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半边身子隐没到山脉的阴影里,金光晕染成了玫瑰色,凉风吹起,又是一夜的到来。
铁脊山脉前一个孤零零的小馆,窗口映出柔和的烛火。
一条长桌上铺满了白瓷盘子。一个盘子上躺着几丝可怜的烤火鸡肉,一个盘子上沾着一块肥腻油亮的野猪肉皮,剩下的几个盘子上只剩了装饰用的莴苣叶,上面还有着星星点点的各式酱汁。酒足饭饱的人们没什么收拾残局的兴致,将之前断裂的桌子用两根木桩支起,凑合着围坐一旁。
布隆和伊泽瑞尔坐得比较贴近炉火,一人端了一杯不见什么泡沫的冰啤酒啜饮着,冲刷着被油脂糊住的食道。而崔斯特正专注地盯着古拉加斯的面孔,对方的脸上一片得意之色。两人手里各紧握着一个骰盅,正是最后的博弈阶段。
“三杯啤酒,一口干。”古拉加斯率先开出了他的价码,显得很有自信。
“五杯。”崔斯特平静而迅速地向上叫着。
“七杯。”
“十杯。”
“别闹了伙计,你不可能赢过我的。十杯啤酒,你现在的身子骨可吃不消啊。”古拉加斯善意地提醒着,不过语气里怎么听都是满满的炫耀。
“我摇碎的骰子和你喝过的酒一样多,不用为我操心。”崔斯特微微一笑,回敬道。
“快开吧!再叫下去,我这里可没有那么多的啤酒让你们挥霍了。”伊泽瑞尔在一旁催促道。看热闹的自然是永远不嫌事大。
古拉加斯豪气千云地将手里的骰盅砸在桌子上,三个莹润的小方块齐齐地排成一列,每一面上都是六点。
“哈哈哈哈哈!常年喝酒的人怎么能没点手法。怎么样?认栽了么?”古拉加斯不无挑衅地说道。
崔斯特从容地反问道:“豹六就一定赢吗?”
古拉加斯愣了一下:“难道还有比豹六更大的点数吗?”
伊泽瑞尔也好奇地凑了上来,想看看崔斯特究竟能有什么花样。布隆稳稳地坐在那里,没有挪动分毫。他虽然不知道崔斯特要怎么击败古拉加斯,不过他对崔斯特有着极度的信心。
崔斯特握在骰盅上的手缓缓抬起,三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骰盅下方,烛火燃烧的轻微爆裂声成了屋里最大的响动。大家都在等待着奇迹。崔斯特习惯性地狡黠一笑,手中的骰盅还没完全抬起,就迅速向左带出,三颗骰子被扫飞出去,噼里啪啦滚进木板的空隙里。
“抱歉,手滑了。咱们这局不算。”崔斯特挑了一下眉,从容地耍着无赖。
古拉加斯骂着,伊泽瑞尔笑着,布隆摇着头哭笑不得。大家都知道,过了今夜,一切就不会这般轻松了。
……
……
屋外。
一个佝偻着背的细长身影从酒馆不远处经过,身后跟着一个笨重的,身上坑坑洼洼的机器人。
“看呐,小布里茨,在这种地方竟然有人类的酒馆。你说,我们应不应该进去弄点可口的吃的呢?噢……不不不不不!你当然是不用吃东西的。而我,也对那些还没腐烂的东西不感兴趣呢。还是算了吧,算了吧……不要惹太多麻烦。是的……对……没错……不要惹太多麻烦。只要能平安抵达战争学院就好了,那里会有发霉的奶酪的。一定会的……”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不停地自言自语着。身后的机器人双眼闪烁,不过显然他跟不上变化如此迅速的思维,最终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没有了蒙多医生的追捕,图奇和布里茨沿着错综复杂的下水管道一直走着。其间不乏一些污泥、机油泛滥之地,不过老鼠和机器人没有人类那么娇贵,轻轻松松地从中穿过。不久前,终于在附近的一个出口钻了出来。图奇身上有一块指南针。当然,是从某个死在下水道里的倒霉蛋身上摘下来的。他们依靠着晃动的指针的指引,在久违的陌生地面上,开始了新的旅程。
一只黑鸦安静地在天上飞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
……
祖安的特殊监狱里。
格雷福斯缓缓地睁开眼,但是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黑到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变成了一个瞎子。他胸前的肋骨像是被人一寸一寸敲碎了那样疼痛,每一次喘息都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因为害怕牵动内脏,他没有尝试做多余的活动,不然他就会发现,他的手脚已经被铁镣牢牢地拴住。不过格雷福斯没有害怕。至少他没有在那个怪人的菜刀下变成两截蠕动的肉块。他之前受过比这还重的伤,也依然挺过来了。不过那次有莎拉的悉心照顾,而这次,他并不清楚自己会享有什么待遇。
“这两天还真他娘是麻烦不断啊。”格雷福斯在心里骂着着。既然睁着眼睛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索性闭目休息了起来。每次呼吸的时候,格雷福斯都能感觉到肋骨的碎片顶在自己的肺上,因此他连喘气都小心翼翼。在这种时候,他需要思考一些东西来转移疼痛,同时也可以打发黑暗的时光,他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崔斯特——那位曾经被他寄予信任的老朋友。他在思考,如果崔斯特真的能够从暗影岛活着回来,再次见面的时候,他应该如何抉择。
原不原谅?这可不是格雷福斯应该考虑的问题。格雷福斯困扰的,是应该砸掉崔斯特几颗牙齿,骨头打成几分碎,划花左边脸还是右边脸,以及……该不该让他继续做一个男人。
想到这里,格雷福斯放肆地笑了起来,甚至不再顾及自己的伤。在瓦洛兰大陆这种和平之地待久了,有时候他都会忘了,自己是从蓝焰岛的海盗窝子里出来的,刀尖上舔血的亡命之徒。
“如果这时候能来支雪茄就好了。”格雷福斯在心里想着。
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召唤,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忽明忽暗的红点,伴随着软底靴子踩在石板上的微弱声响,一点点缓慢移动过来。
……
……
艾斯特凡的召唤室。
白须正站在门外,静静地观察着附近的一切。寻常需要走上两天的路程,也不知他是怎么在半天之内就赶到的。
召唤室的大门敞开着。那扇已经紧闭了二十年的大门,现在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敞开着。
虽然已经有所预见,但白须的心里还是笼罩上了一层强烈的不安感。奥术的能量在他手中汇聚,他不得不时刻提防着那些可能发生的意外。
耳边突然传来细微的声响,白须迅疾地转过身,将手中躁动的能量朝向那里。一个皮肤松弛,谢顶严重的老人穿着一身白袍子,背着双手,从侧面的房间走出。他颤颤巍巍地问道:“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啊?”
白须并没有因为来者是个老人而放松警惕。他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回答道:“我是艾斯特凡的一个老朋友,今天来,是有些重要的事想要找他。”
老人和蔼地笑着,指着召唤室的大门说道:“你找艾斯特凡啊。他就在里面呢,你为什么不进去呢?”
白须将信将疑地喊着艾斯特凡的名字。不过并没有传来任何的回应。
“呦呵呵……这个老家伙,一定是又睡着了吧。他总是睡得非常死,看来你得进去叫醒他才行啊。”老人继续和蔼地说着。
白须好像是相信了老人的话,将手缓缓放下,点了点头,转过身去。
老人和蔼的面容瞬间转化成了凶光,背在后面的右手向前一扬,正是一把锋锐的匕首破风而去。
白须头都没回,反手将之前一直攥着的奥术能量喷射出去,连着匕首和老人一起电成了焦灰。
“艾斯特凡已经半个世纪不曾安眠了。哈特啊哈特,你可没有原来擅长欺骗了。”
白须在指尖点亮了一束光芒,照进召唤室内。召唤室里满是散落的稻草,飞溅的血迹。在这一片狼藉中央,横躺着一个穿着法袍的老者。
一股怒火在白须的胸中点燃,他的模样开始发生变化。花白的胡子转变成黑色,脸上的褶皱开始变得充盈平整,全身皮肤的颜色都在沉淀,最后定格成为靛紫,他的额头上隐隐浮现出复杂的纹路,一息之内便疯狂地铺满全身。他的巫师帽掉在了地上,露出一个光头。他张大的鼻翼中呼出两道白气,在夜色中,就像一个危险的魔法生物。
……
……
诺克萨斯,最高统帅部。
房间里没有任何照明的设施,只有月光从狭小的天窗中溜进了一束,让屋内的一切勉强能看见一个轮廓。在属于大将军的座椅上,倚躺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轻微的鼾声从他鼻中传出,似乎是工作时过度劳累,中途不小心睡着了。
月光投射的亮斑在地上游移,没有人敢来打扰这位熟睡的男人。
直到一只鸟从天窗中飞入,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那只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落下的动作也要比女子的抚摸轻柔,但是在那双爪子触及到他肩头的瞬间,男子便睁开了眼睛。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碧翠丝?”男子抬起一只手放到鸟喙旁让它啄食,声音温柔地像是在对待自己的情人。
那只鸟咕咕地叫着,那个男人的眼神在月光的沐浴下,变得越来越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