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孤独吗?请走进夜色中,沉静的时候会看见灵魂的游动,风声雨声虫鸣声是性灵的对话。这是世界上最融洽最和谐的时光。
晚风不是暗夜染黑的。
所有的珠宝都睡着的时候星星才闪光。
小鸣虫的自豪是:人类也有喧嚣累了的时候。
小鸟的鸣叫是因为它做了个恶梦,在黑色的枪口闪出火花之前,它叫了一声那是它的遗嘱:人们啊,请记住,你们将得到报复。
有一个盗树者利用了夜的掩护,可是它却把树根留给了白昼。
真正的爱在虚无缥渺中,是一种向往,得不到的纯真。
于是便有爱的想象爱的折磨。
爱的永生是爱的悲剧的复活。
爱就是爱本身。婚姻的附加物使爱窒息,可是会养育出小生命,人的世界是由孩子维系的。
人们虽然希望久长,爱,却总与短暂结伴。跨过了物质的闪光,把短暂埋进心灵,假如思念永恒爱便永恒。
爱,不是一块奶糖,爱是一粒闪光的晶盐。
太阳热得让你不敢爱。
月亮冷得让你不能爱。
我们常常是在不懂得爱的时候去寻找爱的。
爱,是人生体验中最宝贵而不可缺少的,失败与成功都是积淀,都不是目的,任何过程都是心灵上的一条小道,阳光与风雨同在,景观和崎岖并存。
爱,是人生的一部分,它虽不是生命的全部却和生命的全部关联着。
爱,有时会躲进深山,沉寂着离开了欲念,那是更广大的爱,在心里保佑众生万物。
懂得爱的人也懂得人生。
:有博大之爱的人才有博大的人生。
那么,人生又是什么?一夜风在我的耳旁低语。
人生如你,亲爱的夜风,飘荡着,让绿色与树枝晃动,给小鸟以摇篮。
也推动着江河中的小船,从一个个浅滩经过,或许还有暗礁,无论搁浅还是触樵,风不会停留,在它看来这一切都是自然的,是生命的多姿多采。
也推动着海里的风帆,在苦涩中浸泡着生命的整个旅程,如果沉没便是鱼和石花的宫殿。
港口的温情是暂时的,只有汽笛与螺号才能使风帆激动,在船的所有的部件中,锚是最寂寞的,因为它盼望停泊。
当飓风来临,呼唤着如山的波涛,我的小船从峰巅跌落到谷底,从谷底上升到峰巅,此时的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镇静地目睹这瞬间,船的躯壳裂成碎片,我的灵魂仍然完整,在海上游弋,尾随着海燕尾随着风,为了倾吐这最富于包孕的片刻,我也是风。
苦难是裸露的,幸福在远方并且被包裹着。
从目睹苦难中学会苦难,从体验苦难中承受苦难,在解脱别人的苦难时加重自己的苦难,但,又不幸于偶尔会给别人制造苦难!
人生啊!
风啊!
即使在夜晚,也总有人从梦里抱怨人生苦难太多。
说得出来的和已知的苦难都不算苦难。
说不出来的和自己尚未知觉的苦难才是真的苦难。
也许,我们的苦难的根源之一是我们从来不敢把追求欢乐写在人生的路标上。
我乞求:在我们咽气之前,为我们的孩子写上吧!
也许,我们的苦难的根源之二是我们从来没有去从根本上铲除苦难。
有时是羡慕一点小小的愉悦。
有时是向往一种鄙俗的阔气。
有时吃阿斯匹灵有时喝感冒冲剂,到老了便把救心丸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我们不敢去挖掉这苦难的根,因为我们都是生长在这苦难的树上的叶子,甚至还会嫉妨小鸟刚刚衔来的新的树种。
我们仇视的东西只是我们还没有得到或得不到而已。
我们痛恨的东西和我们连结在一起。
因而便有了一切苦难中最深的苦难。
那么幸福呢?总是要有希望的吧?
不要去花丛中寻找希望,花朵既巳开放,凋零的季节就不远了。
不要在秋天的果实下塑造希望,因为那是别人种的树应该由别人来收获,你只能花钱买;但希望是买不来的。
不要在明澈如镜的湖水前想象希望,如你顾影自爱那是人性中十分美好的情绪,倘若粼粼的水波因为风的吹送把人影拉长了,你切莫以为自己便是巨人。
不要从冰雕上企图发见希望,雕琢这些速朽的艺术的人们早已冻坏了手并且要在阳光下溃烂。到那时一切都还源于水。
每一个人都有一双脚,但并不是都在走自己的路。
每一个人都会在明天得到一个清晨,但并不是谁的心里都有自己的太阳。
每一个人都有一张嘴巴,每天都要说不少废话或假话。
一个人一生的废话和假话可以堆成一座肮脏的山,难怪这个世界越来越闷热。
为什么不从现在起,我们不决心每天说一句真话呢?趁孩子们还没有学会说假话的时候,趁未来的母亲刚刚怀孕或尚未怀孕的时候……
美好的空谈和伟大的说教都不是希望。
因为失望和绝望而挣扎,这一条破碎的裂缝会带来希望之光。
谁说种籽在被埋没之初不是压抑的呢?
谁说远帆在航行途中不是孤独的呢?
如此说来,一切都与时间伴随着,生或死,希望与理想,花开花落月圆月缺,时光不是魔术师却会幻变出无数的奇妙来,如白昼的清明如夜晚的深远如春之和煦如冬之萧瑟如生之玄妙如死之飘逸。
有一个哲人说过把时间当作小溪,自己坐在小溪旁看着它流去。但那小溪却应该是细小和绵长的永久的延续,因为时间之河决不流向大海,决不依附于一切。
高楼凭借地基,绿水绕着青山,树木成群后是壮观的森林,花卉互映着各有姿色。时间的孤癖成性却是无法改变的,它踽踽独行一如既往,仿佛是世界上一切都不存在,而存在着的一切实际上又无不和他关联着。
因为一切都不能永恒,时间才永恒。
因为一切都不算伟大,时间才伟大。
婴儿并不是从诞生那一天起才有了时间的,遥远而神秘的荒漠,****和性爱的旋风,痛苦与欢乐的交织,在混沌与朦胧中的创造气象万千。从过去的遥远的先祖到未来的遥远的子孙,生命在流动,时光在流动。
区别在于:生命的延续是以死亡为代价的。时间的流逝却以永恒为标志。
于是,历史常常会受到现实的检验,在昔日的金戈铁马平息之后,在辉煌的碑石冠冕陈旧之后,清新的风一一时间的使者会将灰尘拂去,裸露着真相。
我们说时间是最公正的,那是指将来。
我们说现实是不公平的,那并不是时间使然。
在同样的时间里同样的阳光下和月光下,可以创造和平可以发动战争可以血肉横飞可以载歌载舞。贫穷使人饥不择食、饥饿的非洲沙漠中的儿童的心因为干旱而萎缩,这样的地方不会有大盗只会有小偷。霓虹灯下抢劫银行的杀手是为了汽车更豪华为了挤进亿万富翁的行列……
没有错误的年代,只有错误的人们。
假如时光流经的是一个拆除了不平等的高墙的地方,人们彼此的目光是友善的,不仅自爱而且互爱,所有的台阶并不是为了标明职务的高低而只是供孩子娱乐让老人锻炼,大家都崇尚人性鄙视权势,权力只是用来为公众服务而不谋私利,老人能常常倾听孩子的倾诉,真,不再遭受指责;善,不再招来欺骗;美,不再引出嫉妒,那么在这样的地方,同样的时光流逝春夏秋冬都会带来平静、和谐、创造。
对于创造者来说,时间的运行使他面临着又一个需要攀登的高度。
对于探险者来说,每一个夜晚的过去都会使他渴望着新的险境的出现。
你爱什么你就向往什么。
然而,对于昏睡者来说,随着时间的过去他的梦会愈深沉,像温柔的沼泽死得也很温柔。
和尚数着念珠度过时商人数着金钱度过时间,孩子在作业本上消磨时间,恋人在偎依时时间流逝最快,囚徒在铁窗里服刑时间过得最慢,盼望长大的孩子盼着时间疾走盼望长寿的老人盼着时间慢行,任心灵的观照诗人的想象,在时空里幻变出多少色彩多少奇迹阴阳颠倒古今错位,可是时光不为所动,其至不屑一顾,我行我素。
你挖掘到的也许只是一杯泥,你能够揽进怀里的只是一团。
一个将要走完人生之路的人说:我好像只活了一天。
一个走了一半人生之路的人说:我害怕看到午后的太阳。
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说:我不喜欢死人为什么要死?
时间说:我是不能创造的。
生活说:我已经期待太久太久了!
风声雨声。
秋雨伴随着我,这样的时候我会觉得有很多的人和我一起夜行,从天上到人间也并不十分遥远。
时光在你的身后,沙。
时光在你的身边,树叶。
时光在你的前头,云雾。
我没有雨伞,我从来就不愿打伞,这些小雨匆匆忙忙地奔走着,一定有它自己的寻觅,在一把雨伞把它们隔断之后,它们就成为蹦蹦跳跳的眼泪,溅落着。
我想起了孩子,****着的孩子,对于来到人间他们的最初的反应是挥动拳脚,大哭,而且以后还要哭。
我看得见在秋的夜风里斜着的小雨,在我身边矗立着,我的灵魂翼化成一只黑色的雄性蝴蝶,雨丝象爬杆,我的爬高是为了太空行走走向神秘,这浑浑沌沌的夜的雨空中,星星为什么不见了?月亮呢?
她们在云的幕帘后面。
对于她们来说,我只是一粒灰尘。
对于我来说,她们将是天国仙界。
企望统治一切的人,他的灵魂能升到这样的高空吗?
人想探索一切秘密,人又宣称谁的心里都应有一角藏着自己的秘密。
大自然没有躯壳,整个儿是心和灵魂,因为无所遮盖它的秘密便无所不在。
人们看不透一粒星星也看不透一根小草。
看不透星星是因为离我们太远,看不透小草是因为离我们太近。
为着对星星的看不透,我们便编造神话,为着对小草的看不透,我们便用脚去践踏。
因为大自然的沉默,掠夺的斧声锯声居然是此起彼落的。
我们砍了千万棵大树,在三月里种100棵小树,人的残忍过于慷慨,人的怜悯总是小气。
人们用一棵大树用无数张绿色的生命的叶子,去换来几张肮脏的钞票,去从山的深处地底下挖掘金银铁矿,然后摆开各种豪华的筵席,兵工厂里正在制造飞机和炸弹。
红葡萄酒染红了桌布,人的血浸透了土地。
于是,这个世界上沙漠与人口一起增长。
牺牲者与凶手都是人,都与上帝无干,都是人类自己制造的,不是为人父者就是为人子者。
在雨丝的顶端,苍穹是黑色的和谐,能看见的仍然是地上,贫穷、火光与饥饿、疲倦的梦和疲倦的城市,被雨水浇湿了明天就会晒干。
还有信鸽比赛,在毕加索辞世之前,他的和平鸽就开始成为专业比赛的运动员了,趁天还未明,我想把这些鸽子从鸽笼中放出来,飞回草地和森林中去。
我不必辩护,我是在为大自然索回翅膀。
风和雨的絮语告诉我:也还有两种盗犯人间少有惩罚,那就是大自然和良知的窃贼!
不知是天凉了还是我的心凉了。
不再有斜风不再有细雨不再有黑蝴蝶,山路很光滑,石头上滴着水,我要抽烟我把火吸进嘴里从鼻孔里吐出我的炊烟,我想瀑布一定流得更快了。
我的心里斟满了酒,每个夜晚我都和孤独对饮。
有时我也会醉,醉倒在山野中石头上,梦见瀑布倒流石头倒立飞禽走兽在给偷伐者讲《森林法》,小草们抱头痛哭,黑蝴蝶告诉我她将不再翩翩起舞她要跳迪斯科她想当歌星。
我做梦然而我醒着。
跛子说:这个世界是歪的!
1987年9月26日至29日福州温泉宾馆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