此处热田应该只称信长为“主公”,但为了与之前神子田口中的“主公”区分,遂加上织田二字以便阅读,特别声明,后文不提)”热田吩咐道,并以手指出了自己大致的突破之处。“一旦等我完成突破,你就带着剩余的人离开战场吧,此战若是胜利,你和剩余的热田备足轻就是此战的功臣,此战若是失败,我和织田主公命殒在此,我的领地还需要一个信得住的人来继承和守护...”
“这...主公...”神子田正治思虑再缜密,始终都是一个十五六的少年而已。他的眼圈微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别磨蹭了,去,攻击这些人让我找到缝隙。”热田用力的拍了一下神子田正治的马腿,神子田正治坐下战马因为受惊而前冲,逼迫他不得不高声组织进攻。
热田瞅准空当,打马疾速驰过,薙刀一挥,顺势割裂了一个试图靠近并攻击热田的敌军足轻的头颅。
此战,还真是赔上了全部。热田一面催动胯下战马灵活的绕过前方追击信长的敌军,一面自嘲的想。
“人间五十年,相较地与天,宛若梦幻般。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焉?”此刻在热田脑海中,全都是信长在牢狱中对着热田起舞的身影。
“喂,汝即为上天派来助吾的热田神灵吗?”桶狭间激战过后的那个神情倨傲的信长,也在热田脑中闪过。
“喂,你就是尾张大傻瓜,织田信长么?”热田不禁如当时那般接过话头,自言自语道。嘴角已然上扬。热田已经能够看到信长的亲信军队,由于人数处于劣势,正逐步败退中。信长的马已经不知道去了哪,此刻信长正徒步混在马廻亲信中向后方撤退。
“尾张修罗,热田恶来前来迎战!”热田高声狂啸,由于雨势正不断减小,热田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呐喊,可谓是平地惊雷,引得率领偷袭部队的两名武士纷纷侧目。热田纵马跃进信长正在败溃的残部,强行将战马让给信长,自己则拿出薙刀护卫在信长身边,将敢于接近信长的敌军斩翻在地。
信长不是热田,他没有骑马在乱军之中突破的能力,所以在部下不断战死的情况下,只能是慢慢退往河边。在他向来刚毅坚强的眼神中少见的出现了一丝绝望。
面对潮涌而来的敌军,热田奋力挥动薙刀杀敌,但无奈敌军众多,而且两间半的长枪对上热田为了能够用双手持有两柄薙刀,特别稍微截短薙刀柄部,占尽了长度的优势,在热田左臂受到严重伤害没办法拿起第二柄薙刀的情况下,虽然热田已经死命奋战,但是身体上的伤痕仍然越来越多。其中以替信长挡枪的那一记最为致命,几乎是擦着他的心穿过了他的肺。
现在热田左肺被穿透,每一次呼吸都让热田痛彻骨髓,但是在死战的精神状态下,仍然催动最后一点生命力在战斗。此时的天空已然停止的落雨,太阳的光芒也从雨后的云间照射到了土地之上。
“吾之恶来,你做到这样可以了。”织田信长将马停在了榆俣川边,看着每呼吸一次都极为痛苦的热田认真的说道。他以这样的口气跟一个属下说话几乎是从未有过的。在以往就算是今川大军压境,本家濒临灭亡的时候都不曾让信长有过放弃的念想。“也许本家的天命尽于此地。”
现在热田浑身带伤,虽然穿上了当世具足,但是汩汩流出的鲜血仍然透过具足的缝隙流出体外,将热田涂抹成一个血人。周围仅剩不到十人的亲信也都大多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几乎是某种精神一直支撑着他们不倒下。这只能说,他们是一个奇迹。
“人間五十年、下天のうちを比ぶれば夢幻の如くなり。一度生を享け、滅せぬもののあるべきか。”热田勉强开口断断续续的说道,这一折敦盛教殉死舞,几乎是织田信长每当遇到极大困难时候就会吟唱的能乐,现在由血葫芦似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热田说出,令在场的每个人都会心般的咧嘴一笑。
是啊,生年不满百。从前没什么怕的,今后也没什么怕的。轰轰烈烈的享受此生就好。
“你们想杀死我织田信长?!哼!再等一万年罢!”织田信长似乎恢复了活力,大声叫道。“我织田家的忠勇,拿出你们最后的力量,跟着我一起冲!”
受到织田信长的感染,许多已经进气少出气多的武士们也都挣扎着握起太刀,摇晃的冲向敌阵。虽然面对他们的是迅速挺出的两间半长枪,他们也绝不后退一步。在这里只有战死的武士,没有讨饶的俘虏!
虽然热田也想豪迈的喊点什么,但是很遗憾他除了死命的呼吸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他眼前因为缺氧而模糊,迈着摇晃的步伐,忍住每一步都痛彻骨髓的感觉冲向敌阵。
在无数弓箭射入热田身体的时候,他似乎能听见自己的皮肤犹如破布一般被箭矢穿透、射烂,然后骨头发出震动和声响,代表箭矢已经嵌入自己的某截骨头中。
热田的双目没有聚焦的仰望着正逐渐散去的乌云,他似乎听见附近传出了一声悠远的法螺,一阵嘈杂之后,上方的黑暗无法阻挡的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