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并非全省人都善经商,南北差异很大。淮北泗州居民性格舒缓朴直,“城市之民不为商,乡落之民鲜识字”;而皖南的徽州则是“以货殖为恒产,善识低昂时取”,教育也比较普及。可见皖北的经商理念和文化水准都比皖南人差一大截。徽州位于安徽省最南端,黄山与白岳岭(俗称齐云山)之间。包括今安徽绩溪、歙县、休宁、黟县、祁门和江西的婺源等六县地,此即明清时的“一府六邑”。徽州原名新安、歙州,宋徽宗宣和三年(公元1121年)改歙为徽,改称徽州。传统说法是因为绩溪境内有一座大徽岭,或曰徽山。在南宋淳熙《新安志》中记载:徽州“山限隔壤,民不染他俗”。意即地理环境相对封闭,形成了独特的风俗民情。
徽州地区经商,自东晋见于记载,唐五代至南宋,随着经济重心南移,徽州逐渐成为商人活动频繁地区。《宋史》记载:徽、睦州“民物繁伙,有漆楮杉林之饶,富商巨贾多往来”。但明以前,徽州商人还比较零散,尚未形成势力。徽商形成商帮集团是在明成化、弘治年间;嘉靖以后直至清朝乾隆、嘉庆时期,达于极盛;道光以后走向衰落。徽商辉煌过三百多年,从他们的兴衰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徽州商人的许多人格变化。
徽州虽然地少人多,粮食严重不足,但其他物产非常丰富,盛产竹木,陶土也是一大财富,再有就是“文房四宝”、漆器等。徽州不少商人最初就是从贩运本地特产起步的。徽州虽然重山迭嶂,但水路还比较便捷:新安江是徽州境内最大的水系,沿江东下可达杭州。新安江上游的练江、渐江、丰乐水,皆可通舟楫。由绩溪境内的徽溪、乳溪顺江而下可达江南。祁门一带则由阊江可入鄱阳。
丰富的物产加上便捷的水路交通,大大刺激了徽州人经商的积极性。徽州人起初从“小”处着眼,从小本经营、小打小闹、小手小脚、小商小贩做起,从不为小利而不为。从徽商的兴起形成过程中,可以看到他们艰苦创业、勤俭朴实的优良品质。徽州人因穷而经商,他们平时克勤克俭,不舍得多花一个子,他们懂得没有日前挖空心思的“斤斤计较”,就没有日后的飞黄腾达。徽州人在生意场上,生性俭仆、吃苦耐劳又善于经营,所以“徽州算盘”的名气蜚声远近。
直到明成化、弘治后,徽州商帮才逐渐形成,徽商经营一大特色是与封建宗族势力相结合。外出经商开始往往成帮结伙,起初或是子佐父贾,或是翁婿共贾,或兄弟联袂。后来突破家庭界限,由于徽州地处万山丛中,宗族制度一直十分牢固,徽人同家同族结成商帮,往往“掣其亲戚知交而与共事”,形成宗族性商业集团,同宗同族往往又同村同地,于是带动全村前往,这种宗族性商帮又带有鲜明的地域性特点。所以,歙县则多盐商,婺源则多茶商、木商,而典当则多休宁人。
从徽商发迹史来看,徽商不仅善于算计,而且善于经营,都有一套经营之道,技高一筹;要不然徽商前期主要在江浙地区发展,难道说江浙人不及徽州人聪明吗?这里就有徽商的经营之道。徽商的经营之道主要有:借助封建特权来牟取厚利、把持市场、操纵物价。如徽商之所以能涉足行盐的专利权,就是由于他们买通官府,使他们享有很大盐引份额,稳获厚利。
徽州世风普遍尊儒重教,虽士大夫家,也往往以商贾游于天下,成为儒商。经商与业儒是徽州人两项主要事业。徽商“贾而好儒”、“亦贾亦儒”,他们往往以“贾名而儒行者”,谓之“儒贾”。戴震说:“徽人虽为贾者,亦近士风”。大有儒家风度,他们经商的道德是:以诚待人、以信接物、以义取利、仁心为质。以儒家的诚、信、义、仁为其商业道德的根本,使他们在商界赢得信誉,能长盛不衰。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十分重视培养子弟读书做官,并重资兴办书院学塾,使徽州成为“东南邹鲁”,这在前面已有所涉及。据康熙《徽州府志》统计,徽州有社学562所,县塾5所,至于塾学更是不计其数。志书中还记载:“自井邑田野,以至远山深谷,居民之处,莫不有学、有师、有书史之藏。”
明清两代,徽州人在科举上颇有建树:据不完全统计,徽州六邑在明代有进士392名,清代有226名。从1647年到1826年,徽州府产生了519名进士(包括在本地和寄籍他乡及第者),在全国科甲排行榜上列居前五六名。与此同时,江苏一甲进士94名,其中14名出自徽州府;浙江一甲进士59名,其中5名出自徽州。徽州通过大兴族学、书院,望族之家往往人才辈出,代有名儒。有清一代,徽州一府六邑科举之盛,仅次于苏州府,位居全国第二。仅休宁县(包括侨居外地的休宁籍人),历史上就先后出了13名状元。
徽州民间流传很多科第佳话,如“连科三殿撰,十里四翰林”。三殿撰是指:歙休二县的黄轩,休宁人,乾隆三十六年(公元1771年)辛卯状元;金榜,歙县人,乾隆三十七年(公元1772年)壬辰状元;吴锡龄,亦是休宁人。还有“一门九进士,六部四尚书”,“父子宰相”等故事。父子是指歙西村的曹文埴与曹振镛父子,都官居一品尚书。曹文埴的父亲本是扬州大盐商,其后曹文埴的一个哥哥继承家业,仍从事盐商,另一哥哥则在家乡掌管田产。他们当了大官,就成为他们家族在外经商的政治靠山,至少“子孙官于朝,遂自立为官商。凡应正项公费,或减半,或者竟有不出者。”
最后我们再从徽商的衰落过程中,看看他们在人格方面的变化,主要有下几点:一是以末守本。徽商虽然经营有方,在商界颇有影响,但他们仍然摆脱不了封建意识,依然“以末致财,以本守之”;他们许多人壮年经商,年老返归故里,将所得资产用于置田筑室,安享晚年。如歙商吴积寿,“晚年颇殷俗,置田园,恢室庐,拓土开基,创新家业”。有徽商“招贩鱼盐,获利甚厚,多置田宅,以长子孙”。二是徽商为了维系宗族势力,不吝巨资来建词堂、修祖坟、叙家谱、置族产和族田等。如侨居杭州的歙鲍管等八位商人,“慨捐己资,共成巨万,建立宗词,并输族产”。他们还为设义学、办书院,不惜重金。还为赈灾大手出资,乾隆三年(公元1738元),扬州旱灾,众商共捐银十二万两。乾隆十六年(公元1751年),徽州旱灾,歙商捐了“六万金,买谷积贮,建仓六十间”。从而耗去大量资本。三是徽商受益于封建特权,同时也为官府勒索,官府千方百计地增加徽商的负担。据记载,两淮盐场清初时正课只有九十余万两,加上织造等,亦只一百八十余万两;到乾隆时,“已及四百余万”;嘉庆二十年(公元1815年),“竟需八百余万之多”;另外捐输频仍,多则数百万两,少则二十几万两。而且“其余寻常捐输难以枚举”。乾隆之后,此风更盛。除此之外,还要“助饷”,仅乾隆三十八年(公元1773年)八月,因平定大、小金川,两淮盐商就助饷四百万两银。又如嘉庆四年到八年,四年间两淮盐商连续六次,共助饷七百万两。如此消耗,简直釜底抽薪。四是生活由俭至奢,徽商创业时是很节俭的,但在他们获取巨额商业利润,发家致富后,其侈靡之风愈演愈烈,不仅在家乡大肆兴修园林、别墅、豪宅,而且在扬州修了诸多精致园林,乾隆时扬州园林甲天下。在生活上食必膏梁,衣必文绣,“一婚嫁丧葬,堂室饮食,衣服舆马,动辄数十万”。
从上可见,徽商从兴起到衰落,他们的人格确有很大变化,他们起步艰难、克勤克俭、艰苦奋斗;依靠与封建官府的勾结,享有特权,发家致富;在经营过程中,充分利用宗族势力来垄断市场,控制物价;重视教育,兴办学校,培养人才,步入仕途。这些都为徽商的发达兴旺起过重要作用。但在他们富裕之后,都大为改变,有的居然成为他们最后衰落的因素:他们的生活由俭变奢;他们依仗的封建势力,居然长期勒索他们的财富;他们所利用的宗族势力,也成为束缚他们的桎梏;他们所兴办的学校也成为他们沉重的负担;他们摆脱不了封建意识,挣再多的钱,也要回归田产,有再多遗产,也都被子孙均分了。
总之,小农意识是安徽人的最大弱点,常常使他们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败北。直到今天安徽人仍然没有形成现代商人阶层,和江浙人相比,安徽人并不笨,也不缺乏经商理财的潜质,缺乏的是企业家的资源和生活环境。
第十七章 江西老能说善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