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过后不一定有美丽的彩虹
穿过阴暗无人、寒风呼啸的黑巷,我跺着脚钻进一栋陈旧破败的小楼,然后顺着阴森狭窄潮湿的楼梯熟练地往下走。台阶有些高,拖着双脚往下挪,踩得很累。扶手还是木制的,靠上去吱悠吱悠地响,仿佛随时会倾塌。我双手插在口袋里,直接用脚踢门,大声喊:“林彬,林彬!”反正住在地下室,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不会有邻居投诉。过了好一会儿,只听见门“啪”的一声轻微地响。我用肩膀撞开门,林彬已经抱着被子躺在地铺上了。这个地下室只有一个房间以及小到不能再小的卫生间,连淋浴的设备都没有。
“你已经睡了?”我倒出暖水瓶里的水喝,氤氲的热气冲到脸上,觉得很舒服。热水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整个身体都暖起来。他抱着头侧躺在地上,哼哼哈哈地说:“林艾,你怎么住这么一个死人住的地方?”我“切”了一声,说:“哎哎哎,你说清楚,这怎么是死人住的地儿了?”他反驳:“常年四季住在地下,整天不见天日的,不是死人住的地儿吗?”我不理他的胡言乱语,照他这么说,我岂不是鬼!
我随口问:“你吃饭了没?”他用被子蒙住头,说没有。我跳起来:“林彬,你傻帽儿呀,饭都不知道吃?”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小声嘀咕:“不是没钱嘛!”我愕然,随即说:“我急着上班,倒忘了。现在怎么办?我还有一桶方便面,你吃便吃,不吃就熬着。”他见我没动,不由得说:“你还不快去泡!”我眼睛都没抬,倒出热水擦脸,哈着气说:“要吃不会自己动手?!”他磨蹭了好一会儿,直到我掀开被子爬到床上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鸡窝一样凌乱的头发仍然掩盖不了他英俊的面容。林家的人长得都不差,尤其是他。他来回摸索了一遍,才插上电锅开始煮方便面。我眯着眼睛说:“那么麻烦!不是有热水嘛,泡一下不就得了!”
我极度疲倦,昏昏欲睡,可是泡面的香味还是使我睁开重若千斤的眼皮。他转头问:“你要吃?”我想了下,说:“不了,我刷了牙。”泡面也就闻着香,难吃得很。看他大口大口吃着,满头大汗,心里蓦地有一种凄酸,说:“哥,你什么时候走?”他停住筷子,没抬头,含糊地说:“明天就走。”我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哥,你以后别再做了。钱不钱的无所谓,只要还活着就行。”
他好一会儿没说话,起身去倒方便面残渣,回来用冷水擦了把脸,才说:“你别担心,我自己知道分寸。”我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林彬,你能不能别在那条道上混了?迟早把命搭进去。”他直接躺在被子上,闷着头说:“昨天晚上只是一个意外,没事,还没那么严重,只不过混口饭吃。”昨天晚上公安局捣毁了一个六合彩赌博据点,他正好在场。因为不是主犯,没收钱财之后就被放出来了。现在我们俩都快成无产阶级了。
我叹气,慢慢说:“哥,林家不是以前了。咱们安安分分地工作,有什么不好?”他不回答,反倒说:“林艾,你怎么能住这种地方呢?你看看,这哪是人住的地儿!爸知道我这样照顾你,半夜都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杀了我。”我啐他:“你别胡说八道了!我正正经经赚钱有什么不好!爸知道才高兴呢!我赚的都是辛苦钱,清清白白,问心无愧。”行得正,坐得直,半夜不怕鬼敲门,图的不就是这个吗?他默然无语,好半天才说:“林艾,我不是你。”
我不再说话,知道劝不动他,缩着头爬进被子里,盖得严严实实。好不容易快要睡着了,想起一件事,打着哈欠说:“林彬,你明天什么时候走?”他含糊地说:“早上吧。”大概也快睡着了,这都几点了。我“哦”一声,撑起身体,拿过桌子上的包,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劈头扔给他:“接着!”他好半天才伸出手接住了,没有说其他的废话,只哆嗦着说:“你这个鬼地方大冬天的没暖气怎么过呀!”我眯着眼睛,没好气地说:“密码你生日。我过几天去买张电热毯,听说打折了。别操心我了,管好你自己吧。”没过多久,睡死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匆匆爬起来去上班,对还躺在被子里的林彬说:“喂,我上班去了!钥匙带走了,你自己走的时候记得关门!”快手快脚地收拾了两下,临出门前顺带将垃圾带出去了。站在站牌前等公交车的时候,忽然觉得肚子饿。转念一想,还是不吃了,早饭和午饭一块儿吃得了。十分烦恼,怎么办,身上的钱还撑不到月底发工资,好歹得想个办法。看了眼手上提着的纸袋,想到宋令韦。
我拉着拖车将一箱一箱的货入库,先在电脑上扫描登记,然后叠在库房的架子上。插上蒸汽熨斗,费力地熨掉衬衫上的折痕。店长进来开保险箱拿钱。我趁机问:“店长,如果我卖出衣服,是不是也可以拿提成?”她一边数钱一边说:“照道理说应该是这样的。”不过实际上——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因为我不是销售人员,工资上做不了账。我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说:“店长,我如果卖出了大件,我们分成怎么样?”员工的工资都是店长做的账。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继续说:“如果我卖出了大件,我八你二怎么样?”她凭空分走别人的劳动果实,应该知足了吧。她不动声色地问:“木夕,你很缺钱?”我毫不避讳地点头,我缺钱缺得马上就要挨饿了。不是马上,而是此刻就在挨饿中。她没有回答,拿着钱出去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我拿出宋令韦给我的名片,上面用粗体字简简单单地写着“北京市中宏集团总经理宋令韦”,然后拨了他的电话。毫不例外是秘书公事公办的声音:“中宏,请问您哪位?”我说要找宋令韦。她客气地说:“不好意思,宋总正开会呢。有什么事需要转达的吗?”我迟疑了一下,说:“那能麻烦你告诉一声,就说林艾找行吗?”她一口答应下来。
我不知道那秘书会不会转达,反正被人敷衍得多了,已经不大在乎。没想到半小时后,宋令韦将电话打到店里来了。我手机早就停机了,是用店里的电话打给他的。他说找林艾,接电话的乐乐愣了一下,说没有这个人,打错了。我刚好在卖场查货,听到后连忙奔到前台,她已经挂了电话。心里简直痛心疾首!
我郑重其事地对乐乐说:“乐乐,我以前就叫林艾,后来跟我妈姓,就改名了。”她很好奇,问:“你为什么跟你妈姓?”我装作不愿提及的样子,她不好再问,却不断地打量我。我任由她凭空想象,以她的智商,顶多是什么父母离婚,然后跟着母亲,所以改名改姓之类的。没想到宋令韦的电话又打过来了,我见是手机号码,扫了一遍记下来。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他在那边问:“你找我什么事?”我说:“你衬衫不还在我这里吗?你什么时候过来拿?”他停了停说:“你们几点关门?”我说十点半。他说:“那我十点过去拿。”他们公司就在这附近。我从袋子里拿出衬衫,问珠珠:“这衬衫掉扣子了,能换吗?”她看了眼说:“有没有标签?”我翻领子,标签不在,换不了。于是说:“楼上不是给修吗?”她说:“嘿,人家是要钱的!”我问:“不是公司出钱吗?”她啐了一声,说:“你又不是顾客,没收据没凭证的,公司会给你报销?!”
我觉得自己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只得跑到楼上裁边的地方,问人家借来针线,选了线,一针一针缝好。然后用熨斗狠狠地熨平整了,又找来叠衣板,掐着边叠得跟没拆封的一样,再用装衬衫的透明袋子包装好。我拿给珠珠看:“珠珠,你觉得像新的吗?”她白了我一眼:“这不就是新的吗?”我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