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秦始皇(世界伟人传记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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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丧师肥下(一)

秦王政十五年正月,李斯又向秦王建议:“我秦国大军,已从南北挟制了邯郸城,如今兵马修整已毕,可命桓齿哿大将军进军,攻下邯郸城,赵即灭矣!”

嬴政道:“闻侦报说,李牧又返赵治军,恐怕一时取不下邯郸,如再打败仗,于我秦军士气不利。”

李斯道:“我军久屯赵地,倘因怕一李牧而不敢动兵,更为赵人耻笑,于我军威亦不利。”

嬴政颔首道:“说得也是!”但他并没有下攻赵的决心。

李斯侵赵之志不得伸,心中着急,便给屯扎在赵国宜城的桓龆去信,暗示他向秦王政上奏章,请求对赵国用兵,以支持自己的建议。桓龆哿也正想用兵,便给秦王政写了奏章。命王顾把奏章送往咸阳,此人原来是燕国人,后来为秦军所用。秦王政看过桓龆的奏章,允准了桓龆再次侵赵之请,但在命旨中嘱道:“宜以动为静,以察李牧之用兵方略。”

王顾离开咸阳之前,被秦王留为人质的燕太子丹前来见王顾。王顾见后,问燕太子丹道:“你在咸阳的日子过得还算安闲吗?”

太子丹掩面而泣道:“王顾,你虽是秦国的谋士,但却是燕人。我有书信一封,是寄于燕都故友的,你驻军之处是宜安,离燕国近,请看旧日之情,为我带上。”

王顾接下太子丹的信,又问他:“君侯和秦天子是旧交,他对你如何?”

太子丹冷笑道:“秦王政一点也不讲交情,自我来此之后,对我冷冷清清,有如雪雨寒风。”

王顾又问他:“多久能一见秦王?”

太子丹道:“一年之中,仅在正月朔日拜见一次,其余时间皆见不着。”

二人又谈了些燕、赵的景况,太子丹辞去。不料王顾竟把书献给秦王政。嬴政拆看了那封书,知是太子丹给他住在燕都的朋友田光的,信中尽是一些绝望的话,说自己质于秦都,无有归日。看来此生只能老死在咸阳了,希望田光别忘记自己就好了!秦王政见了,命王顾:“可以把书给他捎回燕国!”又命人把太子丹传到一处便殿,也不让太子丹坐,问太子丹:“燕丹,你使王顾所捎的书简,寡人已见了。寡人愿意让你早日回燕都。”

太子丹说:“大王,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回燕都,只愿老死在你的王都中。”

嬴政道:“燕丹,你这个人就是这么不懂事,天下臣民皆称寡人为陛下、天子,而你呢,为质之人,还那么不恭敬,还称我为大王。这样恐怕难于放你回燕都吧?”

太子丹道:“你放我,我也不回燕都了。你本来就是个王,不是什么天子。”

嬴政沉下脸子来道:“寡人杀了你。”

太子丹道:“怕杀头,我就不为质于秦了。你杀了我更好,省得我在咸阳活受罪!秦王,你五岁与你的先父为质于赵时我十三岁,我们二人天天一起玩耍,你想吃什么,我到市上给你买什么,交情如兄弟。寄人篱下,其苦可知。后来我到秦国为质,想望日子会比在燕国好些,因为大王是我的儿时好友,会给我以照顾,会想起以前同在邯郸城的苦楚、旧情,谁知大王你自以为是,目中无人……”

秦王政拍案大怒:“拉他下去。再不许他进王廷!”

几个黄门上前扳起燕丹的胳膊,喝叫:“出去!”

太子丹回头大叫:“我不想见你,也不想回燕都,你处死我吧,我活够了!”

嬴政哈哈大笑道:“你何尝不想回燕都?你能走得出寡人的咸阳城吗?到乌头白,马生角之日,寡人可以允你回燕都,命宫中五百人的乐队吹打着送你上咸阳古道!你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太子丹被拉到殿外,小黄门们又踹了他几脚,把他拥出去了。太子丹自来咸阳,也交往了一些人。其中有一个秦国的屯卫军将军樊於期,敬太子丹鲠直、豪爽,每饮一筵,费金数锭,不为之动容。为此,樊於期常和太子丹往来,并怨秦王政之为人。

太子丹在王廷被辱后,回到馆舍卧了两天多,不吃也不喝,好似僵蚕。太子丹质秦几年,没人看守他,日常行动还是自由的。卧了两天多以后,他忽然又吃又喝,又笑又说,并于一个黑夜到了樊於期府中,会见了樊於期。

次日,樊於期扮成平民,骑了一匹马东出咸阳城,背着一张弓,两壶箭,说是到华山下打猎。其实,城之后,便到处买骏马,共买了两匹好马和马具。两日后,太子丹私出咸阳城,在华山西脚下会见了樊於期。樊於期将买的两匹马都送给太子丹,太子丹嗖地飞身上马,骑着一匹,牵了一匹,又回身向樊於期一拱手道:“将军高义可薄云天,丹没齿不忘。若他年有幸,报得今日秦王政辱我之仇,必以十万金相谢!”

樊於期亦与太子丹摇手泣别。太子丹扮成平民,黑衣小弁,把马加了一鞭,马撒开四蹄,往那幽僻山谷之处飞腾去。

太子丹逃离秦国,迤逦走了多日,进入赵国番吾之西。正值桓龆与李牧交战之期,大军到处屯集。燕丹不敢由军中走,只好绕远路回国。可不料燕王喜见太子从秦国逃回,不但不喜,反以为忧,竟吓得战战兢兢地说:“子丹,本王使你质于秦,就是为了燕国的太平,你怎么不守本分,私自跑回国呢?”

太子丹道:“秦王政心如虎狼。我宁愿公然与之斗,战死于他手,也不愿为人质对于咸阳。父王,给秦国派人质并不能救燕国,秦王政并吞六国之心,无一日无之,可惜六国不能联横抗秦,吾为苏秦之志而哭!”

燕王喜便不再派人质,只得过一天算一天,等着嬴政来算账。

太子丹自回燕国以后,到处访求尚武、仗义之士。请来家中,待为高客。共谋刺杀秦王政之计,于是荆轲之辈便和他日渐亲善了。

太子丹离咸阳二十日了。嬴政才知道他逃走的消息。派人追之不及,心中大怒,向左右道:“燕丹乃狡如狐兔之徒,寡人从未如此失算。我马上派军进攻燕国。”

正在这时,桓龆从上党地区飞报道:“与赵将李牧番吾之战,我军败绩,损将士十七万余人,赵军尽收其平阳、宜安等失地,请陛下治臣之大罪!”

秦王政听了大吃一惊。只好先把讨燕之事搁到一边。呆了半日,向左右官员道:“李牧如此难制,桓龆的余部只好退下了。李牧不死,我军吞赵难乎其难!”于是派人飞书给桓龋道:“胜负乃兵家常事,何罪之有?且屯上党,以议后事。”

十五年三月间,桓龄又请战于秦王政。嬴政命王顾带回旨意,让桓龆先从赵国邯郸北部三百余里的咽喉之城番吾下手。于是秦兵开往番吾地区,先按兵不动,兵屯王母山东。

赵大将军李牧自回邯郸后,操练军队,但不主动出兵攻秦军。赵王宫中的扈美人,急切欲报其兄扈辄之仇,多次向赵王迁道:“李牧大将军回邯郸来,天天只练兵,这仇得什么时候报呀?”

赵王迁笑道:“美人儿,这打仗的事,有李牧呢!你看,自本王调回李牧之后,秦兵不再进犯我们,天下太平也就好了。”

扈美人道:“李牧不出兵,是怕秦兵。若等人家再攻上门来,国家保不住了,邯郸也完了。”

赵王迁无奈,只好请来李牧,指着扈美人对他道:“李大将军,你看扈美人天天催本王,要你出兵战桓龆。你战不战?”

李牧笑道:“王妃,这打仗的事,你不明白。秦兵虽暂时败退了,但要大胜秦军谈何容易!”

李牧心想这个妃子的报仇之心,灭秦之志还是可嘉的。又道:“王妃,你听好消息吧,我们就要打秦军了。”

说完,辞出便殿走回,一路上想着心事。晚上,扈美人派黄门给李牧送了两只金黄色的驯狗,还有一对绿毛鹦鹉。李牧收下了扈美人的礼物,写了回简,黄门走了。适值赵长戈、颜破败二人到李牧府中拜访,李牧高兴地见了他们。赵、颜二人问道:“大将军今日怎没到营中去?”

李牧道:“大王传我议论军事,故没去。”又把扈美人送礼的事说了一遍,尔后凄然地道:“这个女子,成天只知道哄着大王玩乐,可是今天她的做法却颇感我怀!”

颜破败道:“她为兄报仇之心,诚如孔子所言‘发愤忘食’,亦有可取之处。”

赵长戈扭转话题道:“大将军,今日我方谍报从王母山地区归来,言秦军正往王母山东方集结。司马尚大将军已接报,一会儿可能来访,故我二人先来此等候。”

李牧听了道:“秦军此举,亦在我意料之中。可以与之决战了。”

正说着,门上人来报:“司马大将军到。”

李牧、赵长戈、颜破败一齐迎出,请入花厅中坐下。司马尚向李牧说了军探所报的情形,尔后道:“依李大将军之见,我方应如何用兵?”

李牧反问司马尚道:“动不动兵,我正想听司马大将军的高见,请司马大将军先说。”

司马尚道:“若以常情论之,赵国应该出兵拒秦。”

李牧道:“非也。大将军,孙子兵法云:‘攻,地有所不争。’每次秦兵来攻我,我方皆拒敌人于门外,固守我方城池。但这次再用此等战法,犹如被秦人掳抱后背而不放,主动在他,不在我,必遭败绩。夫用兵之计在于夺得主动权,不夺主动权,十战鲜有一胜。如今秦兵出王母山以觊觎我番吾城,是弓l我出兵而用计于我,使我失主动权也。我军只有不出战,让秦军来取番吾。待秦军取下番吾时,番吾只是一座空城,如肉骨之抛于犬,趁其得意取食之时,我再用计击之。”

司马尚、赵长戈、颜破败都以李牧之计为然。于是李牧派接力侦探,一日三回,往返探秦兵消息。

桓龆带军十万,欲取番吾城,切望攻番吾时,赵军南来救援,然后伏大军于中途,施逞武遂旧技,但都因赵军按兵不动而未果。秦军侦探向桓龆报说:“李牧只在邯郸练兵,没有动静。”

桓龆纳闷道:“弃番吾于不顾,徒奈其何?”

将军蒙恬道:“吾料李牧是心怯,故弄玄虚以疑我,使我军不进,从而保住番吾城。”

桓龆摇头道:“数十万匈奴骑士都惨败在他的令旗之下,他何惧我秦兵呢?其中有诈,不可进兵,只可觇视!”

直到七月初,桓龆也没进兵。忽而,秦探向桓龆报来消息道:“前日我等扮成赵民在李牧府前闲走,忽见府前车马如云,有三十多赵国医士皆临李府。细细探去,原是李牧中风,过三日还不会说话,卧病在床,邯郸之人,尽皆愁眉苦脸。”

桓龆笑道:“李牧欲使我进兵番吾,暗伏奇兵袭我,故佯装中风,以此为诱耳!”

桓龆属下,亦都狐疑不定。且后,一连九报,都说李牧中风之后,大病不起。又报说:“赵王迁和扈美人亲临李府问候。”

蒙恬、蒙毅皆年轻气盛之将,没耐性,都嚷嚷道:“李牧明明是大病欲死了,大将军不可失此良机。”

帐下众将也都说:“攻取番吾,正是时机!”

适值秦王政也派使来问桓龆战况,于是桓龄命蒙恬带一万军先趋番吾,他所率后军,一方续进,一方观察。蒙恬带一万骑兵,直插番吾之西,兵临城下时,赵国官兵百姓,早从四门逃散。蒙恬挥军直入番吾城,城内没有埋伏。桓龆观察了两日,见赵方没有动静,方信李牧确是有病,才统大军到番吾四围屯扎。一方又给宜安秦守将去信,令其在南,近观赵兵动静,有事可夹击赵军。宜安秦守将回报:“赵军无甚动静。”

桓龆安营已稳,探者忽来报:“赵国以司马尚为大将,统十万大军来救番吾,声言连宜安也要夺回!”

桓龆笑道:“李牧已病得昏昏沉沉了,没有李牧,十个司马尚能奈我何?”言至此,毅然下令道:“全军齐出,与之野战,必获大胜!”

秦军先锋将就是那杀人不眨眼的蒙恬,他带骑兵二万,浩浩荡荡,一直向南。路上,他手擎大戟向左右道:“我这条大戟,已一年多未杀赵兵了,这回该喝点血了!”

诸将皆志满意得,哈哈大笑。

秦兵发到肥累城,前军来报:“赵兵方到肥累城南,忽地退下。”

蒙恬虽勇于争战,但闻赵兵退下,便勒住前锋道:“赵兵不战而退,定有计谋。”于是报给后军桓龆,桓龆派人传令道:“屯住军马,观察动静。”

蒙恬方命秦军扎营,飞马又报:“赵军又到肥下,直抄我屯扎处。”

蒙恬急命:“不要扎营,直卷赵兵,断其前锋。”

秦兵闻命,再次上马冲锋,不料赵兵向南退去,只留下肥南上空的尘头而已……

桓龄的大队骑兵、车兵、步兵卷到,闻赵军忽退忽来的消息,便下令:“全军扎营肥累城下。”

肥累城也叫肥下,在宜安西三十里,番吾城东南一百里,南去邯郸二百里,乃赵国为秦所蚕食之地。秦军奉桓龆之命,落车、下马、停步、安营。十万人马,驻扎在二十里方圆内,闹闹嚷嚷,江呼海啸。

但是扎营方半,赵军的车兵已如滚数万雷霆杀到。

李牧故用疑兵,使桓龆心目迷离,难以决计。他又在战前做了种种实战布置,以大将军司马尚的儿子司马金彪为车兵先锋,先设游兵,或进或退,使秦人半疑不疑。待秦兵集结成一团儿了,再由司马金彪指挥战车五千辆横冲过来。但听辘辘辚辚,磅磅乍乍,战马狂嘶,鞭声急震。每辆战车上有兵士十人,都挺长戈、大戟,杂以短剑、盾牌;又都是铜甲裹身,铜盔罩顶;驾车之马,亦都披以铜鳞。其冲若倾,其来若墙,其急若水,其横若倒;秦人的尖叫声四起,鲜血染红了秦兵的征衣。

李牧操演了半年多的车兵,进退驰骤,与往日不同。三车为一队,车与车之间,一车前冲,二辅其侧,互相救应;队与队之间又以三队为一冲,旁击侧攻亦如队之法;三冲又为一辕,战法亦同队、冲。这种队、冲、辕的战法,是李牧发明,前所未有。只攻了两攻,秦兵即被冲乱,首尾不能相顾,而赵兵五千乘车却俨如一体。

车兵之后是骑兵,骑兵之后是步兵,层层围来。车、骑军已把秦兵冲乱,尔后步兵收拾残余。再说,赵兵并不只十万,而是假称十万以使秦人轻敌。实际上赵兵是十五万,其中车兵五万,骑兵二万,步兵八万。

到处一片哀哭。被杀倒的秦兵,但有一息尚存,也挣扎起来抵挡,因为他们不想败退,但最后还是被赵兵的战马扑倒了,踏为肉泥。

李牧头顶护耳金盔,身披方格铜甲,手仗长稍,坐下五纹逍遥马。身后是一杆二丈多高的大青旗,旗上绣着:“大将军李”四个大银字。旗指向哪里,赵军便杀到哪里。

李牧的身侧是全身戎装、年近七十、一把银髯的老将军司马尚,身旁是中军护卫一千,将官一百多员。他们站在地形高处,指挥赵军攻打、围困、拦截秦军。

司马尚看看太阳,微微一笑道:“桓龆这只雄牛,终于进了大将军备下的屠宰场,这次他是回不去了。”

李牧道:“只命我军稳步而战,咬住不放,车兵在先,他们便难以逃跑了。”

司马尚又说:“但不知代郡方面战事如何?”

李牧道:“代郡至此三百里,不必心忧,赵长戈、颜破败二将是万元一失的。”

但听阵阵战鼓急响,如同长江化成瀑布,由万丈高崖飞流而下,发出万顷波涛般的声响。

李牧战前有令:“凡夺秦人一匹马、一条枪、一具盾者,赏其家属粮十石。立大功者,晋级。”

自辰时开战以来,赵兵之勇一下子就压倒了秦兵。秦兵一倒一大溜,大多被战车、战马踅扑而死。

双方的箭矢,尖如狼牙,如一片片的凤翎,如秋禾落叶,嗡嗡,嗡嗡,一阵阵,一阵阵飞来飞去,顷刻间,人仰马翻……

赵国先锋司马金彪身坐下铁骊驹,抡手中开山、斧,“杀——杀!”以他的百战不殆之身,砍入秦军之中。秦兵秦将,遇之尽为所戕!有两辆秦国的战车冲过来,把司马金彪的战马冲退了数丈远。司马金彪从马上一纵,纵到后一辆战车上,手起斧落,砍倒七个战车上的秦军,剩下的三个从战车上跳下跑了。司马金彪自御战车,如飞鹰一般去追另一辆战车,当他驾的那辆战车速度飞快时,他嗖地跳下车去,三匹脱缰战马拉着空车和前边的一辆撞到了一起,连人带马,无一生者……

司马金彪的铁骊驹就跟在他身后,见主人跳下车,便咴咴咴,脖子扬天一叫,呼唤主人。司马金彪嗖地又骑上了他的爱驹,抡起开山斧,冲入秦营,放手厮杀。

司马金彪是司马尚的幼子,年方二十有三岁,生得双眉如黛,唇似抹朱,十分英俊,他能力敌万夫。今日上第一阵,骁勇难抵,赵国兵将见之,个个呼号,人人争先,军心为之大振。

秦国先锋大将蒙恬,遥见李牧的大旗,便集中了三百多骑士,直闯李牧指挥大营。赵国兵将早接到李牧的军令:“凡来攻指挥大营者,一律放入,主将自有方法破敌!”为此,蒙恬带军所到之处,赵军都纷纷闪开,不与蒙恬接战。蒙恬直攻到李牧所据的高阜下,赵国军将任他上阜。蒙恬见此光景,心疑李牧设计诱他,行到半路,又带军折回,惜已晚矣!但听战鼓如雷突起,埋伏在树林深处的赵军,把箭如同泼雨般射来。连射了三大阵,蒙恬所带的三百多骑士,只有七八个人和蒙恬一起带伤逃去,其余骑士,皆被射死,鲜血四流,黑压压的尸首,盖住了阜之东坡……

中军将领蒙毅听说其兄蒙恬去攻李牧,忙提兵来接应,杀出一里多远,便见蒙恬从乱军中狼狈而回。蒙毅接着蒙恬,蒙恬仍不服气:“我就不信,这李牧如此厉害,秦军真就败于他手?”

一语未了,赵国的先锋小将司马金彪又掩杀过来,蒙恬、蒙毅双马齐上,一支戟、一支戈抵挡司马金彪。司马金彪先不接战,只一箭射过去,正中蒙毅的前胸,蒙毅的马一打踅,蒙毅翻下马去。正遇秦国的五辆车兵冲过来,把蒙毅救到车上,弃阵而走。

蒙恬一支戟神出鬼没,抵住了司马金彪。司马金彪挥动开山斧,狂呼力战。一拥而来的赵国大军,把蒙恬的左右军如沸锅踅汤般,嗖嗖地卷住,一来一去地厮杀,只几个大回合,便又砍杀了数百人。

秦军如川流般向西败退,但又被赵国包抄过去的八万步军如拦江大坝一样截住了。秦军突不出去,因为已苦战了三个多时辰,又遇上了赵国的生力军。秦军之势,像是一个输了拳的硬汉,已被人踢了几十脚了,腰疼腿软,浑身哆嗦,强挣扎着往起一站,又被胜者,腾地踢了一脚,这一次,再起不来了,任那胜者拳如雨点,自己只有四肢着地,喘气如牛的余地了。

蒙恬和司马金彪交手,战了三十余合,赵兵因有司马金彪,没有向蒙恬射箭。蒙恬见司马金彪的斧法裕如,一似大车之轮,循环转转,搅住他的大戟,不肯放松,便心生一计,趁着自己的马和司马金彪的马交会之际,使十成力一架司马金彪的大斧,下边也使十成力双蹬磕马,竟欲不使马再踅回。但听当的一声爆响,戟扛斧扛了过去,可是马太快了,大戟一仰翻了个个儿,人马都向西冲,戟头还在背后拖着。那马明知主人不再回战,因为蒙恬又狠力地磕了它一下,马肚皮上麻酥酥地疼,它便乱跳活蹦地长嘶一声,驰走了。司马金彪的大斧举起再落下时,已是落空,追蒙恬也来不及了。

这时有一员赵将纵马过来,用长殳一钩蒙恬的大戟,正钩到大戟的风眼上。蒙恬趁势一撒手,大戟被长殳嗖地钩落于地。假若蒙恬不撒手,那么他一定会连人带马坠在地上,顿时成为赵国的俘虏。

蒙恬忙取出大弓来招架,赵国将士一拥齐上,如韭菜叶一般密的兵刃尖子都攒上来。蒙恬弓折弦断,身受重伤,跌下马去。幸而有三十多个秦军骑兵赶到蒙恬落马处,打鬼抵神般把赵国兵将击退了两丈多远,一片铜铁交击之音,如万木摧折之响,铜铁相碰发出的火星儿,一闪一闪刺人眼目。蒙恬得以脱身,几个秦军将士上了马,为他包扎伤处。

又有一队秦军杀到,接连又上来数千秦军,和赵兵大战,才把蒙恬救下。然而秦军左冲右突,始终受赵兵的围困。

两军接战,李牧先用车兵挡住秦军,使秦军难逾障碍。接着,混战之时,又让骑兵大队出来,把冲出的秦人将士尽数截回。而桓龆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赵军步兵更在车、骑之兵前头,早已抄过了秦军,如两只铁臂抱回来,钳住了全部秦军。

桓龆先指挥全军由北向南突围,后来又觉得不对,因为向南突围,秦军行动不齐,桓龄只得改令秦军向西突围。常言说:“不怕令下如海,就怕一日三改。”此令一出,军心愈乱。

桓龆大怒,觉得今天失败的耻辱太重,一心施逞大勇,带着军队杀出去。于是桓麟大将军又拿出昔日在武遂战扈辄之弟扈亏的气势,带着中军数百使大钺的雄兵悍将,大杀特杀,左冲右突。杀到黄昏日落才冲出西方七八里,但还是被赵兵咬住不放。桓龄的中军避在野林里,趁桓龆用饭之时,赵军在野林边上把所获秦军的薪车、草车拉过十多辆点燃,而后树林起火,凝烟烈火,交映雷鸣。秦军只得从野林中纷纷杀出,又被赵兵射了一阵箭,像朔风吹草人,忽地倒了一地……

李牧、司马尚的指挥营地又挪到一处高阜,紧对着桓龆重兵聚集之处。天刚黑,日头尚有余光映地之时,李牧骑在马上,向北一指道:“代郡之兵来了!”

司马尚以下的几百员赵国将军都向北看,只见尘头如山,像两道长龙,向秦军被困之处冲过来。不久杀声大起,一队队久战雁门柴塞、屡胜匈奴的李牧部卒,共是五万骑兵冲过来了。马如惊龙,在平原上翻滚、驰骤,代郡健儿们的长戈,在落日余辉中闪亮。

李牧沉着地下令道:“中军冲锋,直扫秦军中部!”

李牧的中军,五千多铁骑,直指秦军兵集之处。燃起了火把,每三四人间用一支火把。举火把的骑士,一人一把短剑。从远处望去,星飞红蕊,烟染紫条,簇簇火云,缭绕在平原之上。

赵国代郡五万铁骑,由颜破败、赵长戈率领。每人指挥二万五千人,分左、右两翼包抄、翻卷。颜、赵二人心怀赵国武威兵败之恨,今日得此报仇之机,把阵头压得稳稳的,戈矛使得狠狠的,酣呼杀上。只在突围的秦军中转了几转,洪波一到,秦军如坍岸一般,山崩地陷,逐流而走,泥沙俱沉。

秦国的名将樊於期,自从助燕国太子丹离咸阳后,被调往桓龆军中。在桓龆发兵之前,他曾向桓龆建议:“李牧既在邯郸军中,他对赵国军事定有部署。李牧曾破匈奴数十万骑兵,继赵武灵王之后,他是训练骑战的上将。我若轻敌,恐难得胜。不若再观察一个时期,待赵国军力衰怠,再侵吞它也不晚。”

桓龋明知他说得很对,但是他忌讳樊於期的智勇,怕他将来被秦王政重用,挤了他大将军的位子,便答道:“主战之意,出自天子,也是廷尉李斯的谋略。樊将军若不战,可回咸阳请示天子和李廷尉,余却不敢违旨!”

樊於期语塞。

桓龆在肥下兵败之后,樊於期更是一声不响,桓龄实觉难堪。当夜,秦兵大败,不能突围。桓龄冲出西边二三里,正遇赵长戈一马冲到,桓龆力乏,不敢交手,落荒而走。金盔的皮绦扭断,披发如鬼,众将急忙护持。但是赵长戈猛力追杀,连挑十多个秦人将士落马,一戈探过,正中桓龆的左肩背面,桓龆伏鞍而走。赵长戈大纵千里驹,去挑桓龆,却被樊於期持铜殳挡住。殳者,头似弯镰之戈也,樊於期所用的长殳,重五十余斤,如闪电一样向赵长戈卷过来,赵长戈连人带马都跳了起来,只听一声响,赵长戈的长戈杆子折断了。樊於期一殳向赵长戈当心刺去,赵长戈双手夺住樊於期的长殳,樊於期赶忙撇了殳,仰身落下马鞍,站在地上。赵长戈挥殳又来刺樊於期,樊於期抓住了殳头,两个人一用力,殳杆一弯,崩地又折断了。秦兵的队伍冲过来把樊於期裹走了。赵长戈换上长戈,再寻樊於期时,他已在黑暗中消失了。

由于樊於期挡住了赵长戈,桓龆得以逃脱性命。

赵军先后投入二十万兵力,秦军十五万兵力,共是三十五万多人。这场战争进行了一日一夜。天明时,肥下战场到处人声喧嚷,烟火缭绕,各种姿势的僵尸、殷红的人血,堆积如山的死马、破车、零弓、断箭、折戈,又有伤者的呻吟声……

赵兵如行云一般地来往集结,秦军的俘虏,一队又一队地被押走,秦军抛下的粮草,被车队运走。

秦军总计死、伤、被俘十二万多人;赵军损失五万多人。秦军有一万多人冲出重围,往上党方向逃去。大将军桓齿哿、将军蒙恬、蒙毅皆受重伤,救了桓龋的大将樊於期赶上了桓齿奇,桓龋虽带伤。犹能乘马,在马身上向樊於期称谢道:“若非将军相助,我命休矣。”

樊於期道:“大将军乃我秦国军中之精华,天子视为兄弟,小将敢不尽力护持?打仗胜负互有。余知大将军不失老松之心,定能报复赵国。”

桓龆回头瞅瞅那幅败残的景象,心中凄然,仰天向樊於期叹道:“李牧乃是赵国之柱石,难以报仇!”

蒙恬、蒙毅都倒在飞车上,伤势甚重,皱眉咬牙……

李牧大胜之后,挥军取回桓龆先后所得赵国之平阳、武城、宜安等地。武遂城中的秦军不战自退。李牧命人拆毁了武遂城,自此赵国又悉数夺回桓龆所侵占的各处失地。在不到半个月的夺城战事中,秦军又损失四五万人。桓龆逃往上党,只是屯扎,没再东来。秦、赵两国此后三年无战事。

李牧、司马尚大胜之后,回到邯郸。赵王迁亲迎至国门之外,邯郸军夹道相迎,邯郸城中到处是一派鼓舞之音。

赵王迁在听松殿外,大筵出征将士。李牧、司马尚、赵长戈、颜破败、司马金彪等七百多员立功将士都列于席上,听松殿外布置得鲛珠错落。宝玉玲珑,一千多宫女往来其间。欢歌笑语不断,日色烟光,俱作宜人之兆。

酒筵之上,扈美人轻款莲步,散淡梅装,倒晕着黛眉,酥凝着粉面,领着一个宫女小乐队,为百官出征的将士吹箫,虽不及弄玉、飞琼,却也似庄籁、虞韶,直吹得大家神驰那桥畔的明月,回思那楼头的玉人……吹着吹着,她放下了箫,斟了一大觯酒,端到李牧的席前,轻盈一笑说:“请饮三升。”

李牧忙接过,称谢道:“王妃,下官不敢当。”

扈美人道:“我不是什么王妃,我是你的妹妹,我已向大王说好,要认你为义兄呢?”

群官和出征的将军们听了大笑。相国郭开厚着脸皮走上来,给李牧满斟了一斗酒,怀中抱着个长条、圆肚、敞口的酒盏,嘿嘿笑道:“王妃要认大将军为义兄,太妙了。因为扈大将军在武遂已为国尽忠,如今李大将军为王妃报了杀兄之仇,正是天遂之事。来来,大将军,你饮一杯!”李牧只得喝了。他又转身向百官和出征的将军们道:“李大将军乃我赵国之磐石,如今大败秦人,举国欢庆。我们共饮一杯,以庆平阳之战的胜利!”大家饮了。他又说:“王妃乃是谦肃之母,柔明之人,请大家贺她得李大将军为义兄!”

赵王迁也鼓起掌来,大家直饮了一日酒,眼看着日出宫角了,人们还在欢饮。自此扈美人把李牧呼为兄长,李牧虽不乐意,但只得接受。

郭开从李牧大胜后,处处向李牧献媚取悦,李牧恶其为人,只是应付着。郭开心中知晓,也不明言,心想:“李牧此人终不是自己一党之人,必须得想个办法除去,只是目前秦兵压境,日后再说。”

李牧、司马尚、赵长戈、颜破败等上将受赵王迁之宠,没再离开邯郸,边事多托以后起之将,匈奴到也没有侵入。

秦国腋下之韩国,所辖之地不大,军力也不强,国力也弱,终日怕被秦国灭了。秦国在肥下战败后,韩王安本应借机振兵自强才是,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反听信宠臣之言:“趁秦国战败之际,把韩国西边的土地割让给秦五座城池,以示韩国对秦国的情意之深,以尽臣子之道!”

韩王安忙派使臣到秦国去行献地之仪,秦王政喜出望外,高兴地接受了献地,并宴请韩国的使臣。在筵上宣布,韩国所献之地,明年置为丽邑,又大大地夸了使者一番。大宴了一日才散席,此时已是秦王政十五年十二月的大年三十了。

桓龆丧师的消息传入咸阳,嬴政大震,群臣议论纷纷,都道若再轻易动武,恐伤国力。秦王认为言之有理,遂休养生息。秦国这年流年不利,刚吃了败仗,函谷一带又发生大地震,死伤无数,函谷县令不行赈民之举,反而私分救济之粮。事情闹上咸阳,秦王得知后大怒,下令就地正法函谷县令,又查抄了他的家,财产没收为国有,共钱币六万万,买了七万多石粮食,赈给灾民,人民齐呼秦王政“万岁”。

由此一事,嬴政想到:“寡人欲平天下,平天下先得富国强兵,如今函谷一个县令就侵吞了百姓这么多的钱粮,国怎么能富呢?秦国之内,决不止一人。这些人如果都检举出来,钱粮尽归国库,则国可以富,民可安居乐业。但是怎样才知道这些贪官的行为呢?寡人何不微服私访!”

次日临朝,秦王政便把相国昌文君、昌平君、延尉李斯约到便殿,商议此事。众官都劝阻,秦王执意要行此事,众官无奈,于是众人策划了一阵,尔后散去。

第二日,宫中传出消息,说是秦王关门反思,朝政由李斯监管。当天中午,咸阳街头出现了一辆单马车,车上坐着秦王政和他的爱妃飞廉纤。他二人扮成平民,赶车的人是小黄门芮进,那辆单马车,也不快走,慢慢地顺着渭水河向西,一程一程地挨。

嬴政微服走后,大将军王翦带着三千骑兵在嬴政的车驾后佯作打猎,暗暗地护着他。李斯又派下若干朝官,到一些郡、县私访,访出郡、县官贪污之事,便密报廷尉府,以待处置。

嬴政由八月底走到九月中旬,访问了十多个山村,尽日和农夫长谈。所到之处,无人知道他是秦王政。他问乡民的话,无非是如今的秦国百姓生计如何?郡、县官有受贿、贪污的没有?

百姓有的说:“咱们秦国强盛,天子年轻,百姓太平耕作,税收不重,生计尚好。”

有的也老老实实地说:“凡是猫儿都吃腥,当县官、郡官的都发财了,钱从何处来?”还反问嬴政:“你打听这些事干啥?”

嬴政一笑道:“哎!常言说:‘灯不明,有人拨;事不明,有人说。’你们可听说过函谷县令吧?他呀,就是被小百姓告了以后,秦王政把他磔死的,给天下的赃官做了个榜样。”

人们又向嬴政道:“各郡县,无有大事,也有小事,不能无事,就看秦天子怎么整治那些贪官污吏了。”

秦王政笑着。坐着车走了。走了几天后,黄门芮进便劝道:“陛下,我们该回去了。”

飞廉纤也说:“出来这么多天了,朝中无主,求陛下车辕向东!”

嬴政点头道:“回去可以,不过要走的路,不顺大驿道走,这样我们听的事儿就多点儿。”

芮进心中欢喜,把拉车的大黄马掉了头,向东顺着山路走。一路上,日闻村笛,夜数寒石甚;渡过秋水之碧,看毕晚霞之红。秦王政被那深秋的景色所动,不觉长叹一声道:“人生虽好,安能与天地同光同寿!”

飞廉纤听了一笑道:“陛下,一百年的人,一万年的树都是世间少有的,妃子虽笨,也知没有不死的人!”

嬴政摇头道:“总有不灭的朝代,总有不死的人,寡人不信人就非死不可。”

秋日落于秋林之后,扔下几点秋雨,凉森森地打在大黄马身上。芮进回头道:“陛下,我们得投宿了。”

嬴政点点头儿。

芮进把单马赶入一个靠着山脚的小村子,来到一棵三四抱粗的大槐树下停住。芮进向两个人打听,问谁家可以借宿,那两个人答:“那边姓归的一家,家大业大,可以投宿。”

芮进就把单马车赶到老归家大门外。老归家大门口儿是用大青砖筑的,车马可以出入。院墙儿是黄土夯起的,墙的四周,尽是老榆树,西风一吹,榆树的黄叶子,像下雨似地落在沟渠之中。门前有一群白鹅正在清水中泊着,看见生人来了,聒天般嘎啊、嘎啊地叫起来。

芮进跳下车,往院中望了望,正走出一个穿麻衣的四十多岁的山民来,他一见芮进,便问:“客人,有事吗?”

芮进道:“车上是我的主人和主人的娘子,到远方省亲,路过此处,天晚了,求住一宵,房钱饭钱我们照给。”

麻衣农夫道:“钱财是小事,快进来,都是乡亲,别说住一宵,住几宵也不打紧。”

嬴政同飞廉纤下了车,麻衣农夫一看那娘子是个万里挑一也挑不出来的俊美人儿,知道这个男客人一定非同小可,便欢天喜地地把他们车马人都领到院里,一方问嬴政的名姓,嬴政答:“姓赵,咸阳人,叫赵乙。”

嬴政和飞廉纤被让到二院东厢房中住宿,房内清洁无尘,陈设简朴。秦王看了心里十分高兴。芮进和归家的放马人住一个屋儿,离马圈很近,夜间便于照看大黄马。归家的妇女听说来了一个俊美人,一拥出来三四十人,都到嬴政所居的屋中看飞廉纤,妇女们嘁嘁喳喳地说:“真是大美人啊,咱们大院中七十多个年轻女子,谁也赶不上人家!”

嬴政也笑了,问那些妇女:“你们家怎么这么多女子?”

有人答:“女子多,男子也不少,我们家七辈人都在一起住,没分家。”

嬴政吃惊地问:“七辈人?太太高祖父母还在世吗?”

妇女们嚷道:“太太高祖父去世了,太太高祖母还活着呢!”

嬴政“哎呀”了一声问:“什么岁数了?”

妇女们答:“一百六十七岁了!”

嬴政惊道:“如此高寿之人,真是罕见!”

领着嬴政等人进院的那个麻衣农夫,名叫归福,他笑一笑道:“无志空活百岁,有志不在年高。咸阳城中的秦王天子,今年二十八岁,决断天下大事,威震六国。太太高祖母虽一百六十七岁,只是个寿星罢了。”

嬴政道:“非也,一百六十七岁就算是个活神仙了。应当修个长寿祠,供上她。归家兄长,你能领小弟拜见一下这位老人吗?她说话胡涂不?”

归福道:“何言拜见?可以就去。太太高祖母眼明耳聪,一点也儿也不胡涂。”

嬴政道:“真是奇事了。”回头又向飞廉纤道:“贤妻,我们去拜见那老人。”

飞廉纤雀跃燕翔地道:“好,陛下,我们同去看!”飞廉纤一句“陛下”,说走了嘴,屋中的女子和归福都听见了,大家面面相觑,惊骇了半晌,谁也没敢说话。

嬴政却满不在乎地道:“归福,你愣什么?走啊!”

归福道:“客人,我们这乡村早接到王廷的告示了,这天子、陛下四个字,只有我们的秦王才这样称呼。那么,客人,你是微服私访的天子吗?”

嬴政点头笑了,承认自己是秦王政,又把他私访之事,向归福以及他的家中人说了一遍,尔后道:“你们休要惊慌,只不要传出便得了。”

人们哗地跪了一地,叩头道:“万岁,陛下……”归福说:“哎呀,怪不得朝廷的骑兵一个下午到我们小村来了三回,眼下还在东村树林中驻扎,我们明白了。”

归家的主事人正是归福,他一声令下,合院人等匆忙地赶来,一齐跪叩天子。随后,敞开他家的正厅,点起十多盏膏灯。把嬴政和飞廉纤请到堂中饮酒,合家又几次叩头问安。嬴政说:“你们真是秦国的良民,以后归福到咸阳宫中,我们当亲戚走动好了。”

芮进也被请到堂上,和归家几案子男人对饮、说笑。

酒到半酣,四个小玄孙女儿笑着把那个满头雪发的太太高祖母扶到堂上,让秦王政、飞廉纤、芮进三人看看那一百六十七岁高龄的寿星生得什么样子。

那老人见了秦王政,温然一笑,还要下拜。嬴政忙搀她坐下道:“你可不能拜寡人,老人家多大岁数了?”

老人答:“一百六十七岁了。”

嬴政问:“老人的姓氏呢?”

老人答:“姓海,年轻时,人常呼为海氏。”

嬴政道:“你老人家务农一生吗?”

海氏摇头一笑道:“不,年轻时,我是你们宫中的宫女,也曾侍奉秦王。”

飞廉纤哟了一声道:“是吗?”

嬴政也说:“太好了,原来是一家人,那么老人家,你是多大年纪出宫的?”

海氏把拐杖横在膝上,仰着头思索着道:“妾身生于秦简公十五年,十五岁入秦宫,正是秦出公元年选宫女被选中的。献公九年,我们被成批地放出宫,那一年,妾身是二十五岁。我活了这一百六十七年,经历了十一个秦王,是简公、惠公、出公、献公、孝公、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和天子你,如今不知为何还不死?”

秦王政道:“啊呀,你是一个亘古未有的长寿之人,寡人愿你长生不老,永远不辞人世,以证人之可以不死!”

海氏道:“再活下去,只是徒增岁数,没有什么用了。但愿妾身能借寿于天子,那秦国就更花繁枝茂了。”

秦王政谢过了她的祝福,又问她:“老人家,你这么长的寿,平日可有养身之术吗?”

海氏一笑,又点点头道:“也有点,每日节饮食,多操持,少争斗,爱平和。有病吃药,吃到病好便罢,常常服药,于人也有损折。说来容易,做来难。只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持之以恒,寿便长了。”

秦王政点点头,又问海氏:“老人家,男子和女子不同,在女色上,也要节制吗?”

海氏点头道:“天子和平民又不同,不但女色,还有饮酒,也要适量。人间万世,凡纵欲者,皆早殂!”

嬴政点点头儿,默然半晌又道:“你老人家是秦国的寿星,应当受封。”

海氏连连摇头道:“陛下,你若封妾身,妾身就立死于地下。”

嬴政道:“然则赐黄金一千锭。”

海氏连连摇手儿道:“妾身子孙七代,无寸功于国家,若受陛下黄金,我的宗族就难聚于一堂了。”

秦王政、飞廉纤皆问:“为何?”

海氏道:“无端之财到手之后,子孙必有起事而争者,争端一起,我子孙便散矣!于今我七代子孙皆务农田,勤劳自给,皆知一饮一啄,来之不易,故此爱护枝叶,未忘根本,和睦家族,敬思祖宗。”

嬴政听了,深以为然,于是又问:“老人家必定知书吧?”

海氏点头道:“识得几个字,还是年轻时在宫中学的。”

天到中夜了,散席休息。嬴政自见了这个一百六十七岁的老人之后,心弦如琴,一夜深思,似有所悟,心想人生如梦,自己虽拥有天下,但一旦命丧,却什么也没有了,不知这世上有什么长生之法没有,回去一定派人好好去找找。

次日清晨饭后,海氏老人送给嬴政宫铎一具,尔后笑道:“这个铃铎,是当年老妾身在宫中时,正修北极殿,黄门们玩那些挂檐角的铃铎,我爱它清韵美响,要了一具放着,有时拿出摇晃逗人玩儿。后来出宫,只带此一物。再后来,妾身成婚了,把它挂在家中的老桃树上,闻风而动,响了一百多年。每闻此响,便思当年宫中姐妹,月下花前,寻芳斗草之事。如今送给陛下,陛下日闻此铎,可念妾身对陛下谈的养生之术。妾身但愿陛下既撄九五之福,可感八千之春!”于是招呼七代男女,都给嬴政跪下道:“陛下乃万万金之躯,不可久居茅檐草舍,请和贵人上路!”

嬴政和飞廉纤重乘单马车,芮进赶着车,离开那座孤村,投入小径。

只行出二三里,大将军王翦知道天子上路的消息,带三千骑兵来接驾,护卫回京。

嬴政回朝,正逢魏国效仿韩国,亦献河南十多城讨好于秦。秦王政自然照例遣使收地。后来各郡、县将查出的贪官,都上报朝廷。秦王政下令,凡贪污受贿之官,轻者,去官,移家房陵为奴;重者,一律处死。贪官家产,皆没收归国。

为了壮大秦国的军队,进一步吞并六国,嬴政和李斯议下,凡国中男子,都要登记上册,册中载以年甲姓名,以便战时调往军中。十五岁至五十岁的秦国男子,皆为兵或预备兵。

海氏老人送给嬴政的那具铃铎,嬴政回成阳之后,挂到九华官飞廉纤所居卧室的前檐上,每逢风雨之夜,它就叮咚不歇。嬴政一听到它的清音,便想起海氏老人所属的长寿要诀。

十六年腊月的一个夜间,咸阳大雪。嬴政睡下后,先听着那铎声的雅韵,后来便入梦了。他梦见秦国大败于六国联合之师,他也做了六王的俘虏。六王决定把他的尸体分解成六块,各国分一块,以解六王之恨。当他梦见自己被绑到断头台上,一个威猛的武士举着一柄大斧向他的脖子上砍下时,忽地一下惊醒了。

什么长寿之术?六国不灭,他何以能长寿呢?于是在秦王政十七年正月朔日,他向李斯等几个大臣,下了再次向六国用兵的决心,第一个被选中的目标便是韩国,嬴政说:“先灭韩国,后灭其余五国,以成就寡人的统一大业!”

六国之中,韩国最弱,又靠近秦国,时常受秦国欺压。

韩王安天性聪慧,《诗经》、《孔孟》倒背如流。为此宫中都说韩王安是个“奇才”。

韩王安平生最喜欢踢毽子,自七岁练习毽子,到他为王,功夫深到。每踢起来,翻花落雪,乘风越影,又会三十多种身段法门,每在宫中踢起毽子,宫人观之若堵,踢到妙处、绝处,观者掌声雷动,韩王安即呈得意之色,称为天下第一毽。韩王安尚不知耻,每每抚毽叹曰:“秦王嬴政虽能,亦仅会治国耳,若比之于毽子,他是甘拜下风。”

韩王安还有个癖好,惯为女人装,每每朝会,不戴王冠,只梳高髻,御女子衣,说话也学女人小嗓,细声细气,如娇莺俊燕之态,弄得百官害羞,不敢正视于他。其他国家听后,无不发笑。他在宫中自称“韩大美人”。

韩非在世时,多次劝他“要正态临朝,以法治国”,他拿着韩非的著作,笑嘻嘻地说:“你有学问,我知道。但是你的书,不能在韩国传开。我为王的没写出书来,你写出书来,便是欺君之罪。这欺就是压,你会我不会,不是压吗?你的书写得再好,我也不褒奖你。”

后来,韩非在秦国被李斯害死,他闻讯后,欢畅有余,喝得大醉,给韩非家中一个口谕:“韩非降秦被杀,尸体不许送回韩国埋葬。吾恐韩国多出韩非其人,国将不国了。”

秦王政十五年年底,韩王安为讨秦王之好,送上韩国五座城池,以弭兵患。当时韩相国韩文百般阻挡,他说:“秦王乃虎狼之心,越是给他以肉食,他就越要吃人。今年送他五座城池,明年他还要十座城池,怎么办?”

韩王安嘻嘻一笑道,韩国虽小,也有百十座城池。每年给他五座城池,可保本王二十年王位。就说秦王他是条真狼,用肉喂饱了他,他也会在洞穴中歇一会儿养养神的。

秦王政十六年整整一年,秦国没来欺负韩王安,韩王安便觉得日月太平。十六年除夕,韩王安接到军报:“近日,秦兵麇集函谷之东二十万,大有觊觎我国之举,报我王定夺。”

韩王安听了之后,吃也吃不下,喝也喝不下,毽子也顾不得踢了,坐于殿上发愁,还是他的老师韩百通有主意,献计道:“趁秦师未犯我之前,可以重金贿赂李斯和秦王,免去刀兵之难。”

韩王安道:“你们说到贿赂,本王何尝没想到?那么除了给他城池而外,没有可以打动他们心思的重物。”

韩百通道:“臣已想好,这次不给他城池了。我们给他名花、美酒、好女,挑那个天下独一无二的东西,秦王定会喜欢!”

韩王安道:“这三样东西,只怕他国中不缺。”

韩百通道:“我王,不不不,臣早有准备。名花,不是园中之花,是臣请了一天下无二的良工,把一块高一丈、宽四尺、厚二尺的蓝田玉金石雕成了一株玉兰树,实如瑶圃飞来,玉宫降下。纵观天下,也没有此物。酒,也不是一般俗酒,臣请了几个大造酒师,酿成一种鹅黄酒。这种酒,兴助君子,雅协圣人,饮之即醉,筋骨不痛,天下第一酒也。只是这个好女,倒要和我王议选。”

韩王安想了半晌道:“选好女,乃是易事。自明日起,国中郡县,凡好女都献来郑城,万里挑一,总会有好的。如怕秦王不中意,可把献来的好女,都献到咸阳,使秦王自己选。”

韩百通笑一笑道:“选女事,不能瞒过老相国韩文,须和他议决,不然,他要做梗的。”

韩王安脸一红,砰地拍了桌案一下道:“和他议决什么?人是越老越糊涂,他不怕韩国破灭,整天要和秦军作战,也不知他有几个脑袋让秦军砍。本王为一国之主,连这么点小事还做不了主。御史,你明日就给各郡县下令吧!”

韩百通辞了韩王安走出殿去。

每逢韩王安召见韩百通,相国韩文闻着消息,都在王宫外三层门前等候。这次韩文又在甬路东旁几棵大树下候着,他见韩百通从宫内走出来,见着他还把头低下,假装没看见。韩文便招呼他:“等一等,老夫有话要问。”

韩百通只好站下向韩文拱手道:“给老相国请安了。老相国有何事垂问?”

韩文道:“是和大王商议对付秦军之策吗?”

这事肯定是瞒不过去,韩百通只好把实情说了。尔后道:“老相国,我们这也是为主分优呀!”

韩文骑上马,带着四个仆人回家去了。韩百通道:“看样子,他要写奏简阻挡此事,我还是回宫报给大王吧!”

于是韩百通又气喘吁吁地奔回宫中去见韩王安,口中还喁喁地道:“办点好事这么难!”

入夜,懒洋洋的小雪不断地降着。韩国的都城名之曰:“郑城”,在韩未灭郑之时,它是郑国的都城。韩哀侯灭郑之后,徙都于此。一百三十多年以来,郑城亦曾繁华一时,但如今,这个雪中的郑城趴伏在嵩山的东南脚下,似是一睡而不愿醒了……

就在落雪的这天夜间,相国韩文来拜见韩王安,韩王安会韩文于一处精致的椒房内。韩文的身上有几朵雪花,韩王离席而起,忙给韩文用袍袖拂着雪花道:“哎呀呀,老相国,为了韩国的命运,日夜勤劳,王心何安?”

韩文老泪纵横地把韩王安扶归座上道:“老臣夤夜进宫,有扰大王息寐,实觉不当。但是给秦王送三礼事,还要大王三思之。秦王吞我韩国之行出于必然,我们除非把韩国都送于他,他或许给我等一衣一饭一房室。如今之计,我只能联楚、亲魏、和赵,共御秦兵于国门之外,可保无虞。”

韩王安摇头笑道:“楚国从来不真心扶我弱韩,赵、魏二邦,自救不得,焉能救人?即使他们虚张声势救了我,秦军退后,也是要我们割给他们城池。本王已想好,韩国土地,我们是宁赠秦之上国,不予楚等下邦了。”

韩文道:“然则可以与虎狼之秦,举国一战,即使失国,韩国之人,浩然正气常存。”

韩王安摇摇头,又点点头,说:“这样吧,老相国。本王三礼要送,你举国一战也可施行。本王送三礼,对你举国一战也有利,可使秦军毫不防备地来,岂不就中了老相国的埋伏。”

韩文低头半晌,又抬起头来道:“大王,古人云:‘克勤于邦,克俭于家。’我们专事送礼于秦王,是谓之怠政。王如不勤国政,上下离心,更不好收拾韩国的场面了。”

韩王安龇着战国时代女式最时髦的笑齿,向韩文一低头,悄悄地说:“韩丞相,这个天下我是执掌不了了。我昨夜做梦,举行移国大典,把王玺交给你了。本王正想真的交给你呢!”

韩王安话都说到这个分上,韩文心伤欲绝,自知劝也无益,于是道:“韩文给大王请安了……”韩文叩完头退出椒房,韩王安发出一阵嘻嘻的笑声……官房外拥进一伙官娥,韩王安如同老鹞子叼小鸡儿一样,又抓又抱地走了。

次日,韩百通、张平早已代韩王安向全国发下简文,每个郡、县要按不等之人口,少者十名,多者三十名美女晋到郑城,再精选,选中者,给黄金五千两,币十万枚,违者斩。此令一下,惶惶悚悚的韩国老百姓,如何能过好这个年?有女之家,尤其有好女之家,东藏西躲,给地方官送钱送物,倾家荡产者,到处有之。三天以后,有那办事勤快的郡、县官,便把选的、抢的美女,送到了郑城。先晋美的受赏,韩百通授予名誉佳郡守、好县令之称。

选美女晋上秦王的事轰动了韩国内外。韩王有妹名韩雪,因和韩王不谋,早已移出宫中,借居在韩文相国家中。韩雪和韩王安同父异母,性情高傲,知书明礼。韩王安选美女之文下去十多天,她回到宫里来见韩王安道:“王兄,为了百姓的安泰,为了江山的永固,你把晋上郑城来的美女都放回家去吧。”

韩王安把眼珠子一瞪,向韩雪道:“本王所选的晋上秦国的美女,你说放了也可,只要你肯到秦国。”

韩雪启齿一笑道:“王兄,这正是小妹的主意,小妹愿入秦奉见秦王。”

韩王安一愣道:“怎么王妹,你要到秦国去?哎呀,王妹之容貌如百尺绛葩,凌霄而起,国人皆仰望之!你要是去了,我可不忍心。”过了会,他忽地又哭道:“王妹,你去秦国吧,救救韩国的举国君臣吧!你是公主,去了秦王必喜!”

韩雪点头道:“王兄,小妹在韩国,难寻匹偶。听相国韩文说,嬴政是个天纵日新之才,小妹也动心念。小妹到了秦国,定然会力保我韩国江山。”

韩王安离开王位,亲手给韩雪斟了一碗酒,递给韩雪道:“王妹请饮此酒,以表贞行诚意!”

韩雪接过酒,一饮而尽,笑了一声说:“誓言不泯,去秦不悔,以使王兄位如乘牛车之稳!”

韩王安道:“此意,韩文知道吗?”

韩雪道:“全是小妹自己的主意。”

韩王安咬咬牙,用手一擂案几道:“好,王妹!进了郑城的美女,全部放回家去,这样一来,百姓也会歌颂本王的。快快,两旁速传韩百通进宫。”

三天以后,一辆帷车,两匹玉色的骏马拉着。车中坐的人便是韩雪,陪同的两名宫娥,也坐在车里。韩百通骑着一匹乌烟豹色马跟在车后,护佑此行的韩国武士三百人,都乘马执戈,列队于车后。车轮一辋又一辋地往前进着。

秦王政十七年正月十五日,韩百通一行人到达了咸阳城,先投到李斯府中。韩百通给李斯纳了千金重礼,并把韩王安求和弥兵之意拜托了李斯,求他在秦王面前多加美饰之言,又说:“以后还有重礼送与廷尉!”

李斯接了礼物,皮笑肉不笑地道:“千金重礼,在我秦国如粪土之轻,比之于韩国的土地,孰重?只是这个韩雪公主,倒算一种礼物,秦官中如公主之美者,难以尽数。只是赠给一个王姝的事,在诸国之中,还是不多的。这倒要看我们天子陛下的兴致了……”他又哼了一声道:“韩御史,你明日见我君主,可不要大王大王的称呼,那是你们小国的那一套,这里叫天子、陛下,你知道吗?”

韩百通连忙站起身施礼道:“廷尉之嘱,下官谨记就是了。百通乃小邦之臣,到了高邦上国,还求廷尉多多指点!”

李斯拉长着嗓子哼了一声,又问韩百通:“你去请韩雪公主,若是一般俗女,也不必去见天子了,就回韩国也可以了。”

韩百通一听,慌了神,忙到韩雪所居的李斯府中的一间香房中去请,并把李斯的话说了一遍。韩雪沉下脸来道:“李斯,他不过是楚国上蔡的一个郡小吏,我是来会秦王的,见他做甚?”

韩雪还要说下去,韩百通早吓得魂飞天外,忙忙地猫下腰道:“公主,这些话可够分量的,别说了,别说了,我们要被杀头的!”

正在喳喳叽叽之时,李斯却一步闯入屋中,口中“哼”了一声道:“韩雪公主,辱骂秦国的上卿,割舌之罪。”

韩雪公主冷笑一声道:“李斯,你窃听于窗牖之外,只和毛贼同属,这样的人到秦国做了廷尉,真乃天下难解之事。李斯,秦国的旺运之火正烧到烈时,正在此时,即牛溲,马勃也能放出热气和红光。你要小心,天下没有万全事,但到你走下坡路时,其结果也不会比弱小的韩国君臣好些。”

李斯自从做了上卿,深受秦王之宠幸,谁人敢这样对他说话。韩雪一番话如同五雷轰顶,一下击中他的要害,他毛发倒竖,呆了半晌道:“我们君臣之间,如人体之于气息,呼唤、运动皆一致,永不会分离的。”

韩雪公主“啊呀”了一声道:“看起来,做了官的人,大多都不读书了。慢说古人书,今人之事,他知晓的也太少了。他只知道弄权术、保官位、哄时政,其愚蠢之行,与树上秋虫何异?就在秦国,商君之死,不过百年。当他被车裂之时,可曾想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吗?贪富,蓄怨,而后不如鸡犬者,列国之中岂少哉?廷尉乃天下有名的异能之士,可无断后之想,其行若三岁小儿春梦于卧榻之上,可笑矣!”

李斯听罢这些话,先是呆若木鸡,后是放下廷尉的架子,连忙给韩雪行礼道:“公主,你所言甚是,我李斯记在心了。”

于是,李斯用堂堂之鼓,敲隐隐之钟,迎迓公主韩雪于大堂之前。在韩雪没有拜会秦王政之前,受到了李斯的高宾之礼遇。

次日。李斯向秦王政奏明韩王安命韩百通来咸阳的一切意愿。嬴政听了大笑道:“韩王安欲使此小术,免去他裂土之难,真是愚夫之思。他就是把韩宫中所有的眷属都送来,寡人的大军,也是要冲入郑城和阳翟的!可令韩王安之妹到后宫中去,至于韩百通打发他回去就是了,寡人不见他。”

李斯领旨之后,走出勤政殿,命人把韩公主雪,送往后宫。

李斯出殿之后,对韩百通道:“万岁授意于我告诉你,让你早点回国,他就不见你了。”

韩百通急道:“廷尉大人,小人千里迢迢而来,欲见陛下一面,备陈我韩国友好之意。”

李斯扯着官腔道:“韩大人,陛下说不见,谁敢逆他意,你还是早点回去吧,不然惹恼了陛下,你就是再送两个公主也白搭!”

韩百通带着他的三百武士垂头丧气地离开咸阳城,从韩国来时的那一股献礼讨好的热气,到此时全变为冰冷的寒云。秦王也太无理了,一个韩国二品官,比李斯小不了多少,就像驱逐沿街乞讨的花子一样,给呵斥出勤政殿来。韩百通在路上想:“其实六国应该联合起来,抵抗秦国,瓜分秦国。谁也不管谁,六国之主都是没心的比干丞相。吾愿天下再出一个苏秦,施以纵亲之策,使秦国碾,人的大磨停转!晚了,回到郑城混日子吧,天塌有大家!”且不说韩百通的胡思乱想,正在此时,秦廷内正谋划一场阴谋,而且是秦王亲自点了头的,这场阴谋正是针对韩百通的。

当夜,韩百通一行走到秦韩边界的小驿站,一行人鞍马劳顿,早早地歇了,谁知半夜里,秦将优旃领着一千雄骑把小驿馆死死地围住。后来,在驿馆外面燃起了火把,砸破驿门,冲入驿内,见人就杀。优旃先冲入韩百通下榻之处,韩百通听见人喊马叫之声,先会儿他还以为是韩王安派军来接他,后来听见院中戈剑交击声和狂杀声,过了一阵,优旃进屋了,韩百通大叫“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早被优旃一剑扫过去,扫开了他的头颅,鲜血冒出,倒于地下丧命。

负责保卫的韩国卫尉王叔戏挺着长剑,于火光中,挡住优旃,优旃舞剑抵住王叔戏,但听一阵阵的铜剑响亮,王、优二人狠命相搏。

二人只战了三十余合,王叔戏一顿大剑击得优旃难以还手。又战了一合,王叔戏逼住了优旃的剑,不待他撕手,下边一大脚踢过去,腾地一声,战靴的铁尖,崩断了优旃的右手腕子,当啷啷,铜剑飞出优旃的手,扎到一个秦兵的腿肚子上,那个秦兵狂叫了一声,向后仰倒了。王叔戏赶上一步踩住了优旃,又把他嗖地夹在肋下,夺了一匹马骑上,虎吼一声,大剑如同陨天之石,明光散乱,使人目眩难迎,杀出驿馆,奔回韩国都城去了。有一百多秦兵,见优旃被王叔戏抢走,顾不得和驿中的韩国武士混战,便都到驿外抢了马骑上,一个个伏在马鞍上,如同群鼠逃荒般追了下去。

王叔戏一气奔回郑城,先投入相国韩文府,把优旃先押下,然后向韩文述说了秦兵袭击驿馆之事。韩文急忙到韩王安的银安殿上朝见韩王安,述说了王叔戏所报的一切。韩王安听罢,吃惊地道:“王叔戏这番闯祸不小,怎好?”

韩文摇头道:“大王,这是秦王之计,秦王想攻我国,却又师出无名,分明是想挑起事端,找借口,这真是欺人太甚了,不能退让。”

韩王安道:“你不退让,能杀到咸阳城教训秦王吗?”

韩文道:“秦王派兵斩使,六国不容,乘其势合纵其他五国,兴师问罪。”

韩王安道:“你说得到容易,如兴问罪之师,先受害的是韩国。其他五国即答应攻秦,也是观望不前。”

韩文道:“即我韩国朝野一心,那秦兵也不像驱豕赶羊之易,他们分明日想出兵我国。大王,如今退是退不得了,你不能再拿不定主意了。”

韩王安急得汗水津津,难有一策,只依着韩文之计,先去审问优旃的口供,并嘱咐韩文:“打狗还看看主人的颜色,秦王现在的态度还不可知,可不要对优旃动刑啊!”

韩文待王叔戏从驿馆中安置、掩埋了战亡将士回来后,才开始审问优旃。优旃非常狡黠,他矢口否认秦王政所用的毒计。优旃说:“我主天子,深恐韩百通路上有失,旨命我带军护送。但因他们已走远,我们才追到驿馆,以表送行之意。韩国军将带着屡战屡败的复仇心理,向我秦军先行攻击,我秦军被迫自卫。韩百通御史禁止韩国武士向我秦军拼战,韩兵不听命令,韩百通情急自刎!关我何事,你快把我放了,要不然我主发兵,你等后悔就来不及了。”

韩文道:“胡说!你带着一千五百雄兵人多势众,韩国军将何以敢先发难!此道理小儿都懂,你还狡辩。”

优旃一时语塞。韩文也不客气,命武士打了优旃二十杖,道:“优旃,你若不招罪行,休想逃出我之郑城!”

优旃被打得又嚷又叫,痛哭流涕,不过他到嘴硬,死都不承认这是一场阴谋,无奈之下,只好把他押了下去。

然而韩王安终拿不出处置优旃之计,一会儿要把优旃送回秦国,一会儿,又说先押不放,急得韩国文武长吁短叹,都道有此国王,国必亡也。

二月初,秦王政派专使给韩王安来书一札,札中云:

韩王大驾座前通览:“刻闻韩界内小驿韩军围杀我派去护从韩百通事,惜哉,惜哉!秦虽据有大邦之业,看重韩国如同幼弟,庇之以天幕,托之以地砥、王勿其念乎?今之事,知己者,莫尤人!速将王叔戏者缚至成阳,以明其罪。韩御史百通为贵国战亡,寡人即派使祭吊。君觊觎秦国日久,能勿量子之力乎?优旃乃寡人之士,自近寡人,殊未能距一寸,札至韩都。即放旃归函谷之路,勿违勿背!”

韩王安看罢,席上如有万针猬刺,一语难回秦使,只命人安置秦使于馆舍中听答复。遂又命人传宣韩文到密殿中商议,韩文道:“大王只宜在宫中将息心气,臣自能回复韩使。”

韩王安到此关头,也只好对韩文听之任之了,不再说什么,嗒然若丧地退出密殿,回宫去发愁了。

韩文带几个从人到达秦使所居的馆舍中,向秦使道:“秦王派优旃带军追杀韩百通一案,本官已查明,优旃也已默认,此乃秦王嫁祸我国之计,为侵吞韩国做借口,秦王的来书,无非施之以威,你去回复秦王,我韩国正在整兵备战,秦王可杀我等,但我韩国人不受他的侮辱。”

秦使呆了半晌道:“这是韩王的主意吗?”

韩文道:“我王命我代宣他的旨命。”

秦使又问韩文:“不能放回优旃吗?”

韩文答:“韩百通现已长眠于地下,不能放优旃,不然国威何在?”

秦使又问:“国威何在?相国如此做,我国大军临于郑城,到时攻下阳翟城,看你还有什么国威?”

韩文笑道:“我已为秦王扫好了门径,专等他来将客为主了。我韩国人知道,即放回优旃,秦王也会来做压主之客的。”

秦使不甘心地问:“王叔戏怎么办?”

韩文道:“他是韩国的虎将,希望他以后还要多杀秦军,以抵秦人强暴之行。”

秦使大怒,第二天他就抱着一腔怒气回咸阳了,把韩文的无理之言作了汇报。自然秦王听后勃然大怒,拍着桌子道:“必灭韩国!”

秦使走后,韩文便整顿各地兵马,以待秦军来犯。韩文又向韩王安奏言:“请升王叔戏为裨将军,此人有大勇,即秦王破我郑城,他也能保着我王,冲出重围,投向他国!”

韩王安想到后路,便升王叔戏为裨将军,同韩文一起指挥兵马。韩王安又向韩文道:“韩雪一入秦宫,不知可得秦王之宠否?”

韩文道:“至今没有一点信息,一点指望也没,趁早省些神思。”

就在韩文准备抗秦之时,秦王的特使正风雨兼程赶往韩国都城郑城,这个特使不是别人,而是秦王的信臣李斯。

四十多岁的李斯,看上去还很年轻。长着一个长方脸儿,下巴颏上有一个黑痦子,痦子上有一撮细黑毛儿。细眉长眼,鼻端口方,有一个门牙略长些,然而包住嘴唇,也不太费力。中等身材,比秦王政矮些。

李斯带着一队骑马的卫士一百人,文职人员八人,都是戎衣、绣眼,神气高傲。

他们一行人都从西方驰过来,离郑城西门只有数里远了。一阵阵的春鸦,从天空中盘旋着、啼叫着,时而落在路旁的黑沉沉的古榆树上。田野中,处处有牛犁耕地,韩国的百姓又在盼着一个太平、丰收之年。

韩王安前日即接到李斯欲来和谈的飞报,但不知怎样迎接他好。聚了一些有学问的韩国文臣,研究礼仪,众说不一。相国韩文说:“李斯只是秦国的一个二品臣子,来意又不利于我,只按一般臣子对接之礼迎他即可,不要大惊小怪。”

韩王安摇头道:“他是代秦王来此的,怎好按臣子礼接纳?又是来和谈,没有战争之事了,我们应该喜欢。你对他好,礼尚往来,你到秦国,他也对等。”

韩文道:“李斯此来,只是来恫吓我国,行使吞我之毒计,我王不可轻心。”

韩王安道:“秦王欲树威于天下,何能言行不一?他要吞我,只派将军敲大鼓、执长戈而来。”

韩文气道:“那么,迎接之礼,听任大王安排!”

韩王安脸红了一阵,又道:“你们为臣的不同本王一心,我国如何兴旺?依本王看,全国百姓都庆贺,郑都之内,倾城出接。尔后送给李斯一万两黄金,堵住他的口,可在秦王面前美言。”

韩文以下的臣子都低下头去,只听有忽哧忽哧的喘气声音,不闻有人回话。

次日,简下到韩国各郡、县,全民为李斯之来庆贺,家家要礼天拜地,吃美食,饮佳酿,穿新衣,还可聚众歌舞。郑城之中,凡十五岁至五十岁的男女,在大廷尉李斯到城西之日,都要焚香跪接。

果然,李斯同他一行人离郑城尚有二里远近时,转过一个林角,一望,黑压压的尽是人头摆动,香烟烧得如刮碧风一样。鼓声阵阵,轰雷相击。李斯不知发生什么事,只当是韩国大兵以迎,吃了一惊。看了半晌,方知韩王迁是大礼以迎,一颗心才落到胸间。

韩王安穿淡黄色王袍,心中害怕,小白脸上都是汗珠,眉毛飞展,口念道:“大国虽安,小国亦安。普天同庆,王来接官!李廷尉你好?李廷尉名震七国之地……”接着又是一大堆讨好话。

李斯像老头咳嗽那样“咳咳”地笑着,也没有下他那匹白马,只是笑声伴着话声道:“你就是大王韩安吧?秦国使臣李斯,在马上施札了。秦王有制,凡属秦国到六国去为使的人,相接都不下车、骑,韩国没有此制吧?咳咳咳!”

韩王安一点身价也不顾,紧走几步,到了李斯马前,伸手去拢李斯的马缰道:“廷尉之来,实是给韩国增辉不少。我韩国举邦相庆,欢呼载道。”

韩文脸都给气红了,一国之主,哪有这样讨好别国一介臣子的,他一怒之下,大步上前,操过李斯的马缰,把韩王安排于他身后,睁着双眼问李斯道:“李廷尉,你为秦廷喉舌之官,不能说礼仪之言,也不为做人之礼吗?你在秦国为栋梁之材,到我韩国只是一个溪桥之宰,搭渡两国和战事。若不下马,我们拒你入城。”

裨将军王叔戏大叫道:“李斯若不下马,我就用弓箭伺候你了。”言毕,持弓引满,对准了李斯。

此言一出,李斯本想顶了回去,但一看众人都是怒目,心下发寒,哈哈一笑,道:“入乡随俗,入乡随俗。”顷刻,李斯以下的官、兵都下了马。

韩王安忙去执住李斯的手道:“这是本王的几个宠臣,廷尉勿怪,廷尉勿惊!”

李斯闪了韩文一眼,话中有话道:“我也不怪,我也不惊,我只怕韩国有韩文这样的好官儿,就国无宁日了!”

韩文道:“不要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你要战,便回秦国,带着人来,韩国靖壁以待!”

李斯张张口,没说出什么话来。韩王安忙又央求李斯上了马,他自己也乘马相陪,一齐进入郑城。李斯的马从人前过时,有的百姓装肚子疼,满地滚动,痛苦乱叫;有的百姓不知为什么厮打起来,又扔土,又扬沙,一片喧哗……气得李斯的脸,白里泛青,心中计算着:“看你们还有几天太平日子过。”

李斯被接到韩王安的宫前,居于陈述殿内。这样,作为一个使臣,不住馆舍,住在王宫,在列国之中,也是没有先例的。李斯人殿之后,便谦逊起来,他向韩国陪臣王叔戏道:“斯亦中州人,虽属楚国,离郑都近,我们还是乡亲之属。王将军乃干国之材,秦王也知道了。”

王叔戏道:“衣冠为国,辅佐王政,各尽其职。廷尉乃大国之臣。就道小邦,应留仪表,以为我等之师,倨傲列上,有伤大雅,望廷尉思之!”

李斯笑了道:“韩国有韩文、王叔戏二子在,国固如山岳,又何忧乎?”

次日中午,韩王安在银安殿堂前为李斯举行国宴,韩文托病告假,不届筵。其他韩国官员告病者十多人,韩王安不乐地道:“这样冷淡,有伤国体,本王盛会廷尉,不是为了举国安全吗?”

李斯见韩文不到筵,恰是个好机会,便不等饮酒。先向韩王安道:“本使今日届贵国,奉我们天子之意,一要吊唁御史韩百通,以安大王之心;二要请出优旃,与本使一同归国;三要签下秦、韩两国永远不战的和约;四要,四要……”他“四要”了好久,也没说出什么来。

韩王安道:“廷尉,四要什么?请讲。你就是四要韩国,本王亦献上,愿意到咸阳给秦天子做个小弟弟,我可以给他演杂戏看!”

李斯哑然一笑,摇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他站起身来,向韩王安凑近,一招手儿道:“大王,你附耳过来。”韩王安急忙把右耳递过去,李斯睁眼立眉,霍然一笑,向韩王安道:“如此如此……”

韩王安听罢,把双手一拍道:“那可太好了,好极了,谢谢秦王,他算瞧得起我。”

李斯道:“那就刻简为盟吧!”

韩王安喜幸韩文不在场上,便命内侍捧简持刀,又旨命一个御史官刻简。那个御使官哆嗦着手问韩王安道:“大王,这么大的朝事,不告诉相国,能行吗?”

韩王安道:“韩国之事乃本王之事,韩文如归天去了,有事也可问他吗?如今大国赏颜。定盟和约,求得韩国安泰足矣!”

御史只得先把约言写到竹简上,尔后又用刀按划刻下去。约言由李斯放口,他所说的约言是:

一、韩国放出无罪之优旃;

二、韩、秦二国永不战;

三、韩国向秦国每岁要纳金宝名器之贡;

四、韩王安拜秦天子为父,父子无争。

这第四约让人发笑不已,好为女装的韩王安二十四岁,给二十九岁的秦王政当了人子,只听说人有“好为人师”者,这里又出了个好为人子的,也算是一种奇癖。

后来,大筵开始了。酒,不住地灌入口穴中,菜,不住地进入胃腹中。钟鼓皇皇,舞姿堂堂,韩王安施展才能,亲自指挥乐、舞二队。吹排箫的吹得不好了,他拿过去吹一阵子,翻过身子,又给那些舞女纠正姿势,还要自己做一番给她们看。李斯就连连地夸赞韩王安:“真是有才,才气还流溢难收哪!”

韩臣之中,有几个有脸的,臊得直往旁人身后藏。多数是没脸的,有肉就吃,有酒就喝,人生几何,吃完再说。李斯又说又笑,夸奖韩国君臣“一体一心,可为天下的完整规模。”

酒到兴浓之时,韩王安起身为李斯踢球,他踢了一个黑狗毛拂的球,如一只黑衣燕子,吊影青天,掠翅大地,围身而转,穿腿而飞,犹如苍蝇戏臭肉一样,粘来粘去,只是舍不得离开。看得李斯等人都喝彩,韩王安越使出了精神,面上流下汗来。

酒后,韩王安又赠给李斯雪花剑一柄,玉麈尾一把,宝珠三斗,黄金万两。李斯收下,向韩王安称谢了。当晚,韩王安也住到陈述殿,和李斯对床而眠,谈名马,说女人,又说他学踢毽的艰苦,说得个李斯哈哈大笑。

相国韩文本无病,卧在书房的小榻上,大瞪着两只眼,对于韩王安,他是计穷神竭了。次日清晨,宫中来旨,命他放了优旃。他见旨以后,不说放,也不说不放,只是呆呆地沉思。命旨人等急了,一叠连声地催。忽然,王叔戏来了,向韩文说了韩王安昨日在银安殿筵席上所有的丑事,最后又说:“相国,韩国是火灭之时了,我们有何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