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婴(约前585~前500年),字仲,谥平,世称晏平仲。关于他的出身,司马迁云:“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今山东高密)人也。”《集解》引刘向《别利日:“菜者,今东莱地也。”《正义》曰:“晏氏,《齐记》云:齐城三百里有夷安,即晏平仲之邑。汉为夷安县,属高密国。应劭云:故莱夷维邑。”《孔子家语》中则直称他为“东夷之子。”其父晏弱为齐国大夫,齐灵公十一年(前571年),晏弱“城东阳”以逼莱人;十五年围莱并灭之。由于这次战功,晏弱得到重用。灵公二十六年(前556年),晏弱病死,晏婴继其父仕于齐。
在先秦齐国历史上,晏婴与管仲齐名,史书并称管晏。二人在各自所处的时代,都为齐国做出了杰出的贡献。管仲勇于进取,具有开拓精神;晏婴善于守成,握有制衡之术。管仲辅桓公一世,尊王攘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开春秋齐国首霸之大业;晏婴佐灵、庄、景三朝,委蛇诸大国间,寻隙而立,危而不亡,仍使齐国“垂衣裳朝诸侯”。二人并列齐国名相,同为我国杰出的政治家。
一乱世之秋
晏婴所处的春秋末期,正是中国历史上的大变革时期。当时,周天子的权力和威望江河日下,各诸侯国为了各自的利益,相互间有选择地结成盟国,目的是抑制敌对国势力的发展,维护自己的生存。齐国曾先后同晋、楚、吴等几十个诸侯国结成同盟,但由于诸侯间经常毁盟,关系非常复杂和紧张,战争也是此起彼伏。整个社会处于动荡不安之中。
从齐国自身的发展来看,齐桓公死后,五个儿子为争夺君位而各置党羽,自相残杀,使得齐国政局动荡,国力日削。齐国自此后,公室卑微,出现了大夫执国柄、擅自废立国君的局面,其中的崔製、庆之乱最为典型。
崔杼县齐国的大臣。齐灵公时立为大夫、庆克也是齐灵公的大夫。公元前573年,齐灵公命二人率军攻打在卢地的高无咎之子。当时正在参加联合攻打郑国的齐国大夫国佐听说国内发生内乱,便从前线撤回,赶到卢城杀死了庆克,并以谷城为基地公开背叛齐灵公,齐灵公用缓兵之计将国佐赚回宫内,派人将其刺杀,并派人杀死其子国胜。齐灵公死后,公子光被崔抒立为新君,是为庄公。从此,齐国大权落入大夫手中。齐庄公在崔抒的左右下,杀死高厚,籍没高氏的所有财产,并兼有其宗室族人。随着国、高二家势力的被剪除,齐国出现了崔氏专权的局面。时间一久,必然引起庄公的不满,庄公亦想逐渐摆脱崔杼的掣肘。公元前548年,在伐晋问题上庄公没有接纳崔杼的意见,自此崔杼开始怨恨庄公。特别是庄公与崔杼之妻棠姜通奸,使崔杼更加怀恨在心。崔抒借庄公向棠姜寻奸之机,派兵杀死庄公及其侍从多人。之后,崔杼又立庄公的异母弟柞臼为君,是为景公。崔杼自任国相,庆封出任有相。然而,好景不长,不久,庆封为取代崔杼,挑动崔杼诸子为争夺嫡子的继承权而相互残杀,并借调解之名,兴兵镇压了崔氏诸子,尽灭崔氏宗族,崔杼亦自杀身亡。这样,齐国的大权又转移到了庆封的手中。
庆封夺取国相之位后,并不理政事,他把国政委托给其子庆舍。自此之后,齐国的朝廷大事,都需到庆封家中去以求定夺。不仅如此,庆封还依恃力量强大而虐待景公,如把景公每日膳食的鸡换成鸭,又把鸭取走,换成鸭汤给景公喝。庆氏的所作所为,引起了公族和国人的不满,公族中的栾氏、高氏与异族中的陈氏、鲍氏共同谋划,发动兵变,杀死把持国政的庆舍。庆封逃往吴国。崔、庆之乱长达50余年,它使齐国内乱不已、江河日下。
晏婴正是在这样一个内外动荡、战争不断的乱世之秋出现在齐国政治舞台上的。晏婴初登齐国政坛,即表现出临危不惧、处乱不惊、进退合宜的大丈夫气概。
二进退合宜
晏婴在崔杼弑庄公之后的去从问题上,表现出了其临危不惧、进退合宜的气节。齐庄公在对棠姜寻奸之时,被崔抒杀死。晏婴听到这一消息后,遂登崔杼之门欲为庄公吊唁,其从者问:“子为君死乎?”晏婴回答说:“国君若是为社稷而死,我就为他而死;国君若是为社稷而亡,我就为他而亡。如果国君是为自己而死,为自己而亡,我又不是他的宠信,又何必为他而死呢?”当走进崔杼家中时,崔杼对晏婴说:“你为什么还不死?你为什么还不死?”晏子义正辞严地回答:“祸始吾不在也,祸终吾不知也,吾何为死?”于是伏在庄公的尸体上大哭一场,哭完后起身跳了三跳便扬长而去。这时有人建议崔杼杀死晏婴,崔杼看到晏婴的举止后说:“民之望也,舍之得民。”在杀机四伏的情况下,冒死哭君者,恐只有晏婴一人。
崔杼弑庄公之后,为剪除异已,“劫请将军、大夫及显士、庶人于大宫之坎上,令无得不盟者。为坛三切,坎其下,以甲士环其内外,盟者皆脱剑而入,唯晏子不肯。崔杼许之,‘有敢不盟者,朝拘其颈,剑承其心!’令自盟曰:‘不与崔、庆而与公室者受其不祥!’言不疾、指不至血者,所杀七人。次及晏子,晏子奉杯血仰天叹曰:‘呜呼!崔子为无道而弑其君。不与公室而与崔、庆者受此不祥!’俯而饮血。崔抒谓晏子日:‘子变子言,则齐国吾与子共之;子不变子言,戟既在颈,剑既在心,惟子图之!’晏子曰:‘劫吾以刃而失其志,非勇也;回吾以利,而背其君,非义也。今曲刃钩之,直兵推之,婴不革矣,崔杼将杀之。或曰:‘不可!子以子之君无道而杀之,今其臣有道之士也,又从而杀之,不可以为教矣!’崔子遂舍之。晏子出,乘车,其仆欲疾驰,晏子抚其手曰:‘徐之!疾不必生,徐不必死。”’于是,主从乘车缓缓而去。晏子在刀加于颈的情况下,毫不畏惧,直指崔抒其罪,刚烈无讳;在利诱面前,不失其志、不变其节,表现了“唯忠于君利社稷者是从”的大无畏爱国精神。
作为一国之相,由于历侍三君,而三君的喜好各不相同,因而,晏婴在进退问题上的把握非常有分寸,有时是欲进先退,有时是化退为进。正是由于他的进退合宜,才使他立于三朝而不倒,也才能得以施展他卓越的治国才能。
有一次,景公和晏子站在曲演岸上,晏婴说:“衣裳还是新的好,人呢,则还是旧的好。”景公说:“衣裳是新的,的确是好,但人若是老相识,那就会互相知道实情,这反而不好。”晏婴明白景公讨厌自己深知他的实情。于是,晏婴回家后便打点行装并派人向景公辞谢说:“晏婴实在是老而无能,请求不要让他再做壮年的事了。”这正中景公之意,于是同意了晏婴的辞退请求。景公亲理国政,由于才能所限,不但没把齐国治理好,反而使齐国处处呈现不稳定之象。在此情况下,景公又不得不重新把晏婴请回,让他再度执政。结果,在晏婴的精心治理下,百官心服,百姓顺安,荒地垦辟,齐国大治。
还有一次,景公委任晏婴治理东阿,但三年之后,毁谤晏婴的话传遍了国都。景公知道后,召回晏婴,欲免其职。晏婴知道景公已为传言所惑,于是向景公谢罪说:“我知道我的过失了,请让我再去治理东阿,三年之后,称誉我的话就会传到国都。”景公便又派他去治理东阿,三年之后,称誉晏婴的话果然传遍了国都。景公听后非常高兴,便召见晏婴并加以赏赐,但晏婴却辞而不受。景公问其缘故,晏婴回答说:“从前我治理东阿,堵塞了一些小路,加强了阎门的管理,因而引起刁民们的不满;表彰节俭勤劳、孝敬父母、顺从兄长的人,处罚偷盗懒惰的人,因而令懒惰的人讨厌;我秉公办案、不偏袒有权势的人,有权势的人自然不满;左右的人有所请求,合法的我就允许,非法的我则拒绝,因而左右之人不高兴;接待显贵的人物举止不超过一定的礼节,显贵之人则不满足。因此,上述那三种邪恶的人在外面毁谤我,两种好讲坏话的人在内部散布谗言,所以,三年之后,毁谤我的话就被国君您听到了。而我重新理东阿后,改变了原来的做法,不堵塞小路,放宽阎门的管理,因而刁民都很高兴;不表彰节俭勤劳、孝敬父母、顺从兄长人,也不处罚偷盗懒惰之人,因而懒惰的人就喜欢了;我判案时偏袒有权势的人,有权势的人就欢迎;左右的人有求必应,他们就赞成;接待显贵的人物过分礼敬,显贵的人就很赞赏。因此上述那三种邪恶的人在外面称赞我,两种好讲坏话的人也在内部恭维捧场。所以三年之后国君就听到我的好名声了。实际上,从前不应责罚我而应奖赏,现在不应奖赏而应责罚我。”这样晏婴通过一进一退,使景公看到了他的才能,并取得景公的进一步信任,景公遂委以重任,管理齐国大政,结果使齐国逐渐强盛。
晏婴通过进退之计取得国君的信任,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为匡正君过,忠于社稷、更好地爱民、救民。所以,在他取得国君信任,执掌齐国大权后,首要任务是匡正国君的过失,以为国民树立典范。
三犯颜直谏
在君主制的社会里,作为辅臣,重要职责之一是规谏君主的过失,以利国利民。忠言逆耳。高高在上的君主,更喜欢听歌功颂德的奉承之语,这就使苦心规谏更显可贵,也更艰难。规谏君主,不但需要有为国为民的正义之心,更要有置自身安危于不顾的无畏气概。晏婴为政的一生,充分运用讽谏这一锐利武器,匡正君过,从而最大限度地保证了政治的有效实施。我国历史上的谏臣虽说大有人在,但能像晏子那样见过必谏,每朝必谏、尽忠极谏的贤臣,恐怕为数不多。所以,刘向在《晏子·叙录》中说:“其书六篇,皆忠谏其君。”兹就晏婴谏君之举试列几例:
其一,谏齐侯无礼。礼是治国经邦的重要规范,但齐侯经常不守礼、不讲礼,为此,晏婴苦心规劝。据载:齐庄公崇尚武力,不施礼义,导致凶狠力大之人在国内骄横跋扈。对此,晏婴以汤武用兵为例动谏庄公,希望庄公行礼尚义,但庄公听不进晏婴的忠言,最终身死大臣手中而贻笑天下。齐景公也经常妄自尊大,藐视礼义。有一次,景公与众大臣饮酒,喝到高兴之处,便对众人讲:我们现在不必拘于礼节。晏婴听后立即对景公说,您的话错了,如果不讲礼节的话,力气大的就可战胜他的尊长,胆大妄为的人就可杀掉他的国君,现在之所以没有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有礼节的约束。但景公当时没有接受晏婴的意见。过了一会,景公出去时,其他大臣都起身相送,只有晏婴坐在那里没动;景公回来时,晏婴仍然没起身迎接。这时,景公很生气,但还是强压住火气没发作。当大家一起举杯时,晏婴又抢先把酒喝了,这下景公按捺不住了,便大声问晏婴:你刚才口口声声地说要讲究礼节,可是,我出去你不相送,我回来你不起身迎接,大家一起举杯你又抢先喝下去,难道这就是你所讲的礼节吗?晏婴见时机已到,便顺着景公的话说:“大王,我讲的话,怎么敢忘呢?我不过是想把不讲礼节的实况演示出来罢了。我是想让您看看,不讲礼节就是这个样子。”景公恍然大悟,他理解了晏婴的一片苦心。
其二,谏齐侯生活奢侈。齐景公以生活奢侈而闻名。据史载:“景公为履,黄金之綦,饰以银,连以珠,良玉之约,其长尺”,甚至到了“履重,仅能举足”的程度,追求鞋子的美饰,可谓登峰造极了。晏婴见后,当即陈列三条罪状以斥之:“轻重之量从害正生,其罪一也;作服不常从笑诸侯,其罪二也;用财无功,以怨百姓,其罪三也。”景公在晏婴的劝谏下,“公撤履,不复服也”。齐景公不仅追求服饰之美,而且游乐无度,春天和秋天经常游猎。为了增加游猎的娱乐性,他经常营造各种各样的亭台楼榭。面对这种情况,晏婴就劝谏景公,不要因为游猎,营造楼台亭榭而耽误农时,影响国家之本——农业的发展。当景公以年老为由想继续游乐时,晏婴也丝毫不让步,并说:周文王得到天下的三分之二,但是他从不迷恋于游猎,这使西周国家昌盛,人民安乐;而楚灵王则因为不废止乾溪之役,起章华之台,结果人民叛之。晏婴进一步指出:如果不对游乐有所节制,将影响到社稷的安定,而为诸侯所笑。晏婴从正反两方面的历史经验教训对景公晓之以理,使景公接受劝谏,取消了许多劳民伤财之举。
其三,谏景公横征暴敛。当时齐国国君和宠臣们为满足犬马声色的奢侈生活,对农民横征暴敛,致使“民叁其力,二人于公,而衣食一”,“公聚朽蠢,而三老冻馁”。晏婴反对这种做法,极力劝谏景公减轻对百姓的赋敛和徭役。有一次,齐景公命人建造一座寝宫的高台,用了三年的时间也没有完工,接着他又命人修建一座名叫长庲的台阁,用了两年的时间还没修好,同时又下令修筑通往邹地的驿道。这使百姓深受苦役的煎熬。晏婴力谏景公停止摇役。一开始景公不同意,晏婴就对景公说:“当国君的要是竭尽民财,自己也不会得好处;耗尽民力,自己也不能得到快乐。从前楚灵王修建顷宫,三年没有修好;接着又筑章华台,五年没有停止;接着又驻兵乾溪,而且在那里大兴土木。干到第八个年头,老百姓早已疲惫不堪,军中又发生了叛乱,于是人们便自动罢工了。后来,灵王死在乾溪,没人过问,当时连尸体也没抬回来。如今您不遵守明君治国的正道,却重蹈灵王灭亡的覆辙,我真怕您会激起百姓的愤怒,而看不到长庲里那些有趣的事了。所以,您不如趁早停止修筑这些工程。”景公接受了晏婴的意见,于是下令不再往驿道上运土,没有征收完的费用和材料也不再征收,将这几个工程全部停止了。
其四,谏齐侯省刑罚。景公时刑繁罚重,致使犯罪者益多。晏婴为此十分担忧。有一次,景公问晏子市场上什么东西贵,什么东西贱?晏婴借机谏景公省刑罚,于是巧妙地回答说:“市场上假脚贵,而鞋子贱。”景公听后恍然大悟,“为是省于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