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缪斯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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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读谌容近作漫笔(1)

几年前,谌容的《人到中年》犹如一曲知识分子的人生咏叹调,金石玉声、震颤人心。中年虽是人生壮年,但经历了对知识和人才摧残后劫难复生的知识分子,面对有限人生的中年,不免顿生迟暮荒疏之感。罗曼罗兰说:黑夜礼赞白屡,暮年礼赞人生。作家对中年命运的关注,人生价值的尊重和激赏,从一个特殊的角度,触及了社会人生的神经,受到读者热烈反响,以致尊重知识和人才,关心中年知识分子成为一时文学和社会热闹话题。作家直面人生的写实笔触,使小说蕴含深厚,独秀文坛。

自此以后,谌容一面继承《人到中年》的写实手法,在对知识分子的心态和行状的描画中,表现知识者在变革年代中各种繁难的命运,对“****”劫难后给知识分子带来的精神创伤,和疗救这创痛和艰难以必要的关注,同时纵笔于新的经济生活变化后,对绚丽多彩的社会人生的图画以真切的勾画。她的艺术支点,追踪时代生活中的重要问题,抒写历史前进中先行者(包括知识分子)精进不息的面影。就描写时代生活斑驳的面貌来说,谌容以凝重深挚的艺术笔法为时代和人生写真。

近读谌容晚近的几篇小说:《走投无路》、《减去十岁》、《献上一束夜来香》,觉得作家在葆其写实手法特色的同时又变换着笔致,形成了新的艺术视角。在瞬息万变的生活和审美趋向不断变化的时代,艺术的嬗变和革新是每一个有创新精神的作家孜孜以求的(事实上谌容早在这三篇之先就创作过具有荒诞品格的探索小说)。谌容近期的三部作品,在艺术探索中更增添了炫目的色彩,表现了作家探求的新跨度,透过这迷目的艺术之光,我们看到作家对人生的思考更为深邃。

新时期以来的小说创作经历了几个令人瞩目而又认同的阶段,伤痕文学、反思文学、伦理文学、改革文学等等,虽存在着概括归类带有的不可避免的偏失(如王蒙所说的概括是牺牲了部分为代价的),但这些概括无疑梳理了近十年文学发展的基本流向,对于人们把握文学的进程和回顾文学历史以方便。从新时期活跃文坛的作家创作情况看,也大致经历了这么几个阶段。在这个文学发展的基本流变中,对生活的热切干预和能动的表现,文学同现实保持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谌容的创作也正是应和着这一文学的主潮的。

但是文学的发展流向在晚近时期变得多元和炫目,如同一条大河在它的源头始端,流速迅猛而流向恒稳,随着河道的渐次平缓而水势开阔。如果说新时期伊始,作家们对十年浩劫的愤嫉、对失去的呼唤寻找,是在急切地探求中显得粗放和单维,在社会逐步开放、生活的纵深发展、安定的社会环境伴随着心灵寻求的多元之后,文学相应变得多彩多姿。文学缪斯的情感更加深沉和丰富。写现实人生,改革仍是文学的一个主调,但又不独于此。人心的隐秘情感的抒发,人生苦乐忧患的情绪宣泄,以及对生死忧乐的人生意识和生命本源和探求等等,都如奔腾的大江千汇万状地聚集在作家的笔下。

在这样的背景下,谌容似乎选取的是一个融汇交织的艺术创造途径。一条难为自己的艺术之路。她切入社会生活的重心、内核,对变革生活带来的种种困顿不安的情感和骚动的灵魂进行描绘和剖析,而这又依归于一些重大的变故(政治的、经济的、伦理的)以至是当代人心理最感敏锐的问题。《走投无路》写的是改革家的困惑和难题。经济体制改革为矢志于企业振兴、社会发展的王光泰们提供了一展身手的天地。这位南方无缝钢管厂厂长,走乔光朴的路,革故鼎新,开创企业的新局面。他受命于危难之际:一个自“****”以来,就没有完成过计划,没有上缴过利润,产品质量在全国同行业中倒数第一的“无理厂”,经过他的整顿和改革,“三年迈出了三大步”,“改变了混乱状况,有了起色……第一次完成计划指标,扭亏为盈。”全国一流刊物上介绍了他的事迹。可是,就在他乘改革的东风,风风火火抓企业改革时,被免职了,落得“走投无路”。免去王光泰职务的恰又是当年举荐他的“伯乐”。王光泰被免职因革故除弊,为重名所累。本来他的任用是因为“稳重”,没有后台,对某些权欲者们构成不了威胁。当王光泰“干得好,就有人不舒服”,想把他搞下台。其实,拿他自己话说:“充其量,我不过在现行的管理制度的范围内,对管理职权,人事安排,工资待遇方面,作了一些松动,可这种松动,不管对生产起了多大的推动作用,都是犯忌的。”这里,改革只是某些既得利益者们手中冠冕堂皇的箭矢,只限于手中玩赏,好箭好箭,一唱三叹,引而不发。

作家写“钢管王”的悲剧,抛开常见的改革与阻碍改革的较量过程,没有挖掘传统的习惯形成的种种桎梏改革生力突进,写出沉稳的心理积淀、旧习陋弊的深厚和积重难返之势,而是点示一个略施身手的改革家的困境。一个“逼上梁山”改革图强者投路无门,最后连对改革知根知底的“知心朋友”,写了改革家族系列小说、为改革者失败后指点迷津的某市第一号种子作家柯尔柯尔卡也别无良策。从一个特殊的视角深化了改革文学的题旨。

如果仅止于这种题旨的开掘,似乎并不完全在众多的改革题材作品中独标其彩。《走投无路》以奇巧的构思把一个常见的题材处理得新异特别。王光泰被免职后,来到作家柯尔柯尔卡笔下的“文学天国”。他接受了种种荒唐的“测试”(有“灵魂”的和“肉体”的),结果他几乎都合格通过。然而他仍没有摆脱无路可走的困境。他的困厄和运交华盖是因为改革大业没有解脱人为的困扰,成就这宏伟大业的人心世态没有由自觉走向必然的境地。作家寄情于笔端交融,人生现实的细故实情于荒诞怪异的结构中,“玩华而不失其真”,加深了题旨的艺术表现力。

改革题材眼下颇多微词。轻率地从对文学功利主义的反拨来责难和片面地诩为“急功近利”固然不对,但就这类文学本身来说,俗套浅近的表现生活失掉了不少审美情趣逐渐变化的读者。改革是社会的主题,维系着民族人心厚望。如何深化改革文学,纵然需要生活的发展而拓开作家思维眼界,更新知识,但寻求新的艺术视角,不能不是十分重要的。《走投无路》寓艰难的改革斗争、创业开拓于特殊表现天地中,写改革者的困惑,加重了人生奋斗的悲壮感。就顺应时代生活潮流来说,王光泰作为一个文学典型是社会新锐和生力的代名词,历史产生了它,在历史的大波中弄潮涛头是改革者势所必然的,却要背负沉重的压力,甚而承受无路可行的重负。当作家创设的“天国乐园”并没有多少轻松,仍如现实人生的严峻一样使主人公无路可走时,这种荒诞的“文学天国”除了作家对对号入座的悸忧外,其深意在于对改革者人生苦辛的深深感叹。王光泰的困惑是改革事业功败垂成的悲剧,又是个人企求生存惨遭困厄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