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寻找平山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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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传奇那南征北返(6)

部队在一个集镇上买到一些大米,发给大家携带。平山团那个曾经还给老乡草鞋的司务长,把支队里剩下的30斤大米和自己的行李都背在身上。一路急行军70里,酷暑和饥饿让他每走出一步都非常艰难,但是他依然舍不得吃一粒米,坚持背着大米跟随部队疾驰。最后,将要到达一个镇子时,他突然晕倒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潘世征大夫赶来急救,但已无能为力。这个壮实而淳朴的司务长永远不能醒来了。战士们流着汗水,轻轻把他身上一粒米都没少的袋子解下,看着被汗水浸湿的米袋,泪如雨下。

环境越来越差。掉队、中暑、牺牲的战士不断增加。

一天夜晚,在一个小山村宿营。村里老百姓都跑光了,别说粮食了,连一口水都找不到。司令部的炊事班长跑来对王恩茂说:“王政委,现在只剩下这一点炒面了,我想给首长们做点面糊糊吃,但找不到水,真着急!”王恩茂说:“走,我们一起去找水去。”结果他们找到了水井,但却无法提上水来。这时,另外一个炊事员端水回来,说:“我在那边一个水坑里找到一盆水!”班长如获至宝,急忙用这盆水给首长们做糊糊去了。

几位饿极了的首长把一盆糊糊喝个精光。王恩茂抹抹嘴,闻了闻手,说:“这是什么味道?”王震说:“管他什么味道,吃饱了赶紧睡觉要紧。”可是,他们一晚上却都没睡成安稳觉,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趟趟往厕所跑。早晨,王恩茂叫上那个炊事员,来到水坑边查看,见坑边全是牛粪,凑近水面闻了闻,“真臭!这是牛撒的尿!”炊事员紧张得不敢说话了。王恩茂无奈地笑着安慰他:“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可别用这种‘水’做糊糊了。”自此,几位首长的身体更加虚弱。连身材高大,被王震夸奖会走路的王恩茂也步履艰难……

夜晚,晴空皓月,湘江闪烁着粼粼波光。7月24日,南下支队决定在铜官、下洞子一线西渡湘江,过韶山向南行。

在栗政通的记忆里,他们渡黄河,过长江,曾无数次渡过大江大河,每一次都惊险艰难。但这次渡湘江最为惊险。先头部队冒着枪林弹雨强渡成功,占领了西岸渡口。几十只渡船开始来回摆渡后续部队。

栗政通和他的连队以及2支队领导登船行驶到江心时,突然江面汽笛鸣响,10艘日艇从长沙方向驶来。气氛骤然紧张,平山团的战士们更是吊起一颗心。他们多是山地长大,水性不太好。在晃晃悠悠的船上,更是发挥不了战斗力。大家紧握武器迎击敌人。正在危急时刻,3架飞机轰鸣着飞临头顶。原来是美军飞机,前来轰炸日艇的。美军飞机在江面盘旋着,投下几颗照明弹,霎时间江面如同白昼。却见江上,敌艇我船交织一起,无法分辨敌我。几颗重磅炸弹从飞机上投下,江面掀起冲天巨浪。王震急忙下令撤回船只,避免无所谓的伤亡。美机和日艇在江面上相持交火大约一个多小时,相继离去。

等南行到湘潭和衡山的一处渡口,再次东渡湘江时,则非常戏剧化。当时侦察到守渡口的伪军不过一个排。支队副司令员郭鹏决定“智取”。他找到平山团政委罗章,说:“老罗,你这样子像个国民党大官,你到特务连拿几套国民党军服,化装成视察的军官,把渡口的部队收集到一起,然后我们派部队缴械。”

罗章照计执行。他大模大样地走到渡口,看到伪军都在麻袋堆成的工事前三五围坐着,有的打牌,有的睡觉。罗章大喝一声:“浑蛋!你们的长官在哪里?”一个伪军跑来,边整理歪戴的帽子边回答:“报告长官!我是这里的排长齐富贵,听您指示!”罗章指着他的鼻子训斥道:“看看你的兵,还有没有一点军容!命令部队,把枪放在工事里,马上来集合,整理军容军纪!”一队人马迅速站好。罗章不慌不忙走到队伍前面,忽然掏出手枪,跟随的几个战士也举起枪。没费一枪一弹,把一群懵懵懂懂的伪军俘虏了……

一天,部队走过一条宽大的古道,这条道比公路窄不了多少,贩夏布、棉花的农民络绎不绝。向西看去,沐浴在阳光下的山冲里的几栋瓦房特别显眼。战士们前后传话:这就是韶山冲——毛主席的家!大家并没有停止前进,但脚步都明显地挪动很慢,都想多看一眼,看个够。青年连的一个调皮战士边走边悄悄问栗政通连长:“连长,你是见过毛主席的。他的亲人还能住在这里吗?”栗政通也无法回答,也站在高处,向那里仔细张望一下,看到周围有鸡、鸭、猪、牛,像是有人居住的!他们似乎放下心来……

过了几天,栗政通告诉那个小战士,毛主席的侄儿毛楚雄已经接出来了,和你一样的年纪,十七岁。现在每天同王司令员一起行军生活。战士们又开始神秘地议论,“楚雄”,这么大气魄的名字!一定很不一般啊!但后来毛楚雄的遭遇却很不幸。在中原突围北返延安途中,应胡宗南请求,王震派出一个旅级干部到西安去谈判,毛楚雄改名作为随从同去。自古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比起随部队天天行军打仗危险小得多,哪知在半路上被国民党的一个团长杀害了,下落不明。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才查明真相,并找到了两人的遗骨……

部队过湘潭到衡阳一带。战士们见到更多的日军丢弃的尸坑、钢盔、马靴、刺刀、枪支、马鞍等物,徒涉过河时都可能踩到这些东西。大家也很感慨,三湘之地,几次长沙会战,47天死守衡阳,国民党的抗战都打得很顽强啊!“衡阳雁去无留意”,喜欢诗歌的栗政通心里默想着这首古诗,感叹那悲壮的场面,向正面战场的壮士们致敬。

8月11日部队沿粤汉路南下,刚走到衡山附近的南湾时,收到中央当天发来的电报:“苏军参战,日本投降,内战迫近。你们的任务仍是迅速到达湘粤边,与广东部队会合,坚决创造根据地,准备对付内战。”

“日本投降了!我们胜利了!”连日在大雨中行军,被摔成泥人般的战士们顿时沸腾起来,大家喊着、跳着、拥抱着,激动不已。本来打算在山上就地休息半小时的部队,欢呼了两个多小时才整队上路。平山团的战士们想到不久前牺牲的陈宗尧,想到失去的那么多战友,欢笑之后热泪涌流。

过后几天,支队经过一个日军驻点,不再绕弯路,就派支队里反战同盟的日本翻译去喊话,叫他们退出马路岗哨。但是却遭到拒绝,称其未接到投降命令。支队迅速发起攻击,不到半小时,岗楼就摇起了白旗,乖乖让路了。这是南下支队同日军的最后一战。这时日军收听到昭和天皇的终战诏书,无心战斗了。此后,每遇从湘桂后撤的日军或者坦克、汽车车队叫他停他就停。有时,支队叫日军开到山后去,让我军通过了他们再走,不让看到支队疲惫不堪、满身泥巴的军容……

后来,南下支队返到鄂南时,又遇到大量缴械后的日军部队。王震命令“全体整装列队,拿出八路军的威风让鬼子瞧瞧!”鬼子站在两旁,注视着这队衣衫褴褛的,但依然威风凛凛的队伍通过,不由得举手向他们致敬……

部队路过云头山,看见路旁不远有一排矮屋,门关着,里面悄无声息。平山团的两个营过去了,大家没有发现异常。直到3营路过时,栗政通连长惦记身边一位发高烧的小战士,遇到人家时总是匆忙间给他找点热水喝。这次,他又拿着水壶跑到门口。他敲门里面没有回应,看到门虚掩,就推一下向里望。只听他大喊一声:“有情况!”迅速掏出枪踹开屋门,大喊:“不许动!举起手来!”随后走过来的尹保仁参谋长马上命令两个连包围这排房子。原来里面藏着顽军一个新兵连!刚刚入伍的新兵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没有战斗力,不敢暴露。新兵们一个个早吓得直哆嗦,连声求饶说他们是刚抓来了。就这样,平山团未费一枪一弹,俘获整个新兵连。

粤北就要到了,广东的东江支队已开始向北移动接应了,但是,国民党顽军也发现了支队主力,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王震分析形势,决定进入八面山。

湘南粤北的八面山,巍峨陡峭,林莽葱郁,几十里不见人烟。南下支队一时陷入绝境。

多日断粮,许多战士饿得走不动路,采些野蘑菇、野果充饥,偶尔在山涧里抓到几只小鱼、青蛙,就用茶缸煮着吃……山中的天气更是变化无常,一会儿炎阳炙热,一会儿暴雨倾盆,一会儿到了山顶,竟然被霜露冻得直打哆嗦。支队战士多是北方人,不适应南方气候,生疮、肿脚、发痢疾,不断有人掉队、牺牲。

一天傍晚,部队冒雨走了一天,在山坡上露营,晚餐却没有着落。饥饿困顿的战士们聚在一起总懒得说话,一停下来就坐在路上睡,靠在树上睡,甚至站着就睡着了。

副参谋长苏鳌坐在一棵大树下,一边看着饥饿的战士们,一边一只手轻轻地摩挲他的战马的头。同样疲惫的枣红马瞪着大眼睛温顺地注视着他,战马轻轻打个响鼻,把头轻轻靠在苏鳌的胸前。也许通人性的战马已经预感到什么了,多年征战,马也许和人一样知道生死无常。这位全身曾被穿过八颗子弹的硬汉苏鳌,此刻感到一阵阵心酸……的确,这战马也是“战友”啊,他无法目睹那惨痛的一刀。他把缰绳递给炊事班的战士,快步走往远处……

一同出发的战马,战死、累死,或被宰杀。驮着陈康白的(延安自然科学院院长)书籍和仪器的战马,在吕梁就坠崖了,陈康白心疼得有些抑郁了。王恩茂政委的战马驮着许多从延安带出来的书籍、文件,也在湘南陷进一处泥沼,马和书籍都不见了踪影……

很快,所有的战士都分到了极小的一块马肉。平山团的几位小战士围着火堆小心翼翼地烤着。一个小战士把一块带毛的马皮烤焦,好香啊,他不知马皮竟然这样好吃!后来,他才知道皮带是可以烤煮着啃的,他们的皮带都一块块地当成了“主食”。许多老红军,又在体味那长征的滋味了……

当夜,部队在一条山沟里集合,王震头戴一顶斗笠,浑身是水,很久没有剃的胡须滴着水,他走到队伍前,说:“……多年来,我们这些肩扛七斤半的人,历尽了人间的艰难险阻,牺牲了无数亲爱的同志,我们在走着一条痛苦的血染的路,中国老百姓所受的痛苦都集中在我们这支队伍身上。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一句话,就是要使全中国的老百姓翻身!过去的斗争,已证明我们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哪怕环境再艰险,斗争再残酷,我们也要勇敢地杀出一条血路,我们也要坚持干到底的!”他坚定地大声说,“我王震带头,打得剩下一个营,我就当营长,剩下一个连,我就当连长,剩下一个排,我就当排长……”

鼓足士气的部队冒着风雨又出发了。然而,面对层峦叠嶂的八面山,怎样能绕开堵截的顽军到达南边的田庄呢?先头部队的侦察员四处搜寻,竟然真的找来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王震亲切地拍着老人的肩膀说:“我们是当年的红军,是******领导的队伍!请老人家给我们指一条路。”老人弄不清眼前到底是一支什么部队,带着疑虑的神色,说:“耳背,听不见!”侦察员大声说“红军!”老人嘟囔着说:“红军?么子红军?红军都北边去了……”王震急中生智,马上掏出油布包裹的一小张******的照片,递给老人,老人仔细端详着,忽然,他喃喃地说:“是毛主席!十多年了,我又看到他啦,知道他还在为我们穷苦人打天下,我就放心了……”原来,老人曾经是当年的赤卫队员,红军走后,他躲进八面山靠打猎为生。

老人对王震说,路有一条,但是他十二三岁的时候走过,不晓得还能不能走。老人带着部队走着根本没有路的“路”,异常艰难地走了一天一夜,全是在望不见尽头的悬崖峭壁的山间绕行。一个小战士的回忆录中这样写道:“一次雨夜过了一个悬岩堵壁,第二天又从原路返回。那光秃秃的滑坡,脚下那万丈深渊,眼睛都看黑了,简直不敢向前爬。陈祖武对我大喊,你昨夜不是一点不怕就过去了,这大白天看得清清楚楚反而怕了,你随我来,从上面有草有荆棘的坡上爬。我就拉着荆条爬过来了,虽然手上流着血,我还很庆幸。”

就这样,老人奇迹般把队伍带出了八面山!临别,王震递给老人两块银元,老人不要,说这样做是小看他这个赤卫队员!王震解释说这是子弟兵的心意,给老人留下。老人热泪盈眶,依依不舍地目送远去的队伍。

8月27日,部队越过五岭进入广东南雄地界,再有100多里就可能与东江纵队会师。但是追兵也四面赶到,支队处境危险。当时部队的侦察员抓获敌人一个信使,得知在粤北南雄、始兴、仁化、乐昌一线,已经布置重兵,总共约有国民党15万军队前来合围、堵截区区三千人的疲惫至极的队伍,会师已经不可能了。

正在这生死关头,王震也因过度劳累,腰病复发。大家硬把他按在担架上。山路险峻,抬担架的后边一个人,绊着石头跌倒了。王震从担架上滚下,后脑碰在石头上,昏过去……

消息传出,许多战士都哭了。王震是支队的灵魂,是凄风苦雨中最强大的“主心骨”,他的关怀是支撑行军的最坚韧的力量啊……

——风雨中,一个战士不慎把斗笠吹到深沟里去了,光着头走了几个钟头,全身都淋湿了。王震带着警卫员从后面插上来了,见他这个样子,立刻停下来,把斗笠给他,并嘱咐说:“你要系紧,不要再吹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