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历史其实就是一个分化统一的过程,时而被征服者统一在一个社会中,时而又获得独立自主的发展空间。其实这也是一个自然历史的必然,人类的分布遍布五大洲,在如此广泛的地域里,首先必然会遇到差异巨大的自然地理条件,诸如高山和平原、河流地带和沙漠地带,还有迥异的气候,而在农耕时代,这种自然地理条件则决定着各地的收成,以及不同的地区所种植的粮食作物也不同,而这些则又决定了经济实力和国家实力。在丛林一样的国际体系中——每一个地区都相当于一个国际体系,博弈的结果就是每个人都要对付众多的对手,这种巨大的外部压力也像是压塑机一样迫使每个国家只能在有限的环境中生存,而且必须遵守一定的游戏规则,这最终的结果就是分散在世界各地的人们一定会产生相当多的地方性差异和分化。这在文明上就逐渐形成了几大文明区域,而在几大文明区域内又会产生众多的亚文明,以及更多的地区性文化。“时常会分化成许多种类;凡是在人被岛屿或海洋、沙漠或山岭与其他地方分隔开来的地方,那里的人必然很快就会发展成独特的品格以地独特的条件。但是,另一方面,人毕竟是一种活跃的和富有进取心的动物,对他而言,没的不能克服的困难。人和人相互模仿,相互急着和征服,相互混和。千万年来,有两种力量同时在起着作用:一种是倾向于把人类分隔在许多地方的异化,一种是把很多异化在形成特种之前重新混合在一起。”
这种两极化发展模式在人类历史中屡见不鲜,而且其实这也是一种非常良好的演化过程,也正是中国一句老话所言,“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种规律其实也是文明融合和国家崛起-衰落的自然规律之一。冷战后的世界重新走向了单极世界,但是,随着美国力量的衰微,美国显然已经无力继续维持这样一个单极世界,世界再次走向分裂也就是大势所趋了。
实际上,世界区域一体化早已初具规模,世界各地区都已形成各种区域联盟,只是合作伙伴之间联合的程度不同。世界重要的地区中,只有东北亚地区还是一片空白,而在北美有NAFTA,南美洲有MERCOSUR,欧洲则有EU,EU FTA 南亚地区有SAPTA,亚太地区有AFTA,澳洲有CER,中亚地区有上海合作组织等。不仅如此,各地区联盟之间也在发展各种关系,如AFTA-CER联盟,欧盟与北美之间的EU-US合作,欧盟和非洲之间有罗美协定等。
2007年12月21日,欧盟的势力范围再次扩大了,在这一天,又有9个国家加入了欧盟申根区,数百个边境检查站因此消失。德国总理默克尔和波兰总理图斯克以及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一起来到德国与波兰接壤的边境小镇齐陶,他们一起把一到红白相间的栏杆抬起来,这标志着德国和波兰边界的开放。默克尔说:“能一起庆祝这一真正历史时刻,我们都非常高兴。”——他们当然高兴,9个国家的加入,标志着欧洲向着统一又迈进了一步。在另一条边境上,奥地利总理阿尔弗雷德·古森鲍尔和斯洛伐克总理罗伯特·菲乔一起锯断了象征两国分界的一段木头路障,而对担忧东欧可能带来的犯罪、非法移民和恐怖分子等,古森鲍尔说:“申根不意味着犯罪、不安全和忧患。申根代表着自由、安全和稳定”。《申根协定》最早由法国、德国、比利时、卢森堡和荷兰在卢森堡小镇申根签订的,主要内容就是这5国之间成员互相信任,持有申根成员国有效身份证或者签证的人可以在所有成员国国境内自由旅行。自那以后,西欧国家相继加入这个协定。而这次申根协定再次大规模扩张可以被形容为“第二次柏林墙倒塌”,因为这次加入申根协定的主要是东欧国家,这相当于东欧正式融入欧洲社会,冷战的影响正在欧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欧洲的形成。
比较而言,欧洲的政治侧重使用攻伐,而中国则更看重恩赐。看起来,欧洲征服了大半个世界,直至今天的世界仍然是按照西方的意志行事,而中国则赢得了持续2000年不间断的文明、独立和完整,并且呈现出越来越强盛的历史曲线。自1492年开始,欧洲横行世界500年,这也是一个充满炮舰、战争、强权的时代。此前的欧洲不过是一个地处世界边缘的几个小国,而世界的历史一直由几个庞大的帝国主导着。欧洲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世界原有的帝国均势,也带来了强权即公理的国际政治准则,这与中国使用帝国恩威的征服方式、使用让利的边疆争端的解决模式大相径庭。研究历史会让人有这样的疑问,难道作为一个帝国不知道使用武力的好处吗?不是,中国十分清楚武力效果,汉武帝时期对匈奴的强大打击不但迫使匈奴向西迁移,也间接导致了罗马帝国的崩溃;中国也不是没有优秀的军事思想,《孙子兵法》几乎指导了中国2000年,甚至海湾战争中的美军士兵。但中国更清楚战争对帝国的危害,这种危害有时比战败更大,历史许多大帝国的外向型战争也表明,许多战争是得不偿失的,甚至反过来会引起帝国的崩溃。因为中国这样的大帝国更需要稳定、和平的国家环境,同样也需要和谐的社会,只有这样才能保持帝国的长久和繁荣。反之,如罗马帝国和秦汉帝国几乎是在同时建立的,这两个帝国的规模相近,也同样面临北方蛮族的威胁,但秦汉帝国及其后来的继承者成功地化解了这种威胁,那时中国的一切几乎都延续到了今天,而罗马帝国则最终败在日耳曼蛮族手中,尽管罗马军团在建立罗马帝国的时候强盛无比,但这种军队的强盛总是难以持久,并且一般来说,历史中战争的风险显然非常大,没有一个帝国是常胜的,所以,罗马失败了,从那以后,欧洲就再也没有统一过。对一个帝国来说,这就是一个经典的失败。
我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坚实信奉者。我相信人类历史中的任何文明都需要在残酷的竞争中发展,但这决不意味着竞争就一定是你死我活,而是一种充满竞争与合作、妥协与灭绝的社会,也就是说人类的社会同样是人性中黑与白两种手段的复杂应用。罗马帝国的失败例证了秦汉帝国尊重潘属利益、侧重恩赐、联姻等和平手段在维持帝国长久、稳定方面的成功;同样,现代西方社会的强盛也证明了强大武力在扩张、掠夺和促进社会财富与文明迅速积累和膨胀方面的实用和有效性。
在现代西方国际关系理论中,现实主义始终是影响欧洲和美洲的主流理论,由于西方的强大,这种国际关系理论甚至已经演变成为现代全球政治基础理论。以汉斯-摩根索(美国现实主义国际关系理论主要代表之一)的理论来说,他理论的两大支柱就是:国家利益和权力,或者说强权。他的逻辑是,每一个国家的国家利益都是和其国家所拥有的权势对应的,即弱小国家的武力手段十分有限,其国家利益就微弱;反之如果国家拥有强盛的国力、超越的武备则其国家利益也就十分广泛,甚至可以一直延伸到其它国家内部。也就是以一个国家的权力大小来界定了其参与游戏的利益分配原则。汉斯-摩根索在论述中同样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人性——其实人性可以说是一切社会理论的根源。他显然也是把人性归结为恶。他是现代最为系统地论述了国际关系中强权与利益在各个方面的关系和国家应该在此方面应采用的信条。但即使他信奉武力的效果,却也主张国际社会应采用均势来达到平衡,而不是象拿破仑和希特勒一样完全诉诸武力;同时,他赞同尽力通过外交斡旋来化解国际危机和地区间国家争端。可见,现代西方社会在达到鼎盛的时候也认识到完全像殖民时期那样采取种族灭绝和压榨的办法已经不可能,而必须在国际社会中应用相对温和的外交手段,实则就是主张在国际争端中尽力寻求利益分配的平衡,这与中国在成为大帝国的时候所采取割让一部分利益给入侵者的做法在原则上没什么不同,都是一种利益分割。不同的可能就是现代国际社会在利益分割中参与者更多一些。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维护国际社会均势、保持国家安全的总体和平。我们可以看出,尽管人类社会的现代文明与古代社会不可同日而语,但在现实主义的国际社会中文明的进步在残酷的争夺中所起的作用微乎其微,有时仅仅限于人类普遍道德方面,如在伊拉克战争中,美军已经不再对普通平民展开屠杀,但在波黑战争中、在非洲这种种族屠杀依然不断。所以汉斯-摩根索同样怀疑所谓的社会正义和道德在国际关系中的分量。
自然,在全球化的今天,相互依赖和利益共享也在流行,但也正是这种风靡世界的流行色再现了古老中国所崇尚的和平、利益出让和稳定的越来越显著的重要性。也就是说,国际社会任何时候都需要两种手段——恩赐与攻伐——并用。国际间的这两种手段与国家内部的法制惩罚和社会利益共享最大的不同就是现代的国际社会仍然与过去的数千年一样,是一个无政府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