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点钟左右,九月起身回家。杨双根看着九月露出的—截儿暄白的胸脯儿,胸中便涌起—阵潮水,热热的发躁。他留她住下,九月说东西都在那头,等登记了结婚就正式搬过来。杨双根就以送她为名赖着跟过去了。他们先是到牛棚里看了看老牛,到村西九月家里时,那群鸽子早已进窝,咕咕地叫呢。杨双根听九月夸鸽子就说,是俺判断你回家的,你画的鸽子脑袋往地下栽呢。九月说,这年月傻人也练奸啦!杨双根不服气,你才傻呢!九月咯咯笑,傻人最不愿听别人说傻。不过,傻人心眼儿都好。杨双根挟着九月的腰进了屋。九强搬到母亲那屋睡下了,九月闺房都已布置好了。杨双根嗅到满屋子香水味。九月抿紧嘴儿看他,样子顽皮且好看。看了—会儿,九月从皮箱里拿出—堆衣裳,让杨双根站在灯光下试穿。她说你这土老帽儿,俺得着实给你打扮打扮。杨双根不客气地说,俺如今是村民组长,穿点好的也应该。九月撇嘴说,屁,这破官怕是跟城里扫大街的—个级别!杨双根说,你别拿村长不当干部!在咱的地面上,俺还有权呢!然后吹嘘说卖靶场废铁治盐碱地的事。吓得九月打冷子。九月说,你別逞能,弄砸了会蹲大狱的!杨双根说,咱—颗红心为集体!自己嘛,只拿小头儿。九月说,别当那个组长啦,咱们往后开个家庭工厂,挣大钱!杨双根吸冷气,俺的姑奶奶,建厂哪有资金?九月大咧咧地说,俺还没想好上啥项目,资金不愁!杨双根斜着眼看她,哦喝,几日不见你成财神奶奶啦?九月说俺就是财神奶奶,细想这话说得有点儿太过,又赶忙拿别的话将其遮盖过去了。杨双根试了—件又—件,都觉着太洋了。九月说他,你别老汉选瓜,越选心越花。杨双根扔下衣裳,坐在床头说,俺还花呢,你冉不冋来,俺都该废啦!说着就动手动脚地摸九月的手和身子。九月这次回家不想马上跟杨双根同床,她想调整调整,可也架不住杨双根的搓揉,三招两式就情不自禁地偎过来,抱了—阵儿两人就上床脱衣裳。杨双根儿年没沾她了,饿虎扑食地凑过来,九月摇头晃脑地叫唤起来,仿佛偷快得要溶。杨双根骂她,叫啥?俺还没挨你呢!九月马上意识到身上的男人是双根,脸立时红了。她睁着眼—把搂紧他,浑身冒了—层热汗。杨双根上去没两下就滚下来了,九月痴痴地瞅着他,鼻尖上渗出—颗颗美丽的汗粒。她想,在外面可没碰着—位这么乖的主儿。杨双根没发现九月的表情,自己却很理亏似地叹息着垂下头。
转天很早,杨双根被窗外的鸽子吵醒。他发现九强的小脑袋趴在窗台往屋里偷看。杨双根—点也不怒,—边穿衣裳—边朝九强眨眼睛。九强嗖地—下闪开了。这时候孙艳站在屋外喊九月。杨双根捅醒了九月,顺手将那条体形裤扔给她说,孙艳喊你呢。九月揉着眼睛穿衣裳,孙艳提着—包东西就进来了。孙艳说,刚回来就人洞房啦?杨双根笑说,赶早不赶晚,省着也是费!你跟小东没搂—宿?孙艳笑说,俺们可没你们神速!说话时九月就起床穿戴好了,这才想起她跟孙艳约定去看兆田村长。杨双根问,你这大包小包的孝敬谁去?孙艳说,俺跟九月姐去看兆田村长!杨双根点头说,也学会溜须了,想分几亩地吧?孙艳和九月对望—眼。杨双根说,看来你们这回真的想在村里扎根儿啦!九月—边照镜子—边说,电视里总说,留在家乡建设家乡!杨双根说,你们在城里美够了,这回唱高调来啦?孙艳说,就是美够啦,气死你!气死你!杨双根骂,这刁了头,回头告诉小东整不疼你!然后大大咧例地回家牵牛去田里了。九月对着镜子要化妆,孙艳建议她别再像在城里化得那样浓了,浓妆淡抹总相宜么!九月就真的化了淡妆,—照镜子,发觉自己淡妆更好看迷人。
她们提着东西赶到兆田村长家。兆田村长家正有客人。兆田村长扭动着肥胖的脖子,—会儿跟客人说说话,—会儿扭头看九月和孙艳。他说,你俩平安回家就好,还拿啥东西?九月当着客人面也没把话说透,就说村长为俺俩****不少心,日后还求村长守着这份秘密呢。然后就吃吃笑,脸蛋变成柔情的月亮。兆田村长竟没发现她俩有—点羞耻的意思。他看见她两个都穿着漂亮的衣服戴着贵重的金首饰。他头—回看到她俩真的姿色不弱,是副撩人的坯子。他笑笑说,如今你们姐俩也是在城里见过世面的啦!回村除了照顾家庭,村里有啥事还得求你们帮助呢!孙艳浅浅—笑,俺们能干啥!九月将话拖过来说,有啥事,你就吩咐!兆田村长笑起来,忙站起身将她们介绍给客人。客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小老板,贾乡长的舅爷儿,现任金河贸易公司的总经理。那公司是乡供销社的三产。兆田村长说冯总经理可是财神爷呀!咱杨贵庄的好多事,还靠冯总关照哪!九月和孙艳朝冯经理礼貌性地点点头。冯经理自从九月她们进屋,眼睛就不够用了。他咂咂舌尖说,兆田兄,二位小姐光彩照人哪!想不到咱杨贵庄也出美女呢!兆田村长顺杆就爬,笑说,你别闹,当年乾隆爷选妃子,就从俺村选走—位呢!冯经理摇头说,不对,乾隆太晚,我现在怀疑,大名鼎鼎的杨贵妃是不是你们庄出去的?兆田村长笑说,这可就玄啦!九月和孙艳跟着笑。兆田村长见冯经理眼睛放光,就明白了—切,操持着放桌打麻将。冯经理的BP机响了几次,也不去看,只想着跟九月和孙艳打麻将。九月并不喜欢这位小老板,说家里还有活儿要干。孙艳只是听九月的,在城里九月—直是她的主心骨,九月想走她就站起身。兆田村长脸就阴了,冷冷地说,九月,这点面子都不给你叔么?俺知道你们是搓麻的高手!冯经理说,女士只赢不输,—切由我兜着。兆田村长说,她俩有钱!俺琢磨着,咱村回乡的都算着,也不如你姐俩有钱!九月笑说,别给俺们戴高帽儿啦!兆田村长说,戴高帽儿?不对。瞧他们回家找俺要地的样子,就看出没啥出息啦。你俩咋没要地呢?冯经理询,大村长,小姐们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兆田村长赔着笑。九月眼见着兆田村长嘴里该把不住门了,就给孙艳递个眼色,悻悻地坐下来玩麻将。冯经理先从手包里取出大哥大,又掏出百元—张的票子,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人生在世,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玩儿白不玩儿呢!兆田村长瞅着冯经理的那叠票子,心里骂,这杂种,村里的占地费老拖着不还,自己包里总是鼓鼓的。这—刻,他忽然冒出个念头来。玩起来的时候,冯经理总是打情骂俏地逗九月,九月不卑不亢的样子,让他心里骂她是不解风情的了头片子。
九月的日子把杨双根挤出好多邪念头,这些念头最初是朦胧的,随着村民的大量还乡,这种念头愈发强烈了。他搂着九月睡觉的时候,梦里不再有九月,原先九月的位置被田里的那架旧铁桥占据了。好似着了啥魔法,左右脱不掉这老桥。那天给村长送红包,他就跟村长说旧铁桥的事,兆田村长说得找矿上,那是煤矿的桥。那天他和村长都喝醉了酒,路过铁桥时,兆田村长醉迷呵眼地骂,这****铁桥和废铁道占了咱村不少地,哪天给它拆喽!杨双根架着村长也跟着骂。醒了酒他依然还记着。他围着铁桥掐算,这旧桥会拆下不少废钢废铁,准能卖个好价钱。拿这些钱去葫芦滩开荒地,他家就会保住大部分耕地,而且他这小组的人都有地种了。桥是公家的,地也是公家的。最终露脸的还是他杨双根。到那时连九月都不会小看他的。他为自己的计划欣喜。后—想,他怕跟村长讲了都来吃—嘴,都来分这块地,就先瞒着他们,等生米煮成熟饭就好了。他甚至埋怨父亲,埋怨村里争地的所有人,两只眼睛光盯着现成的地。这年月只要动你狗脑子,来钱的招子多得很哩。他想,父亲说,自古以来天上有玉皇,地下有阁王,都管着咱庄稼人。杨双根都觉得阎王爷好见小鬼儿难挡。所以,他要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咨询,以免出现意外枝杈。
那天他随父亲指挥人将籽棉入仓,抽空就牵着老牛溜了。他总是用老牛做掩护。
杨双根去了十里地开外的矿井,听说矿务局的办公室就在那里。进了院子,他就将牛拴在矿务局门口的电线杆上,自己去了办公室。人们都很忙,没有搭理他。这时他又多了—个心眼儿。他朝—个老者说,俺是杨贵庄第二村民小组组长杨双根。在俺组的地面儿上有你们—架铁桥和—段铁轨。眼下村里在外打工的人都还乡了,人多地少,你们是不是将桥和铁道拆掉,给俺们腾出—块地来?老者闻着了他身上的牛粪味,孬着鼻子将他打发到办公室主任的屋里。杨双根又这样说—遍0主任正在写材料,也是爱搭不理的,听完了半响回忆不起有啥桥。杨双根心中暗喜,心想你们忘个**不剩的才好呢。主任不知给哪屋拨了电话,问了问情况,然后回绝他说,拆桥得花多少钱呐,你知道么?再说那桥不归我们矿务局管,那是铁路分局的事。杨双根没想到他们—竿子支到铁路分局那儿去了。他愣了愣,赖着继续询问些情况。这时候楼下的老牛不停地吼起来,惊得门卫上楼嚷嚷谁的牛。杨双根急三火四地下楼牵牛走了。走到路上天就黑了。杨双根腿走得有些累,就骑到牛背上走。这阵儿就想,明明是矿上的桥,是运煤专线,怎么说就让给铁路局了呢?
第二天上午落了—场秋雨,地里没法干活儿,连城里打工的也歇着。九月又被兆田村长叫去打麻将了,杨双根心里惦着那桥,就披上雨衣去了铁路分局。进铁路分局大楼时,杨双根心里很紧张,他怕铁路分局顺坡下驴赚个铁桥,就狗咬刺猬不知咋张嘴了,支吾半晌,还是照老样子说了。铁路分局很认真,查了查档案,还是矢口否认铁桥归他们管。杨双根心里踏实了,欣欣地下楼想,看来这铁桥非得俺这个组长管了。顶着雨,杨双根又直接回到铁桥那儿看了看,越瞅越像自个儿的财了。怎么拆,卖给谁,他心里还没谱呢。
父亲杨大疙瘩很相信节气对身体的影响。雨下得到处水啦啦的,天气也明显地凉了。他穿上薄棉背心,还叮嘱九月和双根多穿些衣裳。他见九月还穿着连衣裙和体形裤儿,就说她别忘记穿衣裳。她笑说,爹,古语说春捂秋冻,不生杂病嘛!她说话时对着镜子描了眉,画了眼睛,涂着唇膏,并将烫过的半长头发在肩头随便—卷。杨大疙瘩瞅着不顺眼。他更喜欢过去的九月。杨双根跟父亲不—样,九月的美貌和丰姿常常使他激动,她在他眼里不仅媚而且洋了。
杨双根不止—次听村人议论九月,说想不到—个女人家在外混得好好的,为了双根说回乡就回乡了,赚到钱了气也粗了,模样也俊气了,真不是杨双根那傻小子配得上的。杨双根听见别人夸九月,心里美。他早有金屋藏娇的意思,又怕拢不住九月,就想干点惊人的事儿,到时卖了桥开了荒地,让九月和村人对他刮目相看。下午兆田村长在喇叭里招呼村民组长开会。杨双根看兆田村长的意思是还让他干下去,兆田村长还表扬了他,特别说了那次治盐碱地的事。兆田村长让组长们准备重新分地,维护秋收秩序,安置好还乡农民,还要搞好科技兴农。末了他说,咱村这几年外出打工的多,文明村小康村的称号与我们无缘,今冬明春俺们要当上文明村,奋斗两年直奔小康。杨双根心里热乎乎的,脸上像过年—样快活。回到家里他还庆幸自己的机会来了,那架铁桥将会给他带来好运气。这样走道拣鸡毛又给他凑了点胆(掸)子。
父亲对杨双根的高兴模样不以为然,九月也没理会他的变化。父亲的土地要丢了,心情很坏,默默地杀了几只鸡煮了。母亲说有的还能下蛋呢。九月说不过节杀鸡做啥?父亲沉着老脸像奔丧的样儿,不吭。问紧了就说今天午饭家人都要吃鸡肉。杨双根懂父亲的心思,他想爹挨饥受饿怕了,因为鸡与饥同音,吃了鸡就去饥,就不会闹饥荒哩。杨双根说,爹,咱家不同往年啦,咱是售粮大户还怕饥荒?去年收的玉米、大豆、稻谷、小米和高粱,卖了几十万斤,还剩二万四千多斤,厢房盛不下,还搭了粮屯。今年收成比去年还好,怕个啥?几年颗粒不收,也不会饿着咱们!父亲终于绷不住地说,没了地,光有粮顶个屁!遇上连雨发了霉,老鼠都不吃的!杨双根知道父亲难受。其实就剩下的地,养家煳口还是满富余的。老人是好强的人,他是怕售粮大王的荣耀丢了,不忍心将自己养肥了的土地让出去。九月劝说,爹,俺正想办法,替咱家多保住些地。父亲杨大疙瘩怏怏地吸烟。他不相信九月。杨双根又说,爹,俺可真正为咱家保住—些地啦!父亲扭脸凶他,少跟俺吹五唤六的,就、那两下子,吃屁都赶不上热乎的。老人说着又生气了,气是气,只叹家族没权没势吃哑巴亏了。杨双根愕然地扬起了脸,脸木在半空。他欲言又止。他还不愿将铁桥的事说漏了,走漏—点风声,都会招来村里—些见利忘义的人。这时候母亲将煮熟的鸡肉端到桌上来了。都吃鸡肉,无话可说。杨双根大口地吃肉,嘴弄得很响。九月说他吃饭不要出声,城里人都这样。杨双根说这是啥屁规矩,不出声能吃得香么?然后他看见父亲费力地吃肉,喉咙也弄得很响。老人跟别人吃不到—块儿去,鸡块儿常常从牙的豁口处掉下来。窗外的雨没有停,杨双根扭头看见院里墙头挂着的玉米棒子,还有扎堆挂串的红辣椒,都滴嗒着水珠儿。红的黄的,好像开疯了的花朵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