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价值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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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审美价值的特性(三)(1)

——媒介的意义和作用

近年来世界和中国的学者越来越关注媒介、理解媒介、研究媒介;“媒介”以及“艺术媒介”这些术语越来越广泛、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现代人的语言、文字和美学文章当中。关于媒介及艺术媒介问题的论著越来越多,越来越引人注目。这反映了一个事实:媒介、艺术媒介等等在人类生活和作为价值形态的审美-艺术活动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在这一章,我们就来讨论媒介对审美-艺术的意义,特别是由此看出审美价值因媒介而表现出来的特性。

36媒介的意义

媒介是什么?按照传统观点,通俗地说媒介就是连接和沟通两个事物之间,或两个人之间,或人同事物之间的中介物、途径、形式、方式——它把二者联系起来,使之发生某种关系。

人类离不开媒介,人类与媒介息息相关。人类的一切活动,不管是物质活动、或是精神活动、或是精神实践活动,只有在一定的媒介系统中才能得以进行。例如人们的物质活动——衣食住行,哪一样能够离得开媒介?哪一样能够离得开一定的媒介系统?不用说没有航天飞机不能上天、没有轮船不能下海,就是平时上班,路稍远还要骑自行车呢;而且哪一样活动都有自己的一套媒介系统。人们的精神活动——科学认识、哲学思维、学术研究等等,也不能离开媒介和媒介系统,譬如你思考问题就要借助于一定的思维方式,如果离开形式逻辑,你肯定思维混乱、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你的整个认识过程、思维过程,都会经过感觉印象、判断、推理等等一套程序,也即借助于一定的媒介系统。人们的精神实践活动——伦理道德活动(如孝亲)、宗教信仰活动(如朝圣)、审美艺术活动(如作画、写诗、唱戏),离开媒介和媒介系统也是不行的,它们各有自己的一套活动方法、规范和途径,它们都要借助于一定的物质或精神的材料和方式。

以往人们并没有充分认识到媒介的重要意义,一般只是视媒介为某种工具性的、形式性的、从属性的、非实质的、非决定意义的因素。然而,大约在半个世纪以前,关于媒介,有两位加拿大学者,赫伯特.马歇尔.麦克卢汉(Herbert.Marshll.Mcluhan1911-1980)和哈罗德.英尼斯(HaroldA.Innis,1894-1952),发出了一连串振聋发聩的声音。

麦克卢汉说:

任何媒介(即人的任何延伸)对个人和社会的任何影响,都是由于新的尺度产生的;我们的任何一种延伸(或曰任何一种新的技术),都要在我们的事务中引进一种新的尺度。

任何媒介或技术的“讯息”,是由它引入的人间事物的尺度变化、速度变化和模式变化。

“媒介即是讯息”,因为对人的组合与行动的尺度和形态,媒介正是发挥着塑造和控制的作用。”

“一切媒介都要重新塑造它们所触及的一切生活形态。

“媒介即是讯息”。因为媒介决定感知方式,决定预设的母体,而目标又是植入预设之中的。”

由于媒介对人无所不在的影响,媒介本身成了讯息,而不是其内容成了讯息。……实际上,媒介作用于每一种感知的比率,渗透进去,塑造它,改变它。

媒介是社会的先锋。

从上面的话我们可以看到,关于媒介,麦克卢汉至少强调了这样几个特质:(一)媒介是人的某种“延伸”;(二)媒介标志着一种“尺度”,媒介对人和社会的影响“都是由于新的尺度产生的”和“引入的”;(三)媒介“发挥着塑造和控制的作用”,“一切媒介都要重新塑造它们所触及的一切生活形态”;(四)“媒介决定感知方式,决定预设的母体”;(五)“由于媒介对人无所不在的影响,媒介本身成了讯息,而不是其内容成了讯息”;(六)“媒介是社会的先锋”,等等。这些思想在传媒理论史上具有某种划时代意义。

英尼斯关于传播媒介的思想也十分精彩。他首次揭露出世界历史上传播媒介与“帝国兴衰”的关系、与“****”和“民主”的关系、与“贸易”和“商业革命”的关系、与“宗教改革”的关系……,指出媒介的力量几乎无孔不入,新旧媒介之间的隆替导致社会各个方面的变革。在他的名著《帝国与传播》中,英尼斯谈到古埃及刻在石头上的文字对古埃及政治的影响。“石头这个传播媒介的主导地位,给文字的性质留下了印记”,象形文字数量大,刻写难,需要专门技能,于是形成知识垄断,“到公元前2000年,中央政府雇用了一支文书大军。……文书成为一个职位有限的阶级,写作成为享受特权的职业。文书进入议事会,与议员平起平坐。”但是,“以石头和象形文字为核心的知识垄断,受到莎草纸的挑战。后者是一种更为有限的新媒介”。这时,古埃及发生了两种“转移”:一是“倚重石头向倚重莎草纸的转移”,一是“埃及文明从绝对王权向比较民主的组织机构的转移”。这两个“转移”紧密相连,媒介从中起了巨大作用:“莎草纸和软管笔日益普及,僧侣书写体和职业抄书人也同时出现。文字和思想因此而世俗化。读书普及以后,国家的行政管理随之而延伸。这场社会变革的结果,是读书写字的媒介从石头转为莎草纸,僧侣阶级的地位日益重要。……拉美西斯五世驾崩之后,王位继承由王族僧侣决定,国王的饬令实际上是阿蒙神的神谕,僧侣神权政治取代了人的王权政治”。英尼斯还谈到古希腊口头传统与书写文字这两种媒介之间的剧烈争斗,到亚里斯多德时,后者取得胜利:“散文战胜诗歌,标志着希腊文明的一个根本变化。文字的传播毁灭了一个建立在口头传统上的文明。”英尼斯又论述了媒介在中世纪及其后来宗教改革时的巨大作用,那时,羊皮纸与拉丁文被教会利用以巩固自己的特权和垄断地位;而纸张与俗语、白话则被世俗宫廷和普通百姓用来与教会对抗。这导致欧洲那场著名的宗教改革运动。

麦克卢汉和英尼斯关于媒介的这些论述引起了人们的深思。人们看到,在麦克卢汉和英尼斯那里,媒介不再像以前那样仅仅是无关紧要的所谓非决定性的、被支配的、从属性的因素,而成为改造社会、创造历史的重要力量。

关于媒介的这种巨大作用,我们还可以举出一个有趣的例子:法国伟大作家雨果《巴黎圣母院》中的书商安德里.缪斯尼埃的一席话,无意间说出了印刷媒介的威力——“印刷术”甚至带来“世界末日”:“先生,我告诉您,这是世界的末日。从未见过学子们这样的越轨行为。这都是本世纪那些该死的发明把一切都毁了。什么大炮啦,蛇形炮啦,臼炮啦,特别是印刷术,即德意志传来的另一种瘟疫。再也没有手稿了,再也没有书籍了!刻书业被印刷术给毁了,世界末日到了。”这话预先为麦克卢汉和英尼斯的媒介理论提供了支持。

37媒介直接就是生产力

虽然大约在半个世纪以前麦克卢汉和英尼斯等西方学者提出“媒介即是讯息”、“一切媒介都要重新塑造它们所触及的一切生活形态”、“媒介是社会的先锋”等等命题,空前突出了媒介的价值和意义;然而,这些命题在21世纪的今天却已经不能让人完全满意。仅用“讯息”、“先锋”等等,远远不足以表示出媒介的能量和它的深层涵义。人们很熟悉并且认可“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这一马克思主义的命题。其实,媒介自产生起,从古至今总是和科技紧紧结合在一起的;一种新媒介常常就是一种新的科技成果,电子媒介就是最好的例证。因此,今天的人们看得越来越清楚:与科技结下不解之缘的媒介,直接就是生产力。实际上,麦克卢汉和英尼斯等人关于媒介的一系列解说和具体论述,也已经暗含着“媒介就是生产力”的意思——当然,他们自己没有提出“媒介就是生产力”的命题,而且他们也并不一定认可这个命题。据法国学者让.波德里亚说,“本雅明第一个(其后是麦克卢汉)没有把技术当成‘生产力’(马克思主义的分析仍然坚持这一点),而是当成中介”。在波德里亚的描述中,麦克卢汉认为技术不是生产力而是中介,而“中介即是信息”(这句话在麦克卢汉《理解媒介》中文译本中译为“媒介即是讯息”),所以,技术-中介(媒介)-信息(讯息)三者是同一水平线上的概念,其内涵具有内在联系和一致性;而波德里亚认为在麦克卢汉那里这三者与生产力则不具有一致性。但是,当我解读麦克卢汉“媒介即是讯息”等命题时,却分明读出了媒介与生产力的内在联系。麦克卢汉、英尼斯他们所谓“‘媒介即是讯息’,因为对人的组合与行动的尺度和形态,媒介正是发挥着塑造和控制的作用”,“一种媒介的长处,将导致一种新文明的产生”等等,实质上正是强调了媒介在社会各个方面的巨大“塑造和控制”能力和作用。根据他们的论述,我们完全可以体会出这样的意思:媒介作为主体的延伸、并且作为主体与技术的结合,总是迅速转化为一种巨大的物质力量和精神力量,在经济、政治、文化各个方面,全方位地塑造着世界、改变着世界、创造着世界。而这种塑造世界、改变世界、创造世界的角色,不正是媒介作为一种生产力所扮演的角色吗?除了生产力,谁能发挥这样的作用?而这,是“媒介即是讯息”等命题所包含不了的。人们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媒介在人类社会各个领域的发展、运行中,都是作为一种极为重要的不可或缺、不容忽视的生产力而起作用的,媒介成为改造社会、创造历史的支配力量之一。

媒介之作为生产力,从人类诞生的时候起即是如此。譬如旧石器时代原始人创造的石斧之类的石器工具(这些工具就是当时的“高技术”产品),在当时就是人类得以同外界自然打交道的最重要、最基本的媒介,是他们能够进行生产以维持生存并进而得到发展的最重要、最基本的媒介;而这种媒介的产生和被使用,更为实质的意义在于,它为人类创造了一种新的生存样式、一种新的生活形式、一种新的掌握世界的方式,它标志着人类从“自在”向“自为”、从“必然”向“自由”迈出了的关键一步。就是说,今天看来非常粗陋的石斧之类,作为人类最初、最早的媒介,正是人猿揖别的一个标志和里程碑,我们的祖先正是通过它为自己创造出一种历史,为自己开辟出一个新世界,迈进人类社会的大门槛。

所谓标志和里程碑,也就是一种“尺度”——人类进步的“尺度”,社会发展的“尺度”。可以说,一种新的媒介对人类的影响和作用,在一定意义上说就在于它创造了一种新的“尺度”。麦克卢汉已经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他在解释“媒介即是讯息”的涵义时说:“所谓媒介即是讯息只不过是说:任何媒介(即人的任何延伸)对个人和社会的任何影响,都是由于新的尺度产生的;我们的任何一种延伸(或曰任何一种新的技术),都要在我们的事务中引进一种新的尺度。”“任何媒介或技术的‘讯息’,是由它引入的人间事物的尺度变化、速度变化和模式变化。”这些话都是强调媒介是社会发展的标尺和里程碑。媒介之作为生产力,正是通过“引入的人间事物的尺度变化、速度变化和模式变化”,通过“发挥着塑造和控制的作用”,来改变世界、创造世界的。

我们可以举马镫的发明为例——马镫最早是由中国人发明的。你骑过马吗?你骑在马上踩着马镫奔驰过吗?试想,假如没有马镫你骑光屁股马会是怎样的情形?马镫虽小,作用很大,它使骑士和奔马连接在一起;如无马镫,当马飞奔或腾跃时,骑士们只能用双腿夹紧马身,同时用手紧抓马鬃才能避免摔下来,限制颇大。马镫是一种媒介,它把人与马、主体与客体结合在一起,发挥出最大效力,成为一种巨大的力量;马镫的使用为骑手们在马上找到了一个支点,使得骑兵更具备冲击力和近身肉搏能力。马镫给人提供了一种新的掌握世界的手段,它改变了当时人们的时间观念和空间观念,它甚至可以改变人的活动方式、观察方式、思维方式、情感方式。事实证明,小小马镫能够改变世界。没有马镫,就不会有蒙古大帝国,不会有蒙古铁蹄横扫欧亚大陆,越过喀尔巴阡千山,挺进高加索,征服乌克兰,直逼匈牙利。马镫发明后,很快就由中国传到朝鲜,在公元5世纪的朝鲜古墓中已有了马镫的绘画。至于流传到西方的马镫,是首先由中国传到土耳其,然后传到古罗马帝国、传播到欧洲大陆的。英国著名中国科技史专家李约瑟博士对中国发明的马镫给予高度评价,他说:就像中国的火药在封建主义的最后阶段帮助摧毁了欧洲封建制度一样,中国的马镫在最初却帮助了欧洲封建制度的建立。美国历史学家林恩.怀特也说:只有极少数的发明像马镫这样简单,而对历史却产生如此巨大的催化剂作用。欧洲人踩着中国的马镫进入了骑士时代。作为媒介的马镫在历史上发挥过如此巨大的催化剂作用这个事实,真切验证了麦克卢汉关于“媒介是社会的先锋”和英尼斯关于媒介可以成为革命的标志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