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枯荣家园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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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这废墟因为曾经聚集过非洲的原野,而仍在大地完整的怀抱中,作为一个群落的生命的最后一部分,堆砌着废墟的神圣,历史的一些决不辉煌的片断。

除非塞伦盖蒂草原的草被挖尽树被砍光大象们统统死去,在一个大体完整的大地的集合中,人们还可以期待会有一年中的某一天的晚上,新的繁殖蚁幸运地回到祖上之地,土堡废墟的旁边会有一座含辛茹苦地建造的新的土堡,耸立着,让人类看大地原野之上的另一种高度。

莫里斯,梅特林格在《白蚁的生活》中写道:“它们的文明,比什么文明都老,是人类在地球上出现以前最古怪、最复杂、最有才能,在另一方面也是最合理、最能适应困难的生活环境的文明。从若干观点来看,这种文明虽然粗暴、凶恶、往往十分可厌,可是要比蜂类的文明、蚁类的文明、甚至人类自己的文明优越。”一个不太清楚的问题是:自从地球上出现人类,人的文明孕育之初,我们的始祖从森林、原野以及各种动物行为比如白蚁文明之中吸取了多少?学会了什么?

枯荣家园梦.蚯蚓.白蚁.麻雀往事所有的昆虫似乎都离开人类很近或者并不遥远。

但,白蚁的以木为生与早期人类的生活方式实在太相近了。差别只在于人砍伐森林盖自己的房子,白蚁则把屋舍的栋梁吃得干干净净。白蚁的遗憾是它并没有一种特殊的器官指示它枯木可吃房梁不能吃。而在人类影子较少的地域,特别是热带,森林却铭记着白蚁的劳绩:它们是森林地面的清扫者,它们把枯树烂木变成新的养料。在这里,白蚁对森林的生长,消亡与再生长的循环,负有重大而光荣的责任。

鸟类学专家罗杰托里丨彼得森认为鸟类“是在所有的脊椎动物中外形最美丽、声音最悦耳、最逗人喜爱、最吸引人研究,也最受人们维护的一种动物。除鱼类外,它们的数目比任何脊椎动物都要多得多。自长年冰天雪地的北极边缘,世界最高的喜马拉雅山和南美安弟斯山,直到波涛汹涌的海洋、日月无光的丛林、寸草不生的沙漠、以至人烟最稠密的城市,几乎世界上每一个角落,都有鸟类的踪迹”。

他还认为,“从始祖鸟到麻雀”,鸟类在地球上经过一亿多年的天翻地覆物换星移的历程,雀形目,“此一占全世界鸟数512五分之三的鸟目”,是鸟类中最大的一目,当鸵鸟、鹈鹕、鹤等古老型态的鸟类逐渐走向消逝时,“雀形目可能会继承这一世界,或者说继承这一世界之中人类所留给鸟类的那一点小天地”。

雀形目中,麻雀也许是最为众多而又貌不惊人的。

它们和人类的关系如影随形,人在哪里建造家园,它们便在你的屋檐下掏洞安居。人的安居之所便是麻雀的安居之所,人吃什么它也吃什么,谷类是麻雀的主要食粮,农人收获的季节麻雀也来收获,几百几千只成群结队,它们已经知道田头的稻草人不足为训,便落在稻草人的肩膀上叽叽喳喳地叫唤,农人的赶麻雀也就是把它们从一块麦田赶往另一块麦田。

麻雀离开人类实在是很近、很近了。

但,麻雀又是傲岸的。当各种长着美丽的羽毛唱着美丽歌声的小鸟纷纷在笼子里安家、好吃好喝,并且还有鹦鹉学舌的时候,麻雀依旧是麻雀,它始终保持着它的语言特色、生活习惯,对麻雀来说,自由是至高无上的,“不自由,毋宁死!”这句话与其用以人类还不如赠与麻雀,你见过一只可以喂养的麻雀吗?人可以设计谋捉住它,但就在被捉的那一瞬间,麻雀便选择了死亡:它绝食!麻雀离开人类实在是很远、很远了。

我在小时候捉过麻雀,那是家乡崇明岛的冬日,在雪地里扫出一小块地来,用一根筷子支起一只筛子,筛子下洒一些谷粒,筷子上拉出一根线,人要躲到村背后。当麻雀前来啄食如时,把线一拉筛子倒地便能扣住一两只麻雀。然后喂以饭食,它不吃,连水也不喝,直到死去。

不能驯养的鸟有不少,但在人的威权之下不吃不喝的,大概只有麻雀了。

从此,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震撼力,我再也不去掏麻雀蛋,也不敢捉麻雀了。

可是,我又偏偏生在把麻雀列为“四害”之一,决心倾全国之力消灭麻雀的那个时代中,尽管那时我还只是个小学生,亲眼所睹的场面却至今不忘。消灭麻雀的办法有多种,其中最为热烈的是万人大战麻雀群,村子里所有的人都出动,占据房顶、树顶等所有制高点,并同时敲锣打鼓,没有锣鼓的敲洗脸盆再同时大喊大叫,让麻雀只能飞而不能落脚,实在飞不动了栽到地上便死了。敲打、喊叫了一天,几乎没有收获,人们低估了麻雀的飞行能力以及各种别的本事。不过,另外一些措施枯荣家园梦.蚯蚓,白蚁,麻雀往事比如以毒药搅拌谷粒诱使麻雀食而毒杀等,还是十分有效的。记得那时为中小学生规定了消灭麻雀和老鼠的数字,交到学校时麻雀以脚,老鼠以尾巴为证。

眼见麻雀少了,但麻雀还在。

“人为什么连麻雀也消灭不了呢?”我想过。

这个年代同所有年代一样过去了。但,已经过去的这个年代关于麻雀的争论,却是中国社会、中国人认识动物世界的一个难忘的章节。《中国青年报》1997年3月25日发表的邓琼琮、张建伟的长篇通讯,回顾并报道了这一段历史,读来意味深长。

1955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时任农业部副部长的刘瑞龙找到中科院前任动物所副所长钱燕文,请教麻雀是不是害鸟?能不能消灭它们?事缘******主席收到农民的反映,说麻雀祸害庄稼,“麻雀成群,一起一落,粮食上万”。钱燕文说:在印象中,麻雀是吃植物种子的,包括粮食,数量多当然吃得也多,可以说是害鸟。不过,我们对麻雀的食性还没有系统研究过,我不敢肯定是否应消灭麻雀。

关心农民疾苦的******主席却已经肯定了:麻雀是害鸟,应消灭之。各地灭雀运动开始。

不到一年,消灭麻雀运动的后果已经有所显示,1956年10月,中国动物学会第二届全国委员大会在青岛举行,实验生物学家朱洗讲了一个故事:1774年,普鲁士国王下令消灭麻雀,全国老百姓争相捕雀。不久,麻雀捉得差不多了,而各地果园却布满了害虫的幼虫和成虫,果子既找不到,连树叶也没有了,国王不得不收回成命,并从别处运回雀种,使之繁殖,加以保护。朱洗还举了很多例子并认为:“如果我们公平地衡童利弊得失,似乎应该承认麻雀在漫长的年月中,除了某些季节是有害的,其他季节是有益的。”鸟类学家郑作新说:“麻雀是消灭不了的,因为它的分布是世界性的,对防治麻雀问题不是消灭麻雀本身,而应是消除雀害。麻雀在饲雏期间是会吃虫子的,故在这一阶段还是有相当益处的。”科学家们认为“应该辩证地对待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就是麻雀问题。麻雀问题先是惊动******主席,然后又在全国性的动物学会会议上屡屡提出,可见麻雀虽小份量很重,动物学家们敢为麻雀言,说不上什么惊天动地,却至少是忠实于他们拥有的知识,担心麻雀的可能被灭绝会带来生态灾难。

科学家们暂缓消灭麻雀的呼吁使1957年10月公布的《全国农业发展纲要》第27条除四害的内容中对麻雀稍稍区别对待,有网开一面处:

从1956年起,在12年内,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基本上消灭老鼠、麻雀、苍蝇和蚊子。打麻雀是为了保护庄稼,在城市里和林区的麻雀可以不消灭。

这就是说不是一概地消灭麻雀了。而且凭麻雀的灵性或者是它们之间神秘莫测的信息传递,乡下的麻雀只要进城或者隐人山林就不在被打之列了。

可是,不少城市没有按规定停止灭雀,而且是继续大规模地围歼麻雀,上海市第一次灭雀大会战进行了3天,灭雀88171只,获麻雀卵265968只;第二次大会战进行2天,一鼓枯荣家园梦.蚯蚓.白蚁‘麻雀往事作气竟灭雀598001只。后人考虑到这些数字中邀功虚夸的部分,那怕去掉一半,也是惊人的,看来中国的麻雀是岌岌乎可危哉了!一方面是轰轰烈烈地灭雀。

一方面是优心忡忡地为麻雀辩护。

中科院的生物学家郑作新院士和他的同事走遍了河北昌黎果产区和北京近郊农村,采集了848个麻雀标本,一只一只地解剖嗉囊和胃部并写成《麻雀食物分析的初步报告》在《动物学报》上发表,并在《人民日报》撰写文章谈麻雀的益与害。科学的公平的声音很难与灭雀之声抗衡,但时至40年后,郑作新院士的工作方式却依然是可以启发人们的:他耐心细致地解剖麻雀,根据实践、实证说话,这就注定了郑作新院士以及别的鸟类学家们在当时是肯定要失败的,而在更漫长的岁月里最终无疑是胜利者。

1959年7月10日,******主席在庐山会议上讲话,谈到麻雀问题时说:“麻雀现在成了大问题,还是要除。”12年前,我曾有庐山之行,在去五老峰的崎岖山路上巧遇一位江西的鸟类学家,这位常年累月走于庐山、井冈山寻觅各种飞鸟的专家对我说:“在庐山会议上处境变得十分艰难的,不仅是彭德怀,还有中国的麻雀。”这句话当时觉得很风趣,现在想来是太沉重了。

当庐山上说麻雀还是要除的时候,中国的广大农村不断有“遍地虫灾”的消息传来,这样的报复是极为无情的,考虑到当时农业的重要性以及生产力尚不发达,虫灾如此凶猛,却使农民束手无策,而各地政府也格外紧张了。凭经验,农民认为麻雀灭得太多了。是麻雀吃的粮食多?还是虫子对农作物造成的危害更大?是麻雀能捉虫?还是人更能灭虫灾?有科学家再一次提出“要为麻雀翻案”,甚至认为“替麻雀翻个案,比替曹操翻案的意义大”。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中国科学家们的良知和直言是如此可贵而高尚,他们的关于麻雀和曹操的联想,在笔者今天看来也许是中国当代科学史上最妙的联想之一,并使人们折服地想起了那个年代的科学的艺术性。1959年11月27日,中国科学院党组书记、副院长张劲夫写了一份《关于麻雀问题向主席的报告》,大体内容是,麻雀是益鸟还是害鸟,国内外科学家的意见不一致,一般认为由于地点、时间的不同,益处和害处也不同;有些生物学家倾向于提消灭雀害而不是消灭麻雀等等。

麻雀大战变成了麻雀大案。511中南海,******主席案头的各种文件、报告中,张劲夫《关于麻雀问题向主席的报告》也许是更独特的,在“******”、遍地“放卫星”、“超英赶美”的:捷报”声中,这份报告显得如此冷静而且不合时宜。《中国青年报》的文章说,******“仔细地阅读了这些文件,他的心被打动了,他要做一个‘更正’,而这个‘更正’是对他曾经做过的一个重大决策的‘更正’”。

******主席的这个“更正”,是在1960年3月他为****中央起草关于卫生工作的指示时作出的,指示说:“麻雀不要打了,代之以臭虫,口号是‘除掉老鼠、臭虫、苍蝇、蚊虫’。”这个重大的“更正”是不能说来得及时的,因为中国大地枯荣家园梦.蚯蚓.白蚁.麻雀往事上到“更正”之日止,已经整整进行了4个年头的麻雀歼灭战了。回顾这一段历史,我们不仅光是替麻雀捏一把汗,大炼钢铁所毁了的烧了的树木从杂木到珍贵的樟木、楠木无可计数,可以说这是因为决策的失误而导致的新中国第一场生态灾难,其直接后果便是紧接着的************。

麻雀往事,人当记取。

中国的麻雀在如此大规模的连续4年的扑杀之后,依然存在,依然是独立独行的麻雀。

或许,麻雀对人类来说仍是有待解开的谜。

一百多年前,鸟类曾被丁赫胥黎形容为“荣耀的爬行动物”,这不仅是说鸟类有许多爬行类的特征,而且可以证明进化论的观点。直到前几年动物学界都认为,1861年从德国南部巴伐利亚州索棱霍芬石灰岩中掘出的一片化石,是已知的最早的鸟,生存于1.35亿年前的侏罗纪后期,人称始祖鸟518意即“羽翼之始”。这一发现是如此的重大,因为就在两年前的1859年,查理士丨达尔文刚刚发表了他的引起极大反响和争论的《物种起源》,始祖鸟的发现正好可以用来支持这一学说:“补足了它所提示的生物演化进程中的一大段被湮没的环节,说明鸟类确是由爬行类演化而来的”(罗杰,托里.彼得森语)。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们常常用从始祖鸟到麻雀这一命题,来概括1.35亿年间鸟类的历程。

不过,本世纪后半叶以来,达尔文的“渐进式线性进化”的理论正面临着越来越多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