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鲁迅作品里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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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青年必读书——应《京报副刊》的征求青年必

我想,人猿同源的学说,大约可以毫无疑义了。但我不懂,何以从前的古猴子,不都努力变人,却到现在还留着子孙,变把戏给人看。还是那时竟没有一匹想站起来学说人话呢?还是虽然有了几匹,却终被猴子社会攻击他标新立异,都咬死了;所以终于不能进化呢?

尼采式的超人,虽然太觉渺茫,但就世界现有人种的事实看来,却可以确信将来总有尤为高尚尤近圆满的人类出现。到那时候,类人猿上面,怕要添出“类猿人”这一个名词。

所以我时常害怕,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倘若有了炬火,出了太阳,我们自然心悦诚服的消失,不但毫无不平,而且还要随喜赞美这炬火或太阳:因为他照了人类,连我都在内。

我又愿中国青年都只是向上走,不必理会这冷笑和暗箭。尼采说:

“真的,人是一个浊流。应该是海了,能容这浊流使他干净。

“咄,我教你们超人:这便是海,在他这里,能容下你们的大侮蔑。”(《札拉图如是说》的《序言》第三节)

纵令不过一洼浅水,也可以学学大海;横竖都是水,可以相通。几粒石子,任他们暗地里掷来:几滴秽水,任他们从背后泼来就是了。

这还算不到“大侮蔑”——因为大侮蔑也须有胆力。

解读

本篇写于1919年,最初发表于《新青年》,后收入《热风》。

文章感叹中国没有改革,而且还有一种人,主张没有本领便不必提倡改革。鲁迅讽刺地说,从前古猴子,不努力变人,所以现在只能变把戏给人看。他希望青年,摆脱冷气,不要去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只是向上走,走自己的路;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不必等待。

鲁迅希望青年走自己的路。他在《无声的中国》演讲中呼吁“青年们先可以将中国变成一个有声的中国。大胆地说话,勇敢地进行,忘掉一切利害,推开了古人,将自己的真心的话发表出来”。

读书从来没有留心过。

所以现在说不出。

注但我要趁这机会,略说自己的经验,以供若干读者的参考——

我看中国书时,总觉得就沉静下去,与实人生离开;读外国书——但除了印度——时,往往就与人生接触,想做点事。

中国书虽有劝人入世的话,也多是僵尸的乐观;外国书即使是颓唐和厌世的,但却是活人的颓唐和厌世。

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

少看中国书,其结果不过不能作文而已。但现在的青年最要紧的是“行”,不是“言”。只要是活人,不能作文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二月十日)

解读

本篇写于1925年2月10日,最初发表于同年2月21日《京报副刊》,后收入《华盖集》。

1925年1月间《京报副刊》“曾征求青年必读书十部”,请当时学术界名人开列书单。当时梁启超、胡适等一批学界名流开列了一批书单,无非是一些儒家典籍。当时正值“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中国需要的是科学和民主。所以,鲁迅反对青年读经,他认为儒家经典,与实人生脱离,叫人沉静。他用“少看中国书”来反对当时的读经复古派埋头于国故而不关心社会革新的现象。鲁迅曾经在《通讯》一文中给徐旭生的信中写道:“前三四年有一派思潮,毁了事情颇不少。学者多劝人踱进研究室,文人说最好是搬入艺术之宫,直到现在都还不大出来,不知道他们在那里面情形怎样。这虽然是自己愿意,但一半也因新思想而仍中了‘老法子’的计。我新近才看出这圈套,就是从‘青年必读书’事件以来,很收些赞同和嘲骂的信……”

当然,我们要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来理解鲁迅“少看中国书”的主张。其实鲁迅自己读过很多古书,他曾说:“我几乎读过十三经。”(《十四年的“读经”》)鲁迅在《古书与白话》一文中曾说:“菲薄古书者,惟读过古书者最有力,这是的确的。因为他们洞知弊端,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他用历史的眼光,批判的思维,辩证地对待读古书。鲁迅曾经说过“但是不能革新的人种,也不能保古的”,“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涂者,无论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人玉佛,祖传丸散,秘制膏丹,全都踏倒他”。(《华盖集·忽然想到·五》)

我们读鲁迅的文章,常常发现他用很激烈的语言来批判旧事物,有时甚至感到有点矫枉过正。鲁迅在香港青年会一次演讲《无声的中国》中有一段话说得很透彻,他说:“中国人的性情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鲁迅还反对青年导师的说法。有些自认为青年导师的人为青年开了一大堆必读书,未必对青年有用。所以他告诫青年:“要前进的青年们大抵想寻求一个导师。然而我敢说:他们将永远寻不到。寻不到倒是运气,自知的谢不敏,自许的果真识路么?凡自以为识路者,总过了‘而立’之年,灰色可掏了,老态可掏了,圆稳而已,自己却该以为识路。假如真识路,自己就早进向他的目标,何至于还在做导师。”《华盖集·导师》

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可以看出,鲁迅当时主张“少读中国书”主要是反对二种倾向:一是反对钻进古书堆里,不关心世事;二是反对一些所谓导师误导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