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以前,不管啥场合,只要周培扬在,廖正泰总会变成一只哈巴狗。人的地位是由身份、职位以及拥有财富的多少来决定的。同在铜水的两家企业,大洋和正泰,事实上一直存在竞争关系。要说正泰成立时间比大洋还要早一点。当年廖正泰在商场叱咤风云时,江湖上还没有周培扬。都怪廖正泰命运不济,每次都是企业最风光时便出事。要么是公司要么是他个人,每件事都轰轰烈烈,让各方对正泰充满看法,结果正泰集团到现在都坐不到“老大”位子上去。等周培扬纵横捭阖,大洋名震四方后,廖正泰再想翻身就已很难。眼下正泰连前三的位置都保不了,省里排名就更靠后。所以这些年,廖正泰在业界的地位,很是尴尬。当然他是不甘心的,怎么能甘心呢。怕是做梦都想看着周培扬倒霉,盼着周培扬栽跟头。周培扬一度怀疑,永安大桥意外坍塌,跟廖正泰有关。这可是个啥都敢做啥也能做的人!
出事到现在,周培扬一直在找廖正泰,廖正泰避而不见。有说是跟铁英熊一并失踪,也有说出国考察去了。前些天在永安,周培扬还托人打听他呢,不少人说姓廖的现在很神秘,也很神气。
周培扬当时还轻蔑地哼了一声,今日得见,顿觉世界变得真是太快,他周培扬都跟不上步子。进来这半天,人家廖正泰压根儿装没看见,要么跟肖宁平高声寒暄,要么就跟几位美女朗笑着调情,手上不时还有小动作出来,以示他身份的特殊。
周培扬有一种恍惚,好像今天这里蓝洁敏不是“老大”,是陪衬。肖宁平也算不得,真正的老大,是廖正泰。联想到最近一连串事,还有永安那边的传闻,周培扬忽然明白蓝洁敏叫他来陪场的原因。
意识到这层,周培扬硬着头皮走过去,主动伸出手:“是廖大老总啊,失敬失敬。廖大老总红光满面,看来喜事不少哟。”
廖正泰刚接完一通电话,电话里他狠狠呵斥了一顿对方,中间还说了这么一句:“少跟我提什么铁四局,铁四局很了不起吗?正泰想干的工程,哪个也休想插手!”
这阵儿他合上电话,像是才看见周培扬。一愣,然后装出很突兀的样子:“哎呀,周老板啊,稀客稀客,只顾着跟美女们献殷勤,竟把周老板给冷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周老板千万别见怪,最近兄弟我眼神不好,花眼,医生诊断过的,看什么也模糊。”
“哦,那可得小心,吃药了没?”周培扬这下有了点幽默感。
“吃,怎能不吃药呢,病就得拿药治,我可不像那些有病还放弃治疗的人,那会白白害掉自己。周老板呢,最近不错吧,我听说周老板最近很火,很火。”
廖正泰显然是在暗指大桥的事。周培扬真是倒霉透顶,大桥事件被无节制地放大,已不单单是一起工程施工事故,更成了一个靶子,大家都想借题发挥,就连廖正泰都敢拿大桥取笑他。
忍,一定要忍。周培扬提醒自己。
等跟客人一一见过面,蓝洁敏指着周培扬开起了玩笑,好像刚才跟廖正泰那一幕,她没看见似的。
“周大老板我就不用介绍了吧,其实呢,你们早已烂熟,所以郑重其事把你们介绍给周老总,是怕周老总几杯酒下肚后两眼无光,不认识各位,闹出笑话。他这个毛病可不是一次两次,估计在铜水,也就我蓝大姐能治。”
周培扬一下脸烧起来,蓝洁敏是借机给他敲警钟,同时也是婉转地批评他。不久前一次酒宴上,周培扬犯过这样的错误。蓝洁敏招待省里几位贵客,一开始并没叫周培扬作陪,是撞得巧,当天周培扬正好也在同一家酒店接待客户,中间出来接电话时,意外跟蓝洁敏撞上。当时蓝洁敏正在发火,带来的陪员酒量太差,省里几位又特别能喝,没出两小时,几位干将都让灌翻了,蓝洁敏打电话搬救兵,谁知市府能喝的几位都在场子上,一个也来不了。正发着火呢,抬头看见了周培扬,也不管周培扬那边能否走得开,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跟我进去陪客人,拿出你看家本领来,今天说啥也得给我扳回来。”周培扬本想拒绝,一看蓝洁敏脸上满是酒色,眼睛都直了,就知蓝洁敏让客人灌了不少,硬着头皮跟进去。那天真是遇见了“酒家”,客人见蓝洁敏中途搬救兵,又听说是企业界来的,办法就多了。周培扬还没跟他们打完招呼,为首者抓过酒杯,给下马威似的说:“这样吧,既然这位周老板来得晚了,就先把入场酒喝了,这样大家才显得公平。”
做企业的,但凡到这种场合,自动低人一等。加上又是蓝洁敏的场子,周培扬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哪敢讨价还价。那人也真能给周培扬倒酒,居然将酒直接倒进一只空茶杯里,足足有半斤之多,看一眼都吓人。周培扬明知对方是拿权压他,也只能笑而接受,还要赔一堆不是。这些年,这样的酒他喝得不少,都说他们是风光之人,可那风光不过是在老百姓眼里,但凡到了政府台面上,他们这些人,是要矮人家一大截的。哪怕一个科长,一个普通的公务人员,在他们来说,也是上级也是领导,也得老老实实陪人家。周培扬端着酒杯,瞥了蓝洁敏一眼。蓝洁敏真喝多了,把周培扬拉进去,只说了一句接着喝,就迷迷糊糊的眼睛都睁不开。周培扬一狠心,喝下了那杯。他在那边已经喝了不少,这边又是三位省领导外加两位处长,纵是酒神,也难以抵挡。好在他在酒场上,还真不是三下两下就能倒下去的。对方见他有点能耐,也警惕起来。这中间,就出现了差错。省里发改委一位副主任仗着铜水这边有三个大项目要批,姿态老得很。坐在那里,跟八王爷似的,颐指气使,傲慢得很。他要跟周培扬玩猜拳,周培扬点头答应。谁知一上来他就使出“领导拳”,手指出得极慢,嘴里又吐字不清,猜完一拳,不管输赢,身子往后一倒,嘴里哼一声:“喝吧,就这拳,还敢跟我猜。”周培扬一开始还知道尊重对方,只要人家说喝,老老实实端起来就喝了。连喝六杯后,主任还那样,而且羞辱的话也越来越狠。周培扬就受不了了,第七杯要端起时,莫名地就发了火,冲副主任说:“您老是谁啊,除了哼和喝,您老还能不能说点人话?”
这句一出,麻烦就来了。副主任“啊”了一声,腾地站起,指着周培扬鼻子就训:“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我不说人话,那我说的是什么?”其他几位一听周培扬敢对老主任无理,齐了声地声讨:“怎么说话呢,怎么对老领导这样无礼,不能喝是不是,不能喝你可以出去!”
如果周培扬那天借坡下驴,顺势走开,或许麻烦没那么大。但他来了劲,酒精闹的,竟然站在那里跟几位领导理论起来,还跟人家讲起了酒场礼节。这还了得,酒场上哪容他一个企业老板撒野。终于,发改委副主任忍无可忍,叫嚣起来:“你给我滚,哪里来的滚哪里去!”骂着,顺手将一杯酒泼在周培扬脸上!
幸亏那天做东的是蓝洁敏,换别人,那是收不了场的。蓝洁敏那天是装的,她酒量不是不行,而是真心不愿陪这几位喝。周培扬发疯时,她装作听不见,醉着,任周培扬在那里耍酒疯给人家上课,直等副主任大怒,她才假惺惺抬起头,懵懵懂懂的样子。
“怎么了,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干吗?”
副主任一见蓝洁敏醒来,更加不依不饶:“你找的什么人,难道铜水没人了,不管哪条河里的王八都拿出来充乌龟?”这话损到家了,要是城府不好,估计会接着吵起来。蓝洁敏哈哈一笑:“不管王八还是乌龟,反正都要熬成汤的。培扬你出去问问,是不是真没人了,没人就让服务员上汤,上正宗的王八汤!”
事过之后,周培扬一直心里不安,总想着蓝洁敏要批他,心里也做好了挨批的准备。没想,蓝洁敏一次也没提,像是把这事忘了。
要知道,就因他耍酒疯,铜水三个重大项目,最终只批下来一个!
周培扬呵呵一笑,啥也没说,态度谦和地请客人入座。
在铜水的饭桌上,周培扬很少这样。
蓝洁敏看他一眼,脸上露出会心的笑。
客人坐定,菜刚布齐,外面一阵响。副市长方鹏飞火急火燎地来了,周培扬发现,方鹏飞后面还跟着一位,女歌手于末末。
方鹏飞进门就说:“来晚了来晚了,我检讨,工地那边实在忙,脱不开身,路上偏又堵车,各位对不住啊。”
等跟上面来的客人打完招呼,才转向周培扬。周培扬感觉,方鹏飞见到他,有点惊诧,也有点冷漠,似乎他不该出现在这场合。这次去永安,周培扬给方鹏飞打过几次电话,想跟他谈谈永安大桥事故处理,方鹏飞没接,也没回电话给他。这在以前是极少见的,以前他见方鹏飞,那可真叫一个随便。不管人家忙闲,只要有事,一脚就给踩进去了。别人也不惊讶,都知道他、方鹏飞还有汪世伦三人的关系。但是这次有点奇怪,方鹏飞似乎在躲他。周培扬心里有种不妙的感觉,到现在为止,关于永安大桥事故,他跟方鹏飞还没碰过呢。
周培扬的目光一直盯着方鹏飞,不时也扫一下边上的于末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