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真情与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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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螃蟹的故事(1)

1999年的秋后,我在县城里听到这样一场纠纷,纠纷的起因与螃蟹相关。八月十五的前一天,老伴儿陪着退休几年的老县长许了田到护城河散步。护城河绕这棋盘似的古城一圈儿,平平淡淡地流着,没有一点波澜。老许看见水流有些浑浊,空气也不怎么新鲜了。走到护城河的那一头,老许就累了。老许从县长的位子上退下来有五年了,他很少出门走动,今天是老伴儿硬拽出来的。老伴儿拉着他的胳膊下了河堤,拐进农贸市场,想买点过节的东西。老许站在卖河鯓餐的摊位旁,看着鲜活涌动的河蟹,口水在嘴里转动,嘴巴歪着摆弄河螃蟹。老伴看见老许一脸可怜的吃相,就走过来,在河蟹简前看了看:“这河蟹是怎么卖的?”掌柜的说:“上等撅,六十五块一斤。”老伴儿頃了一下嘀,看着老许的脸:“过节了,买上半斤,给你尝尝鲜儿。“老许忍了忍说:“算了吧,賊责的。”他将手里的一只紫色方盖的鎊蟹放进筐里。老伴说话间摸摸腰包,痛瘪的,实在没有底气,说买点雪虾拌豆腐不是挺好吗?她拉着老许扭头走迸人群里,看见五里屯乡的何乡长领着几个人走过来。

老许和老伴同时认出何乡长了。老伴儿知道这位何大个子是老许一手提拔起来的。老许刚刚退下,他逢年过节的还来看看,年头一长,他就不来了。老伴想上前打招呼,一把被老许拦住。

老许看出何乡长是来买河螃蟹的。他看见何乡长将满满一筐的河螃蟹都买下了,让司机们抬着走向汽车。老板哩着嘴巴说:“妈呀,这是给哪送礼啊?买这么多?”老许皱着眉头,嗓子眼里堵着什么东西。他和老伴继续在人群里挤了一段,慢馒就把何乡长的河螃蟹忘记了。

老伴给老许买了一些雪虾,买了一点黄瓜辣椒,买了一点羊肉,就缓缓地往家里赶。走迸胡同,老许和老伴儿就与何乡长再次遭遇了。何乡长从现任县长张满堂家出来,登上了一辆双排座汽车。他也许看见了老许的彩子,上车时很慊。他故意装没看见老许,让司机把车开走了。汽车打了一个顔,刮着了院墙,发出一串刺耳的响声。张满堂县长的嫁妇李凤英惊着颼出来,看个究竞。汽车没停,一浦烟儿地颼了。李凤英看见老许和老伴儿走过来,笑笑说:“你们出去啦?”老许点点头说:“啊,转转。”老许的老伴儿没有搭理她,她压根儿就職不起她。她是不愿意銀张县长做邻居的,这里的尿因,除了不喜欢李凤英这个泼妇,就是怕老许看见人家门鹿若市自己心里失落。她动员老许嫩到儿子那里住,老许不搬,他不愿意住楼房。这平房小院,种点花莩,练练气功,很适合老年人生活。老伴儿看见李凤英扭动着细腰,走回院里。老许在寒个睥里瞟了一眼,一片的筐子,满满当当。老许没赶上好年头,他当权的时侯,连个礼拜都不歌,这阵儿的干部多轻松,而且油水大多了。

回到家里,老许沏上了一壶浓茶,慢慢品,故意把自己的心态放平和一些。吃着粗茶淡饭,弄个好身板儿,还有什么比身体更重要的呢?看着好多退下来的干部,身体没几天就垮了下来。老许一直把自己的好身板当做骄傲的资本。老伴走进来,一边擦桌子一边气愤地骂着:“你听,张家门前又来汽车啦!”老许摆摆手说:“你做你的饭去,汽车稀奇啥?没见过?”老伴儿撇撇嘴:“人啊,真是势力鬼啊,何大个子,不是个东西,见了你连车都不下,当初你白提拔了他!”老许淡淡一笑:“提拔他是我的工作,你还要让人家记你一辈子?”老伴儿说:“这狗东西给张家买了一整筐的河螃蟹。张家也不怕噎着!”老许瞪了老伴一眼,瞪得她杻身做饭去了。夜里睡觉,老许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好多的河螃蟹爬到自己的头上来。早上一睁眼,还偎在被窝里,老许就把这个梦讲给老伴儿听。老伴儿不懂老许的心思,甚至怀疑有没有这个梦?老许一定是想吃河螃蟹了,后悔昨天没能给老头子买上一点。老许看见老伴儿流眼泪了,知道她误解了他的意思。老许说:“本来是个梦嘛,真的不是我馋鱭蟹啦!”老伴儿说:“梦打心头想。你是想吃河螃蟹啦!”老许慊张地摆着手说:“不是,我可不是那个意思!”老许边说边起床穿衣。

老许提着牙具走到院子里,天还不是很亮。老许一迈脚,就觉得脚下有很厚的东西,软软的,踩下去,吱吱做响。他弯腰看见有两只河螃獗被他踩成肉酱了。一只毛青蟹爬上他的裤角,他赶紧弯腰把这只螃蟹摘下来,螃蟹够赖皮的,张嘴咬住他的小手指,咬得老许扔了牙具,使劲将它甩在地上。小鎊蟹在地上打滾儿,吐着沫子转圆圈儿,像个顽皮的孩子,朝着他傻笑呢。一扭头,还有好多的河螃蟹,一疙瘩一片,爬满院子和墙头。老许着实吓了一跳,额头冒汗了,哑着噪子喊:“慧芹,你出来一下。”

老伴儿顛着碎步跑出来,肴见满脘的河螃蟹,双腿直软。她蹲在地上愣了一会儿,伸手去抓螃蟹,伸出去,老许轻轻喊了声:“咬手啊!”吓得她又把手缩了回来。老伴儿不知是喜是忧,

叹声:“老头子,这是哪儿来的?”老许皱着脸,抬手指了指东院。老伴儿就明白了,脸上松活了,嘴角渐渐浮了笑意。老许愣着,又扭头望了望东院,没有听见张县长和他老婆李凤英的一点动静。老伴儿回身从屋里端出脸盆,黑了老许一眼:“还愣着干啥?快抓螃蟹啊!”老许说:“螃蟹是从张家院里爬过来的,还是请他们来抓吧!”老伴儿撇着嘴说:“不,是螃蟹自个儿过来的,这就怨不得咱啦!”她戴上了两只线手套,急着抓蠊蟹,再也没看老许一眼。老许又愣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天,才弯腰跟着老伴儿抓鎊蟹。

老许和老伴儿把满院的蠊辇抓光,才到早展六点钟。老伴儿把两盆子螓蟹放进一口闻咸菜的缸里,缸口用旧蚊帐布盖上,怕的是鱭蟹再次II掉。老许站在边獼牙,一边看着一边说:“你真想留下啊?”老伴儿说:吃,我给你煮了下酒!不吃白不吃!老许甩着牙刷上的水沫子,匾了老伴儿二賑:“锕,给人家送过去!”老伴儿说:“送?门也没有!”老许倔倔地说:“我就是馋疯了,也不会吃这种蝾撅的!”老伴儿嗜嗜地笑着:“你还别把话说绝了,看你吃不吃!”说着就回里里煮螃餐去了。老许寒醺着说:“你不送,我送!”他回身时,听见张县长臃里有了开门的动静,赶紧收住脚,听见李凤英一声惊叫:“妈呀,錄缓贿敏!”然后她就慌张地喊出张县长。张县长的声宥镢为严厉:“锎嚷嚷了,好不好?”李凤英没有好气地骂:“这个何乡长,真不是个东西,他把两个筐子往院里一放,啥也没说就走了。我査了一个筐子,见是苹果,还以为禪个筐子也是水杲呢彳導知进是活餐啊?”张县长依旧压着声音说:“别嚷了,你听见没有?快把皖里的螃蟹收起来!”老许听见东院晌起急促的脚步声。老许想张嘴喊一句,他刚要张嘴,就看见李凤英的脑袋探过墙头,賊賊地往这里寻着。老许赶紧缩回脑袋,就听见李风英小戸骂着:“肯定爬到西院啦!有多一半呢!”张县长拉她的身子,还是让她小声点。李凤英火气很旺,泼劲又上来了,骂了一句:“也不吭一声,跟了这样的邻居,箅是倒了八辈子霉啦!”老许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赶紧收回脚步。

老伴儿隔着窗子呸了一声,把老许拉回来,幸灾乐祸地说:“你听那个泼妇骂得有多难听?还给她送去?真是的!”老许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胸里堵得慌,恨恨地说:“就凭这娘们儿的话,也不给她送啦!煮!吃!”说着,就找出一个小酒壶,烫了二两散白酒,坐在餐桌旁哼起了几口京剧。哼着,老伴儿就将冒着热气的河螃蟹堆上来了。看着螃蟹,老许就把刚才的不快忘掉了。不管怎么来的螃蟹,都是螃蟹,味道都是一样的鲜美。老许掰开满籽蟹羞,用筷子将红籽剌到嗜里,嘴巴有滋有味地喱一下。老伴儿在一旁静静地瞧着。老许递给老伴一只鎊蟹,老伴儿榣头说:“留着你就痗吧!我看啊,这点螃蟹够你吃上一程子的。”老许吃藿,不吭声。老伴儿又说:“送礼,就送一筐的螃蟹,准不是那个何乡长自己掏钱,何乡长的马屁箅是拍歪了!”她贱口轻舌地取笑人家。

老许只顾吃喝,狠狠擗了一个螃蟹爪,骂:“真他娘的腐败!”然后就暍上一盅酒。老伴儿听着解气,给老许倒上一杯酒。老许再擗一个螃蟹爪,骂:“真他娘的腐敗!”老许再喝一盅酒,叹道:“真他娘的腐敗啊!”老伴儿连连给老许满上酒。

老许喝着骂着,脸上有红亮显露出来,随后,就借着酒劲儿说他当权时的淸廉,说得鼻翅一煽一煽的,不断喝酒。老伴儿抢过酒杯,说:“别喝了,别喝了,这点螃蟹别把你给搭进去。”老许说:“你难道不晓得,我老许有多少年没吃着河螃蟹了吗?”老伴儿说:“不就是三四年吗?不要嫌责,我们吃得起!”她边说话边收拾地上的杂物。小花猫跳上来了,峭着老许吃剩的螓餐,老许看着小花猫,就不喝了。

一连几天,老许和老伴儿都很快活,老许在院子里嶺炼,听到缸里的窣窣声,身体里就痒得很。一天中午,老许一人从张县长家门前走过,与李凤英打了个照面。李凤英脸色异常,不阴不阳地朝他笑一下说:“老许,吃了吗?”老许照常说:“吃敏!”他没有往别处想,李风英却接着问:“还新鲜吧?“老许被问愣了,脸上火烧火燎的,支吾说:“我刚吃了午饭,午饭。”李凤英却直接撕开脸说:“老许啊,你就别给我打哑迷啦,我是问你河螃蟹,鲜,还是不鲜?”老许后脊处躺下汗来,稳了稳心说:“凤英啊,既然你总是疑神疑鬼的,咱就打开窗子说亮话吧,是有河螓蟹爬进我们的院子。我想给你送过去,可我听你一骂,就不想送啦!”李凤英寒了脸说:“你吃了就吃了,噎不着就好哇!关在笼子里的老猫,总吃不上荤展,鬌行呢?”老许气得抖了:“你,河螃蟹,是它自己爬过来的,我们没有偷,没有抢!”李凤英就玻口大骂了,引来了老许的老伴儿。两个女人就吵成了一团。老许老伴儿故意把声音弄大,从而招了众人观看,李凤英怕对丈夫影响不好,忍气吞声地退回了院里。

到了晚上,老许继续吃着河螃蟹,喝酒。他听见李凤英跟他的张县长哭鼻子。张县长训斥妻子,还动手打了她一巴拿。老许知道李凤英心里窝着火,释放不出去,就会变着花样地放泼。张县长上班走后,李凤英就站在院子里指桑骂槐,还故意弄出很多声响,骂得老许犯了心脏病。老伴儿给老许请来了医生,吃过药,医生说得静养。老许再也没有吃河螃蟹的心态了,怪异地扭着老脸。老许对老伴儿说:“惹不起,我们躲得起。咱搬到儿子那里住吧!”老伴儿伤心地看着他:“我早就说,咱搬走,你就是不听!走吧!”老许愣了很久,不说话。老伴儿想了想说:“这房子卖了吧!”老许摆手说:“我可不卖,上哪找这样好的平房院落?”老伴儿叹息一声依了他。

搬家那天,常用的东西都搬完了,老许忽然想起院落一角的缸里,还有他没吃掉的河螃蟹呢。他打开缸盖,趴在跟前细瞧着,螃蟹鼓鼓涌涌,吐着白沫子。老许轻轻地笑了:“这东西,邪命够长的。”说着就用了力,慢慢把缸倾倒,让螃蟹一点点爬出来。螃蟹就馒慢爬着,有的钻迸了水道沟,有的爬上墙头,有的爬到院里的树上。老许开心地看着,笑着,眼角慢慢流出老泪。

老伴儿和儿子进来,看见老许的样子,不由一愣。第二年春暖,老许还住在儿子的楼上养病,总想着搬回小院去。老伴儿怕李凤英再折腾他,哄骗他说:“等等吧,听说张县长要搬到新盖的别墅里去,他们一搬,我们就搬回去。”老许心里就豁亮了,心情渐渐好起来。熬盼到了秋天,张县长一家还是没有搬走。老许就急了,说他不怕李凤英那个娘们儿。老伴儿和儿子百般阻栏,还是不能说服老许。

就在这个时候,张县长家里出事了,张县长被抓,小院被封得严严实实。其实,在老许刚搬走不久,张县长家被盗了,盗贼就是从老许家院里的墙头翻过去的。盗賊被抓了,交出了张县长的二百万存折和一些金银首饰。老许听到这个消息,愣了很久,站在太阳光里,朝那个貼宥封条的大门好一阵张望。,老许和老伴儿又搬回了小院,没怎么吃药,老许的病就好了。

书中自有新世界

读小说的过程,是理解生命的过程。所不理解的东西是无法拥有的。从读小说到写小说有十年,我似乎既没理解小说也没拥有小说,小说在我眼前更神秘而陌生了。读小说上瘾,读了几遍便想跃跃欲试的毛病改了不少。在我眼里,小说就像美丽沉静的化石,意义并非神话、即使有苦难,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享受。写小说靠心力而读小说靠智力。如果读到好小说的确能使我平凡的日子生辉,调动心力与智力并用,头顶就像开了一方天。这时便感到小说文字的审美是任何文艺形式无法替代的。生活的路自然而真切地铺展着,上路的人为许多种生存而奔忙着,欢欣与痛苦,失落与发现,灭亡与再生,深深感到智者与愚者体验人生的快乐与挣扎。用真诚的心去体味,便有了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小说中的一切只有自己真正感受到才会深刻。无论是得到的,还是失去的,一切都将存留在记忆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