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寻找平山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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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鏖兵晋西北(6)

采访手记:

今天,当我读着白求恩大夫的信件、遗嘱时,我的泪水一次次忍不住流下来。为平山团战士们亲手做过手术的白大夫,忽而感觉他离我非常近。我专门去了华北军区烈士陵园,在白求恩的墓碑前凭吊。陵园的管理者告诉我,每年来访的加拿大人很多。听说白求恩的侄孙子是温哥华市市长,坐落在安大略省格雷文赫斯特镇的白求恩旧居,枫叶掩映,鲜花拱卫,迄今已经成为加拿大为数不多的国家级重点文物单位。中加两国因为这位和平使者,链接起持久的友谊……

每每走过石家庄市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大门,我的思维便回到儿时。那时,我的父亲就在白求恩军医学院上学,白求恩的故事,随着父亲的讲述印记在我脑海。我当时不解崇高、敬业,只记得父亲讲解剖室奇异的“鬼火”(磷火),讲他的伤疤。父亲在和平医院实习时期,一次,一台手术连续做了15个小时,因为精神高度紧张,父亲一出手术室,在门口的台阶上晕倒了。不巧的是,他的下巴磕在了石棱上,留下了一条疤痕。

父亲在以后的工作中,总是一上手术台什么都不顾。最终,父亲累倒在手术台上,只好提前病退在家。但是,我从来没听到父亲抱怨过一次……平凡的父亲,总是像白求恩一样遗憾做得不够好。

白求恩的格言是:“好些好些再好些!如果今天不比昨天好,生活也就索然无味!”这种职业精神将在每个时代里不朽!

太行山上“铁的子弟兵”

五台山的春天到来了,五色的灯盏花露出萌萌嫩绿,单等夏阳把灯芯点亮。

平山团即将迎来一场简朴的婚礼。新郎陈宗尧被战友们打趣着。团里许多“孩子”战士听说后,都跑来看新鲜、“闹洞房”。司号员喊喊,不知从哪里找来唢呐,在团部前吹起来,不会吹喜庆的曲子,只吹出不太熟练的《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招来一番取笑。全团上下沉浸着难得的轻松和兴奋。

1939年5月,平山团又活动到田家庄一带。因为华北地区的日军主力已沿同蒲路南下,359旅对日军作战的压力减小了,平山团也赢得了一小段休整时光。

田家庄,平山团在这里打了建团后的第一仗,团长陈宗尧也在这里初恋。

田家庄伏击战时,16岁的县妇救会干部田英杰,正在村里。之前,鬼子路过田家庄时杀了20多人,烧了150间房子。村民见平山团来,不明就里,都跑得不见踪影。当时陈宗尧压力巨大,2500多人(平山团编制大,有三个营,每营是五个连。除了平山1500人之外,又补充山西侯马、河北易县两地新战士)中只有300人参加过战斗,其他都是第一次上战场。这一仗必须胜不能败。他听说村里有个地主的女儿叫田英杰,是个抗日干部,就去找她,让她组织群众。

那天,陈宗尧进门来,看见田英杰,就嚷:“你这个同志,大家都在抗日,你却在家里不动。我们找抬担架的人也找不到,找带路的人也找不到,找做饭的锅碗也找不到。”田英杰的母亲不知是什么部队,也不知道女儿做抗日工作,担心地说:“哪里来的侉子(南方人),嗓门这么大,听着就让人害怕。”田英杰被陈宗尧这一嚷,脸上火辣辣的,赶紧下地上山找那些伙伴们参战。

伏击战胜利结束后,由于田英杰的身份在那次战斗中暴露,团部决定让她一起随部队行动。当时谁也没有想到,一年后,他们会成就这段姻缘。

从此,这位16岁的女孩成为团里唯一没有穿军装的兵。田英杰在和陈宗尧的接触中,田英杰发现团长陈宗尧其实很会关心人。激烈的战斗间隙,陈宗尧经常给田英杰写纸条子,询问生活问题,谈谈战斗情况,虽然没写那些爱情的诗句,田英杰的心里早已明白了几分。当部队再次回防到田家庄时,田英杰回家和家人团聚。过几天,陈宗尧突然又一次出现到她家院子里。手里拿着他亲手用旧布条打的一双草鞋。他说,部队要转移了,问田英杰愿不愿意一起走。田英杰看到陈宗尧期待的目光,一下子明白了,他是在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田英杰默默地点了点头,陈宗尧高兴地返回驻地,准备来迎娶他的新娘子了。

田英杰晚年在回忆陈宗尧时说,一双旧布条草鞋,就是陈宗尧给她的“聘礼”,“也是他送给我唯一的礼物,这在当时的条件下几乎算是珍品了”。

婚礼很简单,平山团营以上干部集中到一起吃顿饭,大家祝福一下。谁想,这顿简单的“婚宴”竟然也没有吃完。田英杰回忆:

正在吃饭的时候,陈宗尧接到一项紧急任务,十万火急。717团在五台山一带遭到日军5000多人的围困。要求718团火速前往营救。那是1939年5月,陈宗尧告诉我说:“委屈你了,新娘没当成,让你白跑了一趟。”我说:“没关系,我自己走。”陈宗尧问:“要不要人送?”我说:“送什么,部队都在打仗,让谁去送,还是我自己走吧。”

一个没入洞房的新娘,自己偷偷回到家。刚进家门,哥哥就告诉她赶紧离开,日本鬼子在搜查,留下有生命危险。田英杰赶紧连夜离开家,后来在当地党组织的帮助下西渡黄河到了延安。这对夫妻直到359旅驻防南泥湾时才得以团圆。

陈宗尧率领平山团,在接下来的7天7夜里,即将迎来建团后最残酷的战斗。

日军华北方面的第一军开始“扫荡”,第109师团和独立混成第三旅团各一部,在5月8日开始,由南部的五台、豆村,北部的大营镇兵分三路出发,向台怀镇一带活动的717团包抄而来。718团急行军,奉命进进至神堂堡附近,救援717团突围。

717团在铜钱镇和敌人交火,战斗异常激烈,直到黄昏时分,打退敌人十几次进攻。但敌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717团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团长找到当地一个老羊倌,他知道一条蜿蜒的山路,带领全团向五台山北峰突围。部队连夜翻过3000多米的北峰,第二天摆脱了敌人,通过台怀镇向东北方向转移。

此时,一间农家小屋里,王震旅长正在给鬼子布下一条口袋。

718团驰援而来,717团已经跳出了包围圈。在台怀镇扑空的约千人的鬼子,预备北上返回大营镇。陈宗尧马上请示旅部,在上、下细腰涧、土楼子一带伏击敌人。这条沟地形狭窄、地势复杂,非常有利于打伏击。王震旅长兴奋起来,要啃掉这支装备精良的日军。并部署719团牵制繁峙的沙河日军,晋察冀二分区部队牵制南部五台、豆村敌人的救援部队。718团、旅部教导营和骑兵大队,从青羊口一带坚决阻击,于11日和敌人遭遇,敌人出动飞机,施放催泪瓦斯,我部队伤亡虽然很大,持续三天激战,夜晚还派部队不停骚扰、消耗敌人,鬼子始终不能向前突破。终于,鬼子钻进口袋,取小道,沿着上下细腰涧准备退回北部的大营镇。

刚刚突围的717团,急行军三昼夜,绕道反扑而来,于14日到达大营镇以南车厂地带,恰好堵住了口袋的北口。南口的718团和旅部战斗队伍,如蹲踞的猛虎,猛然向敌人追扑过去。上下细腰涧的沟梁间,日军发觉两头被堵,一时慌乱起来,困兽一般疯狂地突围。一场近距离的厮杀展开了。

细腰涧一带沟梁险峻狭窄,敌人的重武器一时间失去了威力,地势助我;在13日傍晚,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一场小雪降临,天亦佑我。加上山涧里原来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干净,鬼子穿着大皮鞋如同脚底抹了蜡,跑起来打滑,顿失往昔威风!

上下细腰涧一片战火硝烟,敌人的尸体堆积如山,我军战士的鲜血也染红山涧白雪。

平山团的战士,一年多的血与火的洗练,早已身手矫健。看,拼刺刀的战场,三营战士王家川把武术中的擒拿格斗拿上战场,格外勇猛。

王家川在第一天的阻击战中,用步枪一连射杀两名日军,第二天的战斗中,他向扑上来的敌群投出三颗手榴弹,炸死三名敌人,但是他的右胳膊被敌人的子弹打穿。他到卫生队包扎后,依然返回战场。在细腰涧中段土楼子一带的战场上,王家川连队坚守一块高地,敌人冲杀几次,都不能突破。敌人又一次冲上来,王家川一跃上前,端着刺刀奔入敌群,嘴里大喊“杀!杀!”。两个日本兵围住王家川,前后夹击。王家川刺杀前面鬼子时,后面的鬼子突然从后背刺来,王家川的步枪来个“关云长刀背青龙偃月刀”,瞬间把鬼子刺刀拨向右边,“呀!”一声,刺刀已经刺穿后面鬼子的胸膛。前面鬼子同时刺来,王家川腾身闪避,不想左臂被刺伤。没等敌人第二刀杀来,王家川的刺刀又结束了前面鬼子的性命。王家川深谙武术诀窍,贴近敌人,才能有效斩杀。王家川转身,看到师兄弟白大壮被两个鬼子围困,大壮身高力大,会武术,依然不能对付训练有素的两个老鬼子,并且已经受伤。王家川拔出带血的刺刀,呼喊着冲了过去。一个鬼子回头来对付王家川,两人厮杀在一起。鲜血顺着王家川的衣袖汩汩流下,他已经血人一般。突然他感到头晕目眩。他结束和敌人的对峙,拼力一搏,直扑对面的鬼子,他刺刀穿进敌人的胸膛,敌人的刺刀刺入他的小腹,两个人扭抱着轰然倒地……

王家川一人杀敌8名,成为平山团的英雄。

栗政通已经是侦察班长了,晋西北的血雨腥风,历练出一个15岁的“老兵”。他可以娴熟地射击了。这次大战,侦察部队也投入战斗,栗政通主动拿起枪,冲向战场。他通过密匝匝的枝条,向一个在冲锋的敌人开枪,鬼子应声倒地。栗政通因为多次的经验教训,他变得聪明小心了,他担心鬼子装死,慢慢从侧面向鬼子靠近。果然鬼子还没有死,摸着手枪欲开枪。政通猛地一下子扎向鬼子,他太过用力,刺刀都拔不出了……战斗结束,他杀死3个鬼子,身上挂满了战利品:三条三八大盖,一把手枪,钢盔3个,水壶一个。他看到战友、老乡们悲壮牺牲,心里痛苦地合计着:我就是牺牲了,一个人换三个鬼子,也值了!

个小瘦弱的司号员喊喊,也勇敢地在战场上战斗。在一处山沟,几个敌人躲在一个死角里,机枪扫射不到。营特派员刘德元指挥喊喊几个人,从侧面摸过去,猛然向死角里扔手榴弹,把几个敌人全部炸死。这时,几批战马乱窜,跑向背阴的山坡。喊喊急忙去追。山阴地方积雪深厚,扑通扑通地没过小腿肚。喊喊不知哪里来的劲头,连续追到战马,一个人奋力牵着三匹枣红战马,走回部队。陈团长看到了,表扬他。还没有马背高的喊喊,真不知道是怎样征服那三匹东洋大马的!

血色硝烟的上下细腰涧,许多传奇的情节不断发生:

战斗接近尾声,陈宗尧团长带领团部的战士们清理战场。忽然发现,一个乱石旮旯里藏着一个鬼子,大概是没有了子弹,端着三八大盖欲刺向陈宗尧。陈团长用日语大喊“放下武器,缴枪不杀!”,谁知他一着急,喊成了“阿比西尼亚”(非洲国家的名字),鬼子误解了陈团长的意思,反而猛地扑过来。栗政通恰好在一旁,急把手里刚刚捡起的鬼子的小钢精锅猛地投向敌人,正砸在敌人钢盔上,只听“当啷”一声,锅里一些半生不熟的白米饭,飞撒出来。千钧一发之际,陈团长的警卫员抬手一枪,鬼子毙命。陈团长不慌不忙,还自嘲自己的记性差,学习不用功。

此前,平山团从没有抓到过俘虏,日本兵都会拼死顽抗。这次抓到了11名俘虏。旅部曾留学日本的赵安博做起了翻译,王震旅长亲自讲八路军的政策,把最好的食品给他们吃,这些日本兵本以为要遭受严刑拷打,不想在异国他乡竟受到如此厚待,他们变得非常愉悦起来。被送还时,唱着快乐的歌曲和大家告别。摄影家沙飞捕捉到他们愉快的表情,永久地定格在他的历史镜头中。许多战俘不愿归队,一般他们回去都会被枪毙,所以有的留下来,加入晋察冀日本反战同盟会。栗政通还用缴获敌人的小锅给俘虏做饭吃,认识了一个叫俊雄的工程兵。俊雄后来在延安工校学习后加入平山团,在南泥湾垦荒时成为模范……

717团也和鬼子度过传奇的一晚。雪夜里,717团奔驰三天,宿营在一道山梁的北坡,而就在山梁的南坡,就是一队鬼子的宿营地。一夜谁也没有发现。早晨,炊烟升起,战士们上坡一看,大片鬼子正准备吃早餐。团长刘转连急中生智,一秒钟都没有耽误,率领战士冲下坡去,一阵扫射,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敌人尸横遍地,壮硕的东洋战马嘶叫着四散奔逃。

717团通信员张东辰回忆那次战斗说,他们团突围时,他去传达命令,天黑了,他飞跑过几个山头,都没有找到自己的部队。刚刚跑上一个山冈,以为是部队,他又累又饿,倚着枪蹲下喘气。猛听眼前叽里呱啦的说话声,啊!原来是鬼子!只有几米远了。他撒腿往回飞奔,鬼子发现,连连开枪,但天黑,他跑曲线,终于躲过敌人的子弹,最后顺利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