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倾听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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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人在边缘

江的边缘卜海的边缘,是水的边缘。

淡的边缘,咸的边缘,是生的边缘。

边缘之人往往麻木。

边缘之梦常常惊醒。

边缘是一种景观,从某种意义上说边缘状态总是酝酿着变化的状态,也是可以激活人的思想,情感的最佳状态,于求生和毁灭之间,不是麻木终了便是灵智闪烁。

人在边缘时草也在边缘鱼也在边缘,命运和机遇都在边缘,从边缘的自由到自由的边缘,人怀警惧,心无块垒,怀边缘之想反而海阔天空。

边缘是物质与思想的集散地。所有的港口都属于明天和远方,但每一只船无不希望早一天回到锚地。冲击浪远不是在作一种无为而单调的运动,你倾听它的旋律,感觉那如烟如雾的湿润的飘逸,原子与原子的对撞,浪花和浪花的缠绵,人在边缘时的突发奇想便是不同寻常的音乐、哲思和诗篇。让狂躁平复,看边缘似壁,浪之壁云之壁雨之壁雾之壁白昼之壁长夜之壁,闭上眼睛领悟壁上的启示,灵感的火舌舔着陈旧的脑壳……

你在海的边缘,你感觉着浪的侵吞,潮的浸淫,你想起矗立坚挺的南天一柱,或者昂扬****的礁石,你忽然明白长江为什么是浑浊的,当它长驱直入冲进东海一泻如注的时候,那是真正的阳刚啊,海的蔚蓝的阴柔深深地接纳了它,潮涨潮落,波涛翻滚,风情万种。

幻着、梦着、深着、浅着、浓着、淡着、明着、暗着,蔚蓝之极,温柔之极,帆在梦想里移动,鸟在幻觉中飞翔,愉悦地呻吟,透彻地呼喊,长江无穷无尽地注人,东海无穷无尽地接纳,这是怎样的力,怎样的爱,怎样的拥吻,怎样的舒适与快感啊!

只有海能够说浪漫。相濡以沫的边缘之水,声气相求的边缘之草,浪迹漫漫的边缘之人。

海是广漠海是浩瀚海是风涛海是呼告,海是诱使你沉没激发你上升的某种迷人的气质;海是空的灵的,海是生出大有的大无,海是丰盈起伏的大无之大有;海是一片大蔚蓝,海是一泓大浪漫,海是一派大气概;海有形而无定,海有声而无言,海有相而无术,海有灵而无怪,海有容而无求。

我们赞叹蓝天的高不可及,有时却淡忘了海洋的启示。

透析生命的本源,海就是一切。

从海洋中得到启示,并且走向海洋的民族,无不是这个世界上可以骄傲可以称雄的民族。反之,有多少愚昧和怯懦也只是因为远离海洋与冒险而拂之不去。

不要忽略水。

我们的灵智如果不是水的浸泡,怎么能长出青枝绿叶呢?我们的生命如果不是水的滋润,怎么能变得有血有肉呢?我们的向往如果不是水的推动,怎么能乘桴于海呢?我们的回想如果不是水的连接,怎么能抚摸当初呢?

当生命只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撮蓝藻时,倘不是在水的衬托下完成了光合作用这伟大的程序,地球今曰不依旧是盘古洪荒天地玄黄吗?

或者遥想太初,造物主造人,用尘土,以他自己的形,走到海面上取水搅拌,便有了皮肤的弹性,血管里的血,造物主再往他的鼻孔里吹气,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

在这之前,地已经从海面上露出,有了光,人便由光照耀着,水滋润着:

我们是什么?我们是尘土和水。

人之初,在边缘。

如是观之,又何必惊讶人生为什么总是在边缘上行走?就连人类以及万物寄身的地球也处在一个星系的寂寞边缘,对宇宙而言,地球上的一切无不处于边缘状态,边缘之山边缘之地边缘之水,这一切边缘的边缘,则是渺小且傲岸、聪明且奸诈、贪婪且破坏,****兼独裁的边缘之人。

大海却一如既往地守望着。

雍容大度,坦荡浩瀚,风云吐纳,无欲无求,这庄严妙相谁能撼之动之?当飓风卷过,波涛汹涌其实只是波涛滚过海面,海的深处却不为所动,这时候画家可以通过光的明暗解剖海的层次;一代文一代的诗人则可以在想象中把大海一层一层埤折叠,直到灵感枯槁,大海依旧丰满。

只有潮汐才能运动整个大海,这是规律而非外力使然。

人不是因着政治而发疯,就是为了金钱而发狂,人的世界总是在试图建立永远也建立不起来的新秩序。

人啊,什么时候才能从各自的边缘上面向海洋默默祝祷:“我就是那被你呼唤的。”

边缘寂寞。

边缘美丽。

远离了中心的神话之后,边缘的启示刻在每一粒沙子上了,长在每一根芦苹上了,嵌进每一片鱼鳞中了,驮在每一只翅膀上了一一于创造及灾难之间,平和及暴烈之间,幸福与痛苦之间,空灵与物化之间,生存与毁灭之间,我们无一例外地边缘着。

人在边缘。

梦在边缘。

1995年12月?96年1月于北京一苇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