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纪连海点评《汉书》(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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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幸运天子,多才多艺

“原文”

(一)

孝元皇帝,宣帝太子也。母曰共哀许皇后,宣帝微时生民间。年二岁,宣帝即位。八岁,立为太子。壮大,柔仁好儒。见宣帝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绳下,大臣杨恽、盖宽饶等坐刺讥辞语为罪而诛,尝侍燕从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宣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叹曰:“乱我家者,太子也!”繇是疏太子而爱淮阳王,曰:“淮阳王明察好法,宜为吾子。”而王母张倢伃尤幸。上有意欲用淮阳王代太子,然以少依许氏,俱从微起,故终不背焉。

(二)

赞曰:臣外祖兄弟为元帝侍中,语臣曰元帝多材艺,善史书。鼓琴瑟,吹洞箫,自度曲,被歌声,分刌节度,穷极幼眇。少而好儒,及即位,征用儒生,委之以政,贡、薛、韦、匡迭为宰相。而上牵制文义,优游不断,孝宣之业衰焉。然宽弘尽下,出于恭俭,号令温雅,有古之风烈。

“译文”

(一)

汉元帝,是汉宣帝的太子。母亲是共哀许皇后,宣帝微贱时生在民间。年二岁时,宣帝继承帝位。元帝年八岁时,被立为太子。成年后,宽厚而尊重儒术。见宣帝所起用的多是法吏,他们以名责实,尊君卑臣以治天下,大臣杨恽、盖宽饶等都因犯讥刺君上的罪而被诛戮,常常在平时侍奉时从容进言:“陛下持刑太深,应用儒生。”宣帝动怒说:“汉家自有制度,原本就以王霸二道交替使用,为什么要专行仁政,效法周朝呢?况且一般儒生不能用所学结合实际,喜欢厚古薄今,使人惑乱于名实,不知所从,那怎么能委以重任!”于是叹道:“乱我刘家朝纲的,将是太子啊!”于是就疏远太子而爱淮阳。宣帝说:“淮阳王明于察断而爱学法律,应继承我的事业。”淮阳王的母亲张婕妤更得宠。宣帝有意用淮阳王取代太子,但由于少年微贱时依靠许氏,夫妇义结糟糠,所以最终还是不肯背弃许皇后而另立太子。

(二)

班固评论:臣外祖兄弟曾为元帝侍中,告诉过臣说元帝兴趣广泛,精于书法,会弹琴、吹箫,能按曲谱,为配新词,节拍分明,穷极要妙。少年即尊崇儒术,等到继承帝位,征用儒生,委以政事,贡禹、薛广德、韦贤、匡衡等儒生相继作为宰相。而元帝被文义所牵制,优柔寡断,宣帝中兴之业于是衰败。然而宽弘尽下,出在恭俭,号令温雅,有古代贤王的遗风。

“点评”

史书上说汉元帝刘奭“柔仁好儒”,那是什么意思?温柔仁慈,喜好儒术是也。当他还是皇太子时,眼看着父皇重用法家人物,动不动就用刑罚惩治下属,大臣杨恽、盖宽饶等仅仅因为“刺讥辞语”就被杀害,很不以为然。一天趁着陪父亲用餐时,委婉地说:“陛下使用刑罚略有点过分了,应该多多重用儒生。”汉宣帝刘询顿时变了脸色,厉声说:“我们汉朝自有汉朝的制度,本来就是‘王道’‘霸道’兼而用之,怎能像周代那样单纯地使用所谓的‘德政’呢?更何况那班俗儒不能洞察世事变化,最喜好厚古薄今,连‘名’与‘实’之间的区别都分不清,怎能交给他们以治理国家的重任!”这儿的“王道”与“霸道”,大概也勉强可以解释为“以德治国”与“依法治国”吧!说完了这番话,汉宣帝又长叹一声道:“乱我家者,太子也!”这儿的“家”,就是指大汉王朝的基业。然而,如前所述,鉴于对已故许皇后的感恩与报答,他最终没有更换太子,没有更换“革命接班人”。这是刘奭的一大幸运。

刘奭的“柔仁”,与他的先世伯祖汉惠帝刘盈的“仁弱”非常相似。然而,刘盈有个曾陪着父亲出生入死,共同打天下、创基业的母亲吕雉。父亲死后,这个母亲就掌握了大权,而且心狠手辣,残酷无比。刘奭呢,幼年丧母,虽然也是人生的一大不幸,即位后却不会受到皇太后的干涉与压制。他的养母王皇后一则在汉宣帝在世时就受到冷落,二则“素谨慎”,在汉宣帝死后也不会太张扬,因此,也就不会对当今皇上、她的养子刘奭造成多大的压力。“柔仁”与“仁弱”不但非常相似,而且还都包含着一个“仁”字,即仁慈。我们曾经说过,柔弱仁慈的刘盈是不适宜做皇帝的,而温柔仁慈的刘奭同样不适宜。不过,由于刘奭的上面没有像吕雉那样的一个“母后”,他的结局可比刘盈好得多了:公元前49年二十七岁时即位,做了十六年皇帝,于公元前33年四十三岁时病逝。同为不适宜做皇帝的人,他不是比刘盈幸运得多吗?

刘奭多才多艺,能写一手漂亮的篆书,至于弹琴鼓瑟、吹箫度曲、辨音协律等等,无不穷极其妙,令人叹为观止。然而他太过拘谨,优柔寡断,信用宦官弘恭、石显等,统治期间,自然灾害不断,社会危机日深,土地兼并之风盛行,于是昭宣二帝的中兴之业就开始衰败了。仅举一例:刘奭六十多岁的师傅“当世名儒”萧望之,因石显进谗言而被逼自杀。其时刘奭正在用午膳,听到这个噩耗后泪流满面,饭也吃不下去了,立即召来石显严厉责问。石显吓得摘掉帽子,磕头不止。那时候刘奭即位才两年,从那以后直到自己病死的十三四年间,刘奭每年都要派使者到萧望之的坟上去祭奠。然而,对害死师傅的石显呢?刘奭却没有任何处罚,没有任何惩治。司马光说他“容易受欺骗而难以醒悟”。一点不错,这是个典型的昏君。这个昏君坚定地认为“中人无外党,精专可信任”,即:作为一个宦官,你既没有骨肉之亲,又没有姻族之累,不就可以集中精力、专门为我这个皇帝服务吗?这样的人难道还不值得我信任吗?因此事无大小,都交给石公公去处置。可笑,“柔仁好儒”的汉元帝早已忘记了秦朝赵高的教训。然而,这位多才多艺的皇帝,却没有像后世两个同样多才多艺的皇帝李后主与宋徽宗一样,成为敌国的俘虏而死于非命。为什么?有昭宣中兴的底子,大汉王朝毕竟还有比较雄厚的实力,与李后主、宋徽宗时期的南唐北宋不可同日而语。而且正是在汉元帝时期,大汉王朝曾经的强敌匈奴分崩离析,其北方的一支——郅支单于一部被汉朝歼灭;南方的一支——呼韩邪单于也表示臣服。同属昏君,你能说刘奭不幸运吗?

不过话说回来,所谓“幸运”,也只是与那几个非常凄惨的帝王相比而已,其实,他也有“不幸”的一面。平心而论,汉元帝刘奭之所以成为一个昏君,也有客观因素,那就是身体一直不好,没有精力处理国家大事。石显之所以能够长期弄权,《石显传》上说:“是时,元帝被疾,不亲政事。”那个“是时”究竟是什么时候呢?紧接着又说,初元年间,萧望之等人弹劾石显“专权邪辟”。“初元”是汉元帝即位后的第一个年号,这个年号用了五年。也就是说,他刚即位的第一个五年时,二三十岁,身体就不行了。刘奭三十多岁时,有个叫张博的外戚写信给刘奭的弟弟淮阳王刘钦,说“陛下春秋未满四十,发齿堕落”,显然一点也不夸张。想想看,不满四十岁的盛年,头发脱落倒也罢了,连牙齿也掉了,怎不令人心生怜悯之情?难怪他四十岁后没几年就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