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拯救大地
34199500000054

第54章 春夏之歌

我们总是只顾忙着看,来不及用心思去想,森林中的春天到了。

最初的春意也是漫不经心的,太阳光暖和了,积雪有了融化的迹象,更重要的也许是苦旱了一个冬季的粗糙的树皮有了一点点湿润。至于冬眠中的动物是不是打过呵欠,有没有睡意朦胧的样子,它们会不会做梦做一个春天的梦,都并不重要。

一种普通的常识是:虽说风自远方来,阳光从上到下照射着,但,森林愈来愈浓的春意,以及这春意萌动中生命的潮流,却是自下而上涌流的一一土壤解冻,冰消雪融,溪涧活跃,冬芽吐出嫩叶,直到林冠成为巨大的绿色皇冠。这一切大约均开始在三月间,从三月到四月,每一个踏进森林的人都会感到,森林生命的步伐是如此地急骤而又轻盈,蓝鸟归林了,蚯蚓开始从地下向上穿洞。粪土与腐殖土的垒积便成了森林中春天的最早的毂望台,而第一曲春歌是由蓝鸟多情地演唱的。至于森林土壤中的生命活动,其数量及频繁的程度更加惊人:在1平方英尺(0.09平方米)和1英寸(2.5厘米)厚的林地中,可以找到1350个能用肉眼或放大镜看清楚的小生物,而当你随意捏起一把林中沃土的时候,便意味着你握住了这把泥土中的几十亿微生物。千万别小看了这些细小而庞大的森林土壤的居住者,正是它们无声无息的劳作与摄食,把林地上的枯枝烂叶分解成植物能吸收的养料,如果没有它们,一片无论大小的森林在十年内就能因为自己产生的垃圾而被窒息,也就是说森林将死于自尽。

当然分解这些祜枝烂叶的工作是不能一蹴而就的。当半年前为人赞颂的金叶红叶在融雪之后,均成为黑褐色的腐叶时,一方面软体动物、微生物的大军正在一点一点吞噬咀嚼,而另一方面,林地上各种有名无名的小花很快就把这落叶层装点一新了。这时的黑褐色作为那些任意涂抹着的色彩的背景,很容易使人想起中国一句古老的话:化腐朽为神奇。小花们的任意涂抹的速度非常之快,常常是你刚刚离开这林子也就不到半天时间,你忽然觉得心有所动,想再到这林子里去瞧一眼时,那些小花们便以各种姿色在那里微笑了。

它们是得到了风气之先吗?不,这是森林世界中开花植物的一种生存手段,趁迅速生长的树叶所组织成的林冠遮住天空以前,它们为得到阳光的照射,便只能先行一步在早春开花,人便说这是迎春花、报春花。花又何言?花只是想开一次花。

都说雄师、猛虎是森林之王,此言不假,那是指其力量、勇猛,以及独往独来的王者风度。不过,更多的人认为鸣叫的鸟类是森林中最引入注目的动物。关于鸟的鸣叫,人听来是春的乐章,其实是鸟类在交配季节里的某种渴望,体现着鸟类的好斗与占有欲。具体地说,回到森林的雄鸟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占领地盘,各种鸟出于天性根据自己身躯的大小和食物供应条件,其地盘大小不一,但无论哪一种类的鸟都非常明确地知道应该有多大地盘才能养活雏鸟,而此时此刻的雄鸟很可能还是光棍一条。为了让别的鸟知道这里是它的领土,并吸引雌鸟,便在地盘的边界居高临下不断鸣唱,既是有言在先,也有保卫疆界的威慑意味在。各种鸟有各种不同的歌声,同一种鸟又有不同的唱法,唱法之多似乎也显示力量和决心的一个方面。出人意料的是森林鸟类中的麻雀,实乃多才多艺的歌唱家。据国外的森林学家统计,北美麻雀有884种音调或者说唱法。至今不详的是中国麻雀,不知唱法唱技如何?

啄木鸟不会唱歌,但,它会选择枯死、空洞的大树枝狠啄,所啄出的声音也一样惊心动魄。这时的啄木鸟不以啄食害虫为主要0的,而是要啄出大声来。都说啄木鸟是森林卫士,但,森林卫士也要养儿育女。

流苏山鸡是另一种典型,在它选定的地盘的一根倒木或一个高大的树桩七,用翅膀猛力扇动空气,使“劈啪”之声远播,闻者却步,万事大吉。如果说秋天的森林是最有色彩的,春日的森林便是最多歌吟的,而夏季的森林则有点压抑,仿佛那茂密树叶一层又一层的舒展,显然某种程度上使森林得到了丰盛,显露着随时都会滴落的湿润感觉,但,离开彻里彻外的真正的满足尚有距离。

森林是在期待夏日雷声闪电中的急风暴雨吗?

很少有唱歌的鸟了,蝉与螽斯除外。

但,夏日无歌时你听见的森林的声音,却是本真的森林的声音,那是因为叶子之间的相互擦动,不同种类的树的叶子便发出不同的声音,“刷刷”之声的是松针,“飒飒”作响的是榆树。关于诸如此类的声音不少诗人写过,流传最久的大概是二千年前罗马诗人弗吉尔的“风中的簧片”之喻。

每一种树叶在森林的小风中都有自己的动作,那是极富生命灵性的小动作,在这真正堪称其大无比的森林之叶动作之间,找出细微差别的,也就找到了每一片叶子进而也就是每一种树的个性,包括树叶的形状、生长于枝条的方式,叶梗、枝条本身的柔韧度及其长相。

你看白杨的叶梗稍显扁平,它的绝技是如帆一样能捕捉最微弱的风,从而使颤动的叶片如蝴蝶扇动翅膀;栎树的叶梗富有弹性,它的叶子是在上下跳动之间展开姿态的;柳枝是一根鞭,柔软而韧长,来回的摆晃使柳叶如同坐在秋千上一般;银杏的叶片似随风摇曳的扇子;鹅掌楸叶会使人想起古旧的马褂;玉兰树叶厚实清爽似婴儿的小手;荷叶则是碧波仙子举起的一个蓝色托盘……植物的叶子一般都由叶片、叶柄、托叶三部分组成,但自然界从来就不是一刀切的,它只是充满了偶然、奇特与个性,这种现象使寻找大自然规律的人十分恼火,渺小的人群之中绝对不乏聪颖的天才,但即便是这些天才,也万万不可以为大自然的奥秘,是可以用规律来框架的。比如我们熟悉的丁香,那是无托叶的;莴苣,你一定吃过吧?它没有叶柄;台湾相思树则没有叶片。另外一种情况是环境对叶片的生存方式的改变,我在小时候常常惊讶于路边豌豆的一部分小叶能长成弹簧一般的卷须,应该说这是为了攀援的无可奈何的权宜之变;我在腾格里、毛乌素沙漠中见到的沙生植物,极大部分的叶子都成为针刺状,此种收缩和变形只为了减少水分的蒸发;生活在水里或水边的植物叶子成带状,以减少水流的阻力。

或者我们可以这样说,因为叶子的繁茂,夏日森林便成了昆虫的节日。谁也难以统计盛夏时森林昆虫种类之多、之众,但有一个数据说,森林里楦物组织的每1平方英寸即6平方厘米,都很少能逃脱昆虫的侵扰,它们蚕食树叶的边缘,或者吮吸根干的汁液,甚至还能在叶片的细小的细胞间开凿通道。很难就森林对这些昆虫的行为作出感情判断,既非简单的爱也不是简单的恨或者不爱,可以肯定的只是在所有森林生物之间的一种相瓦依存的关系,有时却以相互为敌的方式出现。你肯定知道,夏夭吃树叶的小毛虫到明春会变成各种花蝴蝶,不知是为了弥补去年夏天所吃的树叶呢,还是为了今夏接着吃?总之春天是林中蝴蝶繁忙地传播花粉的季节。

森林里各种生物之间的吃与被吃,都有奥秘在。

夏之末,森林中的树上很少能找到完整的树叶,但也很少有被吃得一干二净的,更多的是如被暴风雨撕破的小旗,在风雨过后无言地诉说风雨。

蝉要唱到秋末,那也是它的生命之末。

螽斯伪装得酷如一片树叶,它的翅膀却会拉出一种琴声。螽斯专家告诉我,整整一个夏天,一只螽斯翅鞘上的翅脉同翅脊相擦达三千万次到五千万次。相擦时发出的声音便是大森林里独特而闻名的螽斯旋律。一个仍然有争议的话题,中西弦乐比如二胡、小提琴的发明与制作,是不是由螽斯所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