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后期,古文运动形成了高潮。文体文风的改革此时迅猛兴起,韩愈等人总结和发展了前人关于古文革新在理论和实践方面的经验,已探索出改革文体和文风的基本途径。唐代自安史之乱后,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日益激化,特别是藩镇割据势力的膨胀,中央政权的腐败和衰微,使唐帝国面临着严重的危机。而佛道的泛滥又从经济、思想等方面腐蚀着封建政权的基础。及至武周以后,各种社会矛盾进一步激化,直接威胁着李唐王朝的统治。为挽救危局,以维持唐王朝的封建统治,他们打起“复古”的旗号,主张恢复儒家思想的正统地位,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六朝以来的骈体文严重地束缚着这种思想主张的传播,政治革新的内容要求冲破旧文体旧形式的桎梏,要有一种新的文学形式与之相适应。古文运动正是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兴起的。唐代前期经济的繁荣,促进了中唐后期城市经济的发展和市民阶层的壮大。
韩愈是这场运动的主将,作出了杰出的贡献。韩愈与古文有着较深的渊源关系。韩愈早在青少年时期,就曾师事过古文学家梁肃、独孤及等人,与古文运动的先驱保持着较多联系,在学术思想及文风方面深受他们的影响。韩愈出于文学世家,其父辈兄辈都以道德文章着称于世。家庭的教育与熏陶使他具有雄厚的古文基础。韩愈具有才学胆识,也有百折不挠的执着精神。他不顾时俗讥讽,抗顽为师的活动,聚拢了一大批后学才俊,韩门弟子正是古文运动的主力军。
古文运动改革文体和文风,以散体文代替骈体文,是一种顺应时代发展需要的进步潮流。主张继承和吸收从六经、庄骚到司马迁、司马相如的古文成果,绝不是真的复古。而是在反对骈体文的过程中,学习、融会、继承古代散文之精华,发展成为合乎时代需要的“新语”。继承发展前人改革文体和文风的精神,革去骄偶的文体和淫丽的文风,创造出反映社会生活,表达思想的新的散文文体。韩愈在创造新的散文文体中,从横向、纵向几个方面广泛学习,吸收百家之精华。
经过韩愈等人的多年努力奋斗,古文运动形成了较大规模和声势,已经具备了比较成熟完备。韩愈的古文理论,主要是:提倡文以载道、文道合一,是韩愈古文理论的核心。这种理论古文先驱已经提出,韩愈的贡献在于给这一理论赋予了崇儒排佛的鲜明时代色彩,它具有相当大的号召作用。韩愈在《答崔秀才书》中说:“愈之所志于古者,不惟其辞之好,好其道焉尔。”他在《答陈生书》中又强调:“愈之志在古道。”韩愈所讲的“道”,就是他在《原道》中所宣扬的儒家正统思想。他从事古文运动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复兴儒道。他所说的“辞”是指“三代两汉之书”。韩愈曾讲过自己既重道、又好辞,说“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在“道”与“辞”的关系上,韩愈认为应该以学道为主,习辞为次,学道是目的,习辞为手段。在“道”与“文”的关系上,韩愈认为古文的写作应该把握以文载道的原则,“道”是“文”的内容,而“文”则是“道”的表现形式,是宣传“道”的工具。韩愈在给朋友和弟子的书信中反复强调这一观点。古文运动不仅是一场文体文风的改革运动,也是一场排斥佛老、扞卫儒学正统地位的思想运动。强调作家的自我修养,将“修身养气”视为创作成败的关键。韩愈认为,自我修养应包括道德修养和文辞修养。他指出,要写出成功的力作,必须首先加强道德修养。在如何加强自我修养的问题上,韩愈主张既要潜心攻读“三代两汉之书”,以圣人之志为志;又要努力实践三代两汉的儒家之道。他在谈到读书的情形时说,自己每读先圣经典就会进入如痴似迷的境界。要写出优秀的文章,不但有道德修养和丰富的内容还不够,还必须加强作者自身的文学修养,驾驭纯熟的写作技巧,掌握丰富的言辞。他认为道德修养决定着文章内容,文学修养是表达内容的工具和手段,二者是写好文章不可缺少的两个方面,不可偏废。韩愈还认为,当作家的个人修养达到一定程度时,就会产生一种浩然之气,有了这种“气”才能创作出气势磅礴的雄文。他在《答李翊书》中曾有一段精彩的论述,用比喻的手法分析了“气”与“言”的关系。他说:气,好比水;文辞,好比漂浮在水上的东西。水大了,所有的东西都漂浮起来;气盛了,所需要表达的东西也会喷然而出。而且,不论“言之短长”,还是“声之高下”,都会感到合宜得体。韩愈就是加强道德修养和文学修养的典范,他的文章更有排山倒海之势。韩愈强调创新和标新立异。提倡继承和吸收先秦两汉的散文成果,主张“为文宜师古圣贤人”。他反对只学习古文的形式而忽视古文内容精神的做法。他在《答刘正夫书》里提出向前人学习应该坚持“师其意,不师其辞”的原则。韩愈在《进学解》中曾借太学诸生之口,叙述了自己学习先圣经典的情况。“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纪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即是说他既能勤奋刻苦地学习先秦经典,又能探讨其深奥的道理,把握其基本的精神。他在《答李翊书》中,提出写文章时要反对因循模仿,力求做到“唯陈言之务去”,不用陈词滥调。为文立论“必出于己,不袭蹈前人一言一句”,继承三代两汉的优秀成果,独创自树,将继承与创新比较好地结合起来。韩愈还十分重视用字及遣词造句的正确、流畅,要求做到“文从字顺各识职”。韩愈对自己文体改革的理论善于吸收前人之长,进行新的创造,是古文写作的集大成者。
韩愈提出并阐述了“不平则鸣”和“文穷而后工”的理论观点。韩愈认为“不平则鸣”是一个普遍的现象,不论自然界还是人类社会,不管是“物”还是‘人”,概莫能外。他说:‘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其跃也,或激之;其趋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物”如此,“人”也不例外。当人“不得已”的时候,即才能受到压抑,理想和抱负不能顺利实现,就必然发之于歌,形之于言,以“鸣”的方式来发泄胸中的郁闷和不平之情。他将古往今来的许多思想家和文学家都看作“善鸣”的人物,既肯定伊尹、周公厅子、孟子等儒家先圣善呜,也承认不是儒家学派的杨朱、墨翟、老子、庄子等也善鸣。韩愈提倡的“古文”,不仅是传播儒学的工具,也是鸣不平、反映社会现实的工具。他还认为,只有反映人生和社会不平的文学作品才是有生命力的上乘之作。
在韩愈看来,那些过着锦衣玉食生活,仕途通达的“王公贵人”,他们“气满志得”,没有不平之事,没有不平之感,他们不会有不平之鸣,即使有,也不过是舞文弄墨的肤浅之作,不会产生什么重要影响;只有那些志趣高远,才识过人,才能写出反映社会不平,表达个人真情实感的不朽之作。
韩愈不仅提出了较为完备的古文理论,而且还写出了大量的传世之作。韩愈注重理论建设,重视创作实践。韩愈的散文成是他古文理论的最好注脚。韩愈的弟子李汉在编定《韩昌黎文集》时写的序言中说:在韩愈推行古文时,当时的人们对古文的认识,有一个从惊怪、嘲笑到认可并甘心接受的过程,推动人们认识这种变化的主要原因就是作品本身的感染力。
从现存韩愈的散文总共有355篇,它包括论、说、传、记、颂、赞、书、序、状表以及祭文、碑志、杂文等多种体裁的作品来看,韩愈的精雕细刻,千锤百炼,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
韩愈的议论文是历来古文读本中的首选之作。如《原道》《原毁》《论佛骨表人刎说几》《进学解儿》《送孟东野序》等篇,都是历代相传的不朽之作。《送李愿归盘谷序》,借李愿之口形象地描写了三种人,表达了作者鄙视炙手可热的权贵,赞扬高洁不污的处士嘲笑追名逐利的官迷的真情实感。
韩愈的杂文是他“不平则鸣”文学理论实践的结果,是被称道的文艺珍品。杂文的锋芒指向当时社会的各种弊端,内容入木三分,表现手法大胆辛辣,具有很高的文学和思想价值。
韩愈的记叙文体裁各异,他善于选取题材,运用简洁凝练语言,把不同的人物、事件,写得形象鲜明,生动感人。如《张中丞传后叙》,记述了安史之乱中,张巡、许远、南雾云等死守睢阳英勇抗敌的事迹。人物写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绘声绘色,可歌可泣。生动地塑造张巡等人的英雄形象。
韩愈的抒情文,多见于祭文、序文和书信是韩愈的祭文,一反六朝以来祭文无韵不行,呆板生硬,华而不实,尽是空言的俗套,不拘常格,不顾惯例,采用自由的散体,通俗明晰的语言,将叙事、说理、言情自然而巧妙地联成一气,使祭文产生了感人肺腑的巨大力量。《祭十二郎文》是韩愈祭文的代表作,为悼念亡侄十二郎所写的不朽之作。十二郎与韩愈年岁相近,二人童年都由韩会夫妇捕养,又都有伶仃孤苦和颠沛流离的遭遇,并在这种岁月中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二人虽为叔侄,实同兄弟。十二郎的过早去世自然使韩愈悲痛欲绝,并勾起他对辛酸往事的回忆。于是身世的不幸,兄嫂的抚育,与十二郎一起生活的情景,都一齐涌向心头。在这种情况下,他感情的闸门大开,信笔拟就这篇祭文。祭文中,有深切的怀念,不尽的哀思,无穷的悔恨,自责与内疚,字字如泣如诉,句句如血如泪。在写作方法上,几大部分以“情”为主线,有机地联成一体。每一部分分成几个段落,每段又有层次,层次之中多有曲折。恰如万水回环,千山合抱。各种记起的往事,直人文中,再经过巧妙地切换组合,产生了强烈的艺术效果,深深地打动着人们的心灵,唤起读者感情上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