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方舟身下的太师椅正在吱吱作响，窗外依旧寂静，这和城市的夜晚不尽相同，远处的柏油路面闪着白光，一切充满寒意。老僧偶尔来到院子里，独自看着院中古槐，深院锁清寒。他想，这个老人应该是个充满故事的人，在这个时候，许多人或者应该入睡，或者，正趴在电脑前面，期待着一些人讲着一些故事。
夜色倒映在黑色的瞳孔里，每一次神情的变幻都能够闪烁出耀眼的火花。
滴答滴答，落地钟摇摆，时间附在上面，任其拉扯。如果此时有镜头的话，方舟此时的肢体绝对像一座石雕，木然而无表情。周围很寂静，静的让人难过。
自从学校里出来之后，方舟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海水冲上岸的三叶虫化石，里面复活的虫子瞪大了眼睛发现傲来国面目全非，已经不是它的那个傲来国。隔着琥珀，看似触手可及，但却又是遥不可及，而且，孤单的发现甚至没有一个过往的人愿意把它捡起来。
老僧透过玻璃，似乎看到了他，眼光中充满了各种意味，深邃而又让人感觉温暖。方舟的眼睛不自然的左右旋转打量着四周，空荡荡的，周围有沙沙的微响。方舟怀疑这个老僧是不是正在向他念什么咒语，不安的捏着手指，想象着这微微的骨响声其实是这饭店之下、墓葬之中的将军冲锋作战时的擂鼓声，这样，方能使自己不萎缩。
他想像一个英雄，去打破这个诡异的气氛，内心在激烈的斗争着。那个将军，是否手中有一把混天枪、金色铠甲，带领自己的兄弟，大步流星，速度快如闪电，也许那个将军正是年轻气盛，雄性霸气无处发泄。
皇城之中，在自己回去领功的时候，龙椅上的大叔正在晃着脑袋计算着下一次的对手、下一次的时间，国家的税收是否足够将士们的粮草，而他右边突然出现了一个悦耳的声音。
“二月初二，吉时。”
是的，右边，以龙椅为参照，当时的角度为三点钟方向。那个位置绝对是勾魂的位置，可惜一向先手出招的不是他，而是她。而她，也是在无意识之中。
当她出现之后，将军执意要与一个酸臭书生换一下位置，为的就是要和她挨在一起。在一阵的思绪震荡之后，将军突然发现她已经不在，他终于按耐不住，开始冲冲冲。撞到的有王公贵族，有达官贵人，有朝廷名流，有皇亲国戚。
就在皇城的出口，终于堵到了她。他咧嘴笑着，像是一个孩子，或者像是一个疯子。
然后，轻拍胯下的马背，她也笑了。将军不再迟疑，一把拉她上马，回到自己的府中。
后来——
后来——
后来——
方舟无法再臆测那时的后来、现在的过去发生的事情，他一直怀疑自己的思维，还要自己的记忆力。
窗外的老僧依旧在看着他，若隐若现，方舟如果真的要编纂他们以后的事情，那么，请不要抱怨长篇累牍。
也许他们一同游览过洛阳的牡丹、关外的沙海、少室山的寺庙，在这千山万水的游历中也许没有导游，他们互相沉迷在对方的呼吸之中。她深呼吸，犹如猛虎嗅蔷薇般闻着他耳鬓飘扬的白发，确实喜欢这个味道。
他们偶尔四目对视，微微一笑。最后来到一座方寸山顶，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停留在满山的云雾中若隐若现。
多年后，或许他们都老了，他的眼睛，已经不像鹰隼般锐利，一开始能从千里之外认出她，而现在已经有些老花散光，十米开外分不清是人是狗。
也许，在老的时候，他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这不是眼睛的问题，她明白，他也不是负心人。他们分开过无数次，战争引起的离合谁都不可能避免。
想象过他们的不期而遇，想象过流亡战场之后她的改嫁，那时的皇城外，女子身边已经是另外一个雄伟无比的男子，还要一个聪明可人的孩子。就在皇城的路口，他与其他人流散多年，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她没有认出他，而他却认出了她。
而后，女子犹豫了一下，对孩子说——
“给伯伯几个铜板。”
你该怎么办，将军？
假装很开心的认出她，说，不用不用。
或者掩面而逃，这不是他的作风。
方舟无法给他们一个完美的答案，所以他决定当时他们只是擦肩而过。
至少这样，才可以避免她身边的那个男子认出他来，将军曾经在讲武台上赢过他一次。
这也许就是结局。
——
龙椅上的大叔吃惊的望着眼前的乞丐，衣衫褴褛，但是眼睛放着精光，只有通过它，才能认出这个人就是将军。
对着房间的铜镜，将军正在穿衣，而她走了过来笑而不语，整理皱起的衣领。
这时，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右边的脸颊，有一颗老年斑浮现。
可惜——这只是将军流浪回来后，做的一个梦，并不是另外一个结局。
梦醒后，依旧黄沙滚滚，血流如海，轻抛自己的头颅之前，他依旧陷入了对自己的无限追问中。
对将军而言，究竟她是他心口的一颗朱砂痣，还是他头上新生的一缕白发？
方舟与老僧四目对视，目光直抵灵魂。方舟知道，老僧肯定知道些什么，或许，应该抽出些时间来，去拜访一下这个神秘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