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韩、魏三家人马团团包围晋阳,赵家军奋起抵抗,打退敌军一次又一次攀岩进攻。智瑶非常着急,韩、魏两军攻城根本不卖力,智家军伤亡惨重,这样打下去,即使打三年也攻不破晋阳。何况,屯兵坚城之下,天长日久,师劳兵疲。一旦退军,韩、魏两家势必生异心,那时大势去矣,晋国将成为赵氏天下。
智瑶毕竟是聪明人,当他观察了晋阳山川地形之后,发现赵简子筑城时有一点致命的疏忽,城池离汾河太近。智瑶兴奋起来,叫上韩、魏两家掌门人一起去汾水赏风景。
烟雨空潆,丝丝缕缕,荡漾在半空中,披散在草木茂盛的田野上。湍急的汾水打着漩涡,翻腾着,泛着泡沫,滚滚而下。智瑶手指河水,大笑道:“破晋阳,全靠河伯啦!”
三家兵众挖沟筑堤,决开汾河,汹涌的河水冲击着晋阳厚重的城墙。几个月过去了,智瑶乘战车驶上高岗观看水势,魏桓子驾车,韩康子挺身护卫左右。大水浩荡,离城头仅有三块木板的距离。智伯兴高采烈,得意道:“我今天才知道水不仅仅是用来喝的,还可以灭人国家!”
魏、韩两国君心中各自一凛,魏桓子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韩康子,随之感到自己的脚被人踩了一下。两人心领神会,汾水可以淹晋阳,当然也可以灌魏家的安邑,而绛水恰好流过韩家的平阳。
智瑶回到营帐刚刚坐定,智囊郄疵匆匆进来道:“韩、魏两家必反。”智瑶问道:“何以见得?”
郄疵道:“相面。事前主君与韩、魏两家相约三分赵地,如今晋阳陷落在即,韩、魏二君面上非但无喜色反有忧虑之意,难道不是背叛的征兆吗?”
智瑶心中大惊,摆摆手让郄疵暂时退下,派人把韩、魏二君叫来,开门见山道:“郄疵对我说,你们要背叛我。”说完,凝神观察他们的表情。
二人没有惊慌之色,齐声道:“战胜赵家三分其地是约好的,眼见大胜在即,我们再愚蠢,也不至于弃大利、背盟约,干那种傻事。郄疵挑拨离间,必有所图。既然智伯不相信我们,我们告辞了。”说完,二人甩袖出帐。
智瑶沉吟不语。郄疵从外面进来,问道:“主君为何将我的话告诉他们?”智瑶一愣,“你怎么知道?”郄疵道:“他们看到我,不敢注视我的目光,低头急走,以前从来不这样。”
“是啊,”智瑶顿了一下,“我考虑过,不能没有他们的帮助,现在团结第一,等灭掉赵氏,我会一个个收拾。”
郄疵知道智瑶一旦决定的事情,九头牛拉不回来,智家完蛋了,而自己决不能完。郄疵想了想,说道:“去齐国的使者没有定下来,我想去一趟。”
“好,你去吧!”智瑶一向对家臣很好,不管是郄疵,还是豫让。他知道郄疵为什么走,看着远去的背影,心中暗道:“等我打下晋阳,你会回来的,到时候看你说什么。”
郄疵走了,韩、魏两位掌门人心里都在想,“赵氏家族的人应该来了吧?”
围城日久,晋阳城中悬釜而炊,灶坑里都生了青蛙,城中军民仍然没有背叛之心。张孟谈对赵毋恤道:“我请出城去拜会韩、魏二君。”
赵毋恤一脸愧色,说道:“欲望害人,我以为凭我赵氏家族的能力可以灭三家,谁知害得这么多人受苦,看来赵氏霸业来日方长。”
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唇亡齿寒”的典故又被用了一遍。韩、魏二君嘿嘿对张孟谈笑道:“我们等你很久了,赵毋恤心性过高。”
张孟谈道:“我家主君说了,灭智氏之后,平分土地,永不相侵。”
这次秘密会议决定智氏的命运。韩、魏两军掘开堤坝,滚滚洪水涌入智军的大营,赵家军自城中杀出,三家合力大败智军。
智瑶望着败逃的军队,心如死灰,智氏家族竟然毁于自己之手。他至死想不通失败的原因。其实原因很简单,你的脸皮没有赵毋恤厚,你的心没有赵毋恤黑。
赵毋恤把智瑶的人头漆成尿壶,每天对着它哗哗地尿尿,“你不是劝我喝酒嘛,我让你喝尿,天天喝,夜夜喝,永远记得我赵毋恤。”
权谋学的好处在于,早先付出的代价,定能加息收回,且是翻倍的。
赵、魏、韩三家瓜分智家土地,那种快感非常美妙。这是强盗们第二次分地,会不会有第三次?三家掌门人对望着,各怀鬼胎地笑了:“如果谁想做第二个智瑶,我们奉陪到底。’
三家分晋,号称三晋。赵氏家族分得智家三分之一的土地,加上代国,成为三晋之首。赵毋恤论功行赏,奖赏晋阳保卫战的有功之臣。
张盂谈洋洋得意,首功非我莫属。谁知赵毋恤竟将最高赏赐给了高共,家臣们愕然。高共在晋阳保卫战中未出一策,未杀一人,为何得到如此之多的赏赐。
张孟谈瞧着高共那张卑恭的脸,说不出的厌恶,忍无可忍,说道:“晋阳之战,谁都有功,唯独高共没有功劳。”
赵毋恤静静道:“晋阳危急之秋,你们见到我都不像从前那般恭敬。只有高共,虽然衣衫破旧,饿着肚子,但是见到我仍然毕恭毕敬,丝毫不失礼,所以,高共功劳第一。”
张孟谈何等聪明之人,当下顿悟。用人之际,君主视勇者、智者为宝贝:太平之时,君主视平庸听话的人为宝贝。君主需要威望,此种威望不容任何人践踏。赵毋恤果真厉害,奖赏高共,一方面维护自己的权威,另一方面打压张孟谈的震主之功。
李宗吾先生所著《厚黑学》做官六字真言中有一个“恭”字。若一个人平庸无才、口齿不利,缺少后台和孔方兄撑腰,那便采取最笨的法子“恭”,也就是儒家的“礼”字。其实儒学也是这样要求的,对上司一定要“恭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可以,像高共那样,坚持到最后一刻,往往柳暗花明,谁让你没有本事还想上进呢。
不久,张孟谈向赵毋恤辞行。赵毋恤仰天打了个哈哈,“张兄,你生气了。”张孟谈道:“我怎么会生主君的气,先主君说过‘五霸之所以成就霸业,那是因为君主能够约束臣下。贵为诸侯者不能为国相,贵为将军者不能为大夫。我新立大功,权重一时,众人心服。这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本意有一间茅舍,三亩薄田,清风明月,逍遥天地间。”
赵毋恤怆然落泪:“自古以来,辅佐君主成就大业、相知相交的人不是没有,为什么非要离开我呢?”
张孟谈回答道:“我观古往今来之事,臣下功劳超过君主而能和睦相处者太少啦,越王勾践与文种近在眼前,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放肆!”赵毋恤勃然变色,拂袖而去。
张孟谈丝毫不惧,回家躺在床上睡了三天大觉。他知道赵毋恤那是做样子,做样子给天下人看,不弃功臣、不做卸磨杀驴之事,心里已然有意让他离开。张孟谈又给赵毋恤一次表现机会,派仆人去赵府说:“张孟谈拒绝做官。”家臣们齐声道:“杀!”
赵毋恤不会杀贤,心黑皮厚不等于乱杀人,杀贤背恶名。张孟谈走了,他虽然懂得权谋,但是脸皮太薄、心不黑,早晚会遭道儿。功成身退,聪明君子唯一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