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吗,我怎么会在这儿?”刘启浑浑噩噩,忽发觉自己行走于水滩旁。那处天高碧青,惠风和畅,安静的很。水滩波光粼粼,清可见底,下有鹅卵石铺垫。前方生竹林,杆杆修竹,青翠旺盛,迎风便沙沙作语,其内云雾,轻卷轻舒,缭绕不去。
刘启暗道奇怪,仔细分辨,那里并未被施障眼之术。又隐隐约约,有悲泣声传来,凄婉无比。他斜晃下脑袋,却见竹林内,有身着水蓝衣袍者,正蹲于石上,俯首抽泣。
“婆婆?”刘启悄悄上前,轻喊道。
那人抬起头,看着刘启,仍悲泣不止,满面泪痕,竟无法言语。
“你也迷失至此,找不着回家的路吗?”刘启问。
婆婆老气横秋,点点头。
“难怪,我瞅着此处生的很,不是山庄地界。哪里,竟还有这样的美丽世界。”刘启望着四周,疑问道。
“你,可是太平山庄刘启?”婆婆微抬手臂,指着刘启,孱弱道。
“恩恩,婆婆知道我?”刘启道。
“如此便是了,是了。”婆婆双臂摊开,于膝上摸摸索索,不知寻找何物。
“娃娃你山庄易归,而天下难回。那路漫漫修远,我竟不知如何走了。”婆婆喃喃而语,像给自己说话。
“天下,不是黎民苍生的天下么?婆婆本身就在天下内,何言难回?”刘启疑问。
“咱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婆婆疯言疯语,突然攥紧刘启胳臂,可怜乞道:“娃娃随我走,我会让你坐拥天下,享不尽荣华富贵。”
“鬼婆婆!”刘启惊道。他隐约记起,数年前这婆婆曾到山庄,逢人便言,万径山内藏财宝,拥此山者得天下。后她搂着自己,言此娃娃印堂发亮,必是前途无量,能建大事业者。周围娃娃听见,俱嘲笑刘启,又称婆婆为疯婆婆,鬼婆婆。
“我,我不能随你走。”刘启道。
“为什么?”婆婆问。
“失踪这么久,我娘肯定很担心。另外,我答应过爹,要等他回来,照顾好娘的。还有,还有小丁兄弟,刘珊妹妹……”
“够了!”鬼婆婆目露凶光,突然发怒,只惊得刘启未敢再言,迟迟疑疑,盯着她。
“伪君子,他们都是伪君子。穆步铎、步尘、入崖,卑鄙小人!”鬼婆婆松开刘启,身俯于地,疯言疯语,摸摸索索,不知在搜寻些什么。
“婆婆好好待着吧,我走了。”刘启默默说完,转身欲离去。
“跟我走,跟我走!不然,你会后悔的,会后悔的……”鬼婆婆俯身,对着大地,絮叨不止。
刘启顿住,欲回头,却又态度坚定,向前走去,远离这婆婆,远离这鬼地方。
“哈哈,哈哈哈……”鬼婆婆手内突然握支笔,仰天狂笑。
那笑声魔力巨大,忽激起千层万层水浪,引得天地动荡,山石塌裂。那笑声,忽掀起阵狂风,尽将片片修竹推倒,鬼婆婆在其内,面目狰狞,发丝乱舞,而刘启态度坚决,毅然朝前走着,竹子离他数寸而止,不曾伤他。
“啊……”鬼婆婆发疯般,挥洒着手笔,恶狠道:“你与他们同样,外表正人君子,时时怜悯天下苍生,而心肠却硬比坚石。”
“我若杀你,便如捏死蚂蚁般容易。既然你执意前往,那么,这个‘情’字,恐怕你逃不掉了!”
鬼婆婆叫喊着,狂甩手臂,忽有道银芒,呈镰形,自笔处飞出,风驰电掣般,越过刘启,激向水滩,惊起滔天巨浪。
刘启被银芒击中,猛地一惊,痴痴呆呆,忽立于原地不动了。
鬼婆婆提笔运气,弹跳而起,于翠竹间蹁跹舞动。顷刻,那些多情雾气,如行云流水般,姿态万千,缭绕于婆婆周围,不肯散去。
巨浪自半空落下,砸向石滩,化为水滴无数。水滴时聚时散,幻为许多水墨人物,如画卷般,展现于刘启面前。
恍恍惚惚,刘启觉那竹间,清风微动,云雾暗浮,翠叶上有水露,悄然滚落。忽然有浓烈香气,扑面而来,刘启又觉自己,置身于层层朱帐内。朱帐轻抚摆动,隐隐约约,那处摆了香案、红烛、鸳鸯床,床上男女,正赤身裸体,黯然销魂,好不快活。
“珊妹妹?”虽有朱纱相隔,刘启觉那影子,竟如此眼熟。他无比诧异,急穿过纱帐,奔至床旁,伸手想触碰那影子。
忽而,有许多将士,跨战马,持枪戟,喊杀声震天,冲破那男女,从刘启身旁飞驰而过。刘启大惊,急忙回头,却见父亲满身血衣,握剑正刺向最后将士的喉咙。顿时,鲜血喷涌。
将士们离去,不再复返。那处,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刘启见父亲一手持剑撑地,一手捂住心窝,血流不止,行动无力,随时都要倒下。此刻,敌方利箭无数,结为黑云,正遮天蔽日般袭来。
“父亲!”刘启惊喊着,向那处奔去,想用自己身体,为父亲遮风挡雨,而箭羽无数,穿他而过,直射向父亲。父亲应声倒地。
“不,不会的,怎么会这样?”刘启搂父亲于怀内,满面泪痕,痛苦悲泣。他见父亲眼神空洞,那份活力、渴望,顷刻间幻为无形。
“不……”刘启心怀悲恸,仰天大喊。
天玄黄,若有应,便使磅礴大雨落下。父亲在刘启怀中,倏尔化为乌有。
“啊……”刘启双手空空,向苍天呐喊。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刘启泪流不止,向四面八方,搜寻父亲身影,却无力瘫在泥水中。
“启儿,快跑!”雨中,这声音如此熟悉。
刘启犹在父亡之痛中,抬脸却见母亲衣发凌乱,呼天抢地的向他奔来。她身后,有群人,手持棍械,恶狠狠,正连叫带骂的追赶着。
“母亲!”刘启张开手臂,向那方跑去。没有父亲,这世界上,唯有他来保护母亲了。
苍天有泪,情却被风雨阻隔。刘启眼睁睁瞧着,母亲身形消瘦,在泥水里,在乱棍下苦苦挣扎。她喋着鲜血,张扬手臂,拼尽力气挤出最后一个字,便倒下了。
“不……”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刘启双膝跪于母亲旁,想触摸她脸庞,想触摸她满是棍痕,渐冰的身体。雨势磅礴,哗哗作响,他母亲趴在泥水里,十分安静。
“苍天呢,你对我刘启不公!”刘启满腔悲愤,向苍天呐喊。
“刘启哥?”有声音细若蚊鸣。
刘启泪眼模糊,再看时,却觉周围幽暗无比,并铁链拖地声,时有时无。
“这是何处,如地牢般。”刘启暗道。他顺声响,摸索着过去,极想辨别声音来源。此刻,那人又喊了他一声。
“是小丁!”
“小丁,你在哪里?”
刘启欣喜若狂,顺着栅栏摸去。前方暗格处,虽透进些光亮,却仍十分昏暗。他仔细辨认,见墙角处有黑影蜷缩,又有铁链响动,便抓住栅栏,试问那黑影:“是小丁吗?”
“嗯,哥哥害得兄弟好惨。”那影子披头散发,将面部藏在膝盖内,缓缓道。
“不会的!小丁,哥哥不会害你!”刘启伏于栅栏上,解释道。
“怎么不是你,呜呜呜……”镣铐响动,黑影在哭泣。
“小丁,你听哥哥讲……”刘启用力摇晃着栅栏,急道:“等我,我带你逃出这鬼地方,重见天日!”
“没用了,呜呜呜,都没用了。”黑影哭泣着,万分绝望。
“不要啊,怎么会这样!”失去亲人、朋友,失去依靠、信任,刘启第一次感觉,竟这样痛苦。
当身后有白光出现时,刘启回头观望,见鬼婆婆慈眉善目,端坐其内,可带他出万恶之源,去往光明之地。
“回来吧,宝贝。”鬼婆婆目光和蔼,言语轻柔,向刘启招手。
刘启无比疑惑,回头见小丁手脚俱被镣铐束缚,畏畏缩缩,不知所言,完全失了其往日潇洒、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形象。那石壁呈青黑色,其上所刻房屋、殿堂等线条凌乱,而两小儿攀梯摘月之图景,却十分清晰。
“启儿。”
“刘启哥。”
亲人的声声呼唤,尽在耳边缭绕……
刘启转身,面向光明,却见父母亲、刘珊、李任丁站于鬼婆婆身后,朝他微笑招手。鬼婆婆怀内有婴孩,正安然沉睡。
“来吧,投进我怀抱,多温暖。”鬼婆婆手抚婴孩面庞,温柔道。
顿时,刘启像中了魔咒,失魂落魄般,向鬼婆婆缓慢走去。他脑海内,涌现出与他们团聚的画面。其乐融融。
“跟着我走,去没有痛苦的地方,尽享欢乐。”鬼婆婆缓缓起身,向着光明走去。的确,她已看透刘启心里所想,并给他下了魔咒。
“启儿,多吃点。”母亲已摆放好碗筷,喊他与父亲吃饭。
“刘启哥,追我呀。”刘珊披着红斗篷,似小鹿般轻快,在雪地里奔跑。
“刘启哥,我要造出最高的梯子。”李任丁坐于院内,望着漫天星辰。
所有梦境,都美丽幸福,让人不想醒来。所有魔咒,都迷惑众生,让人深陷其内,无法自拔。
“娃娃,快醒醒!”忽有声音苍老且急促,似来自九霄云外。
“谁?草驼老仙?”刘启四下张望,满目尽是白光,不辨其人。
“哼哼,唯有我,才能让你坐拥天下,享尽荣华!”鬼婆婆回头,音容中透出无尽奸诈。
“你,是恶人!”刘启指着鬼婆婆,大梦方醒。
“不,我不像那些道貌岸然之人。我是真的对你好。”鬼婆婆眼神恳切,缓缓走向刘启,求道。
“坏人,别过来!”刘启叫喊着,想咒祭避凶术。此刻,忽有许多乌藤从石内钻出,千缠万绕,将刘启裹了个严实。
“宝贝,嘿嘿嘿。”鬼婆婆只手托着婴孩,慢慢逼近刘启,想抚摸他脸蛋,嬉笑道:“今日,我原本受人之托,要置于你死地。谁知遇见你,我心软了。”
“来吧,跟我走。我会保护你的家人和朋友。”鬼婆婆缓缓向刘启逼近。
半步之遥时,有光落至刘启脚前,忽将鬼婆婆及那些魅影,弹出数丈之外。鬼婆婆无比震惊,面露凶相,直接把婴孩扔向刘启,化为黑气,奔刘启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