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有美一朵,向晚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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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当华美的叶片落尽(2)

终于等到中秋这一天了。起早祖父就答应了的,晚上,每人可以分到一个月饼。那一天,我们再没了心思做其他的事,只盼着月亮快快升起来。等月亮真的升起来了,我们不赏月,眼睛都聚到门口的小路上。祖父出现了,手里提着用牛皮纸包着的月饼,隔了老远,我们都能闻到月饼的味道。兄妹几个,跑过去迎接,在他身边跳。祖父说,小店里挤满了人,好不容易才买到月饼。语气里有得意,仿佛他做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

煤油灯下,祖父小心地揭开一层一层的牛皮纸,我们得到了向往中的月饼,用小手托着,日子幸福得能滴出蜜来。母亲在一边教育我们,好东西要留着慢慢吃。于是我们把月饼分成一点一点的碎屑,舔着吃。总能把一个月饼吃到第二天,甚至第三天。

大人们也一人一个月饼,但他们多半舍不得吃,藏着,只等我们嘴馋了时,分了去吃。但生活的琐碎和忙碌,会让他们忘掉藏月饼这件事。我祖母有一次藏了一个月饼,等她记起时,月饼上面已长了很长的毛了,不得不扔掉,一家人为此痛心了好多天。

祖母也曾把月饼分送给邻家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跟着寡母过活,自是没钱买月饼。中秋时,别人家欢歌笑语,他们家却冷冷清清的。祖母说,可怜啊。遂踮着小脚,给他们送了月饼去。回家来安慰我们,让别人吃掉,比自己吃掉好。那时年幼,不明白这句话,现在想想,祖母说的是帮人的快乐啊。如今那两个孩子早已长大,都出息了,一个在南京,一个在杭州。我祖母在世的时候,他们每年回来,都会去看看她。他们说,忘不了小时候用牛皮纸包着的月饼。

感恩的心

原来,这世上,有一种感恩,叫好好活着。

那是微雨的八月天,我从天目湖归来。一车的人,倦倦的,不是去时的兴致了。去时都带着满头满脑的新鲜,那时,天目湖还是未相识。归来时,已是旧相知了。

车上的电台里,不停地放着歌。有我会唱的,也有不会唱的,也便可有可无地听着。窗外的雨,细细的。我看着窗外,思绪陷入一方空白里。是万紫千红开遍后的那种空白,苍茫、辽阔,热闹散尽。有安稳的静。

换歌了。苍郁的女声。凝重的旋律。铺天盖地而来,无法抵御。仿佛云端里突然落下一场的雪,白而厚的。又好似,一场秋风瑟瑟后,茅屋里,有炭炉点燃了,红红的火星子,在扑扑跳跃。心,刹那间被一种巨大掩埋。这种巨大是什么呢?是雪的白,是炭火的红,是母亲烙的玉米饼的热,是久违朋友遥遥的一声问候:你好吗?

我好吗?——我,很好的。这样答着,就有感动的泪,欲流下。这世上,因关爱而生暖,因暖而生感激,因感激而生感恩,这才有了生生不息的美好和存在。

急急地探寻这首歌的歌名,用心记下,竟是一首《感恩的心》。回家,不及整顿旅途的劳累,就上网搜索了这歌,一遍一遍地播放。“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有谁看出我的脆弱?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处,谁在下一刻呼唤我……”曲调温婉、凄美,却又透出一股子的力量,是绵软的蒲丝里,藏了坚韧。

歌里的故事,让人唏嘘:

天生失语的小女孩,与年轻的妈妈相依为命。年轻的妈妈每天辛苦地外出找工作,回家时,总会给她捎上一块绵软的年糕,那是小女孩最爱吃的。这块小小的年糕,成了小女孩一天中最快乐的等待。

一个大雨天,出了门的妈妈,却再也没回来。小女孩等啊等啊,盼啊盼啊,雨越下越大,夜越来越深,妈妈还是没有回来。小女孩就沿着妈妈外出的路,去找。半路上,她发现妈妈躺在路边。她以为妈妈睡着了。她把妈妈的头,抱起来,枕到自己的腿上,想让妈妈睡得舒服一点。但她忽然看到,妈妈的眼睛,是睁着的,一动不动。她意识到,她亲爱的妈妈,可能已经死了。她使劲拉着妈妈的手摇晃,试图唤醒妈妈,却不能够。妈妈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她爱吃的年糕。

小女孩哭了很久很久。她知道,妈妈走了,这世上,只剩她一个人了,她要勇敢起来,让妈妈放心。于是,小女孩站起来,站在妈妈跟前,用手语,一遍一遍告诉妈妈:“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感恩的心,感谢命运,花开花落,我一样会珍惜……”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从小女孩小小的却写满坚强的脸上滑过,她就这样站在雨中,不停地“说”着“说”着,直到妈妈安详地闭上眼睛。

这世上,有一种感恩,叫好好活着。你给了我生命,给了我阳光雨露,而我,能给你什么呢?在我要给你的时候,或许你已悄然离去,我唯有,好好活着。

有时,勇敢而坚强地活着,就是对爱你的人,最大的报答。

留 香

有客来,她微笑着招待,不言不语,却在举手投足间,给人以微风轻拂湖面的感觉。

知道一种叫留香的米糕,缘于我的一个学生。学生到我这里来上写作课,每周一次,在周日下午。

周日这天,午饭的饭碗一搁,我的学生就从家里出发了。她手上抱一个纸袋,里面放着笔和纸,慢慢走,一边走,一边四处闲看。她要穿过两条巷道,一条颇现代,两旁开着这个吧那个吧,大白天也是彩灯灼灼的。一条却很古旧,像洗旧的蓝衫子,两边少有楼房,都是过去的老式平房,大门朝着街道开着。一些人家因地制宜,开起小店,卖些花花草草,做些小吃食。祖传秘方的小吃,大抵都藏在这条巷道里。

我那个学生顶喜欢从那条古旧的巷道过。她每次来,都兴奋地跟我说:“老师,从那里走真享受啊,鼻子里闻到的,都是香哩,花草的香,食物的香。”

高三学生,学业过重,像载重的骆驼似的,平日里少有机会放松。她借着学写作的名头,到我这里来,其实,也就是给自己偷得半天闲。我很高兴给她提供了这样的机会。常常我们不谈写作,一人一把椅子,搬去阳台上,对坐着,聊些好像与写作无关的话题。比如,在那条古旧的巷道里,她会遇到哪些好玩的人。

说起这个,我的学生健谈得不得了。她会一一向我介绍,卖花的,卖烧饼的,做鱼汤面的,卖馒头的。有个卖水果的老头,整天唱诺般地招徕顾客,“又大又红的枣子哟,不甜不要钱。”隔天换成:“又大又香的香蕉哟,不香不要钱 。”我的学生学着老头的腔调,笑得不行。

生活是庸常的,却也是有趣的,这正是生活的迷人之处。我也跟着笑,鼓励她把这些写下来。某天,我的学生一见到我,就迫不及待告诉我:“老师,那里新开了一家米糕店,叫留香。名字好好听啊,糕也好好吃耶。”

“你吃过?”我对美食,向来难抵诱惑。

“嗯,好吃极了。老师,下次来我带给你吃。”我的学生大方地承诺。她突然笑起来,不可抑制的。我说笑什么呢?她说:“老师,那个做糕的女的,长得很像你。”

这不单单让我觉得有趣,更好奇了,是恨不得立刻奔过去看一看。我很想知道,能取出“留香”这个诗意绵长名字的女子,是不是真的跟我很相像。改天,没等我的学生带糕给我吃,我就寻了去。不大的门面,整洁着,上书“留香”两字。大门两侧,各在墙上吊一盆绿萝,绿的茎蔓,长长垂挂下来。进门去,藤桌藤椅,玄米茶在杯子里浅淡着,客人可随取随喝。这不像是米糕店,倒像是喝咖啡的。清新雅致的风格,很让我喜欢。

也终于见着做米糕的女子。初见她,我暗自笑了,我的学生太高抬我了,这个女子比我要年轻得多,漂亮得多。她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有着一张蜜桃似的脸。一件简单的粉色卫衣套着,清秀干净。有客来,她微笑着招待,不言不语,却在举手投足间,给人以微风轻拂湖面的感觉。

客多。只一会儿,她的几大蒸笼米糕就见了底。我在边上,好不容易“抢”到两只,顾不得烫,咬一口,暄软香甜,真真是好吃。跟她讲:“你怎么会做出这么好吃的米糕呢?”她也只是微笑,不说话,笑得天晴日暖。

再去,意外得知,她原来,竟是个失聪的。四岁那年,一场高烧,导致她再也听不见了。父亲因她的失聪,最后和她母亲离了婚。成长的路上,她遍尝艰辛,失望过,甚至绝望过。所幸后来遇到一卖米糕的老人,传她手艺,她便自己开了这个小店,取名留香,是为感激老人,要留住这生命的芬香。

把她的故事说给我的学生听。我的学生动容,半晌没言语。这年高考,我的学生语文得了高分,被一所很不错的高校录取了。据她说,写作文时,她写了这个做米糕的女子。

风居住的街道

人的一生中,走不丢的,唯有青春年少。

《风居住的街道》是由日本钢琴家矶村由纪子,和二胡演奏家坂下正夫共同演绎的一首曲子。整首曲子以钢琴作底子,二胡跳跃其上。它们似一对恋人,在音符之上,互诉衷肠。钢琴轻轻呢喃,如梦似幻;二胡热烈唱和,高山流水。二者完美地交融在一起,俩俩相望,地老天荒。

每隔一段日子不听,我会很想它,直至重新找了它来听,一颗心,才安定下来。这很像一个人嗜上某种美味,一些日子不吃,就想得心慌。我以为,美味慰藉味蕾,好的音乐,则慰藉灵魂。

第一次听它,是在办公室,一女孩的手机铃声设的它。那日,我在办公室里,正给桌上的一盆蟹爪兰浇水,女孩的手机突然响起来,这首曲子,一下子冒冒失失地撞进我的耳里来。我当即愣住,持水杯的手,停在半空中。我仿佛闻到老家的气息:村庄。田野。烟雨朦胧。小家屋檐下,雨滴在唱歌。滴答,滴答,滑落在搁在檐下的一只瓮上,滑落在长在檐下的一丛大丽花上。邻家少年撑伞而过,布衣青衫,笑容浅淡。五月的槐花,将空气染得蜜甜蜜甜的。

是暗暗喜欢着的。大人们之间开过这样的玩笑,让你家的梅丫头做我家的媳妇吧。母亲笑答一声,好啊。我在一边听着,信以为真。再遇到少年,眼神刚刚碰触到,我便羞涩地跑开了。风吹着少年的头发和衣衫,他的样子真好看。少年后来去了南方,我也离开家乡。经年后,再想起,少年的模样,已不记得了,然风吹过的年少时光,却成了岁月里,最柔软的温暖。

问那个女孩,这是首什么曲子?

女孩告诉我,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风居住的街道》。女孩说,初听时,想哭。结果,真的痛哭了一场。

理解她。谁的往昔里,没有一个风居住的街道?她亦有。当年,她与他坐前后桌,在一个教室读书。窗外的桐花,一树一树地开。他在一张小纸条上写:喜欢我吗?我很喜欢你!她回他一个笑脸,算作默认。扭头望向窗外,风从街道那边吹过来,青春年少,花影飘摇。

我记住了乐曲名,回家开了电脑搜索。我下载了它,一遍一遍听。钢琴和二胡,交相辉映。风到底吹过谁的街道?城南旧事,纷至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