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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那一晚忽然洞开的窗子

我一直认为音乐和其他艺术形式不一样,音乐靠的更是一种心灵上的启示,冥冥中神的一种启示。当然,我指的是古典的音乐,古典classic一词,最早源于古罗马的拉丁语classicus的意思,就包含着和谐、高雅、典范、持久的意义。而能保证这些意义存在而不褪色的,人为的力量是达不到的,只能求助于神。

音乐,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充满神秘感的。心灵和神,是音乐飞翔的两翼。

罗曼·罗兰说:“个人的感受,内心的体验,除了心灵和音乐之外再不需要什么。”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说:“音乐是心灵的算数练习,心灵在听音乐时计算着自己的不知。”我想说的都是这个道理,或是神作用于心灵,或是心灵参谒于神,真正美好的音乐才能诞生。而且,我坚信别的艺术可以后天培养,大器晚成;音乐只能从童年时起步,错过童年,音乐便不会再次降临驻足。因为只有童年的心灵最纯洁而未受到污染,便也最易于得到神的启示和帮助。成年人的心,已经板结成水泥地板,神的雨露便难以渗透进去。

童年的巴赫(J。Bach,1685—1750),便是这样得到神的启示和帮助,否则他日后就不会成为那么伟大的音乐家,起码我是这样认为。

在音乐史上没有这样的记载,但在巴赫的传记中确有这样一段生动的描述。童年的巴赫,家境贫寒,但酷爱音乐。只要汉堡有音乐会,他必要参加,虽身无分文,步行也要去。他的家距离汉堡有三十公里,往返六十公里,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够累的了。一次,在汉堡听完音乐会,他还想继续听明天下一场的音乐会,可是他没有一文钱,只好无奈地踏上归途,三十公里的路一下子变得漫长起来。走到半路,天就黑了下来,他又没钱住店,连饿带困,只好小猫一样蜷缩在一家旅店屋檐下的草地上,挨过这一个没有音乐的寂寞之夜。沉沉睡到夜半时分,一股扑鼻的香味萦绕身旁,竟撩拨得他突然醒来。就在他刚刚醒来的一刹那,头顶上的窗子“砰”的一声忽然打开,紧接着从窗口落下一包东西,正落在他的身旁。他打开包一看,是一个喷香的鲱鱼头,鱼头里还藏着有钱!是谁赐予了他今晚的晚餐?又是谁给予了他能够返回汉堡听音乐会的费用?

童年的巴赫感到莫名的兴奋,也感到格外的奇怪,他抬起头望望窗子,窗子已经关上了,只有头顶的夜空一天繁星怒放。他认为这肯定是上帝赐予他的恩惠,他立刻跪在草地上,对着漠漠的夜空,向上帝祷告膜拜。他相信万能的上帝一定就藏在闪烁的星光之中。

音乐史中并没有这样的记载,大概认为这只是传说而已,不足为凭。但我却是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即使是传说,也表明着巴赫和人们对于神灵与音乐相通的感情与向往。

我不知道那扇神秘的窗子里住的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给巴赫以默默的帮助?巴赫那时还只是寂寂无名的孩子呀!莫非他或她或他们早已猜到巴赫将来的命运?那么为什么只给巴赫一个可怜的鲱鱼头?为什么不给巴赫更美好一点的晚餐?或者干脆把巴赫请进屋来,给他一盏更加温暖的灯火……

我猜不出来。但我想如果那样的话,也就没有了神秘的感觉,可能也就没有了以后的巴赫。

对于孩子,对于艺术,是需要一些神秘的感觉的。过于实际和实在了,世俗的气味浓厚了,不仅会磨蚀掉孩子的想象力,更会锈蚀掉孩子天籁般的心灵。与世俗近了,与艺术就远了。

幸亏那扇窗子没有再打开。

那一晚,巴赫又返回汉堡,继续听他的音乐会。应该说在这之前,巴赫就已经迷恋上了音乐,但我以为就是从这一个夜晚开始,巴赫才真正走进了音乐。

再听巴赫的音乐,比如短的《G弦上的咏叹调》、长的《马太受难曲》,我总能听到那种巴赫独特的庄严、典雅、深邃,巴赫自己的那种内省、含蓄、柔美。我总好像看到那一晚忽然洞开的窗子,和漫天的星光灿烂。

当然,还能依稀闻到那鲱鱼头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