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的翅膀对人来说总是自由的象征。
飞翔的翅膀对鸟而言却是存在的本体。
人类不得不昂首而望蓝天上各种鸟类飞翔的美姿,人的一个不解的情结便是,人为什么不能飞?即便有了飞机,有了宇宙飞船仍然如此,因为那些合金和机械尽管价值连城,却又怎么能跟一对翅膀甚至一根羽毛相比呢?
这一个情结的始终不解,还体现在人对速度的追求上。可惜人身上不长羽毛。
并非只是鸟类能飞翔,大多数昆虫也能飞,哺乳动物中的蝙蝠飞得很出色,但鸟类的得天独厚是它不仅有翅膀而且长满了羽毛,这使鸟类轻而易举地成了所有会飞的动物中最有效率、最自由的飞行家。
人类已经得知,鸟类翅膀的构造完全符合气体力学原则:它不仅是流线型的,穿过空气时阻力很小,而且它的横切面成弯形,使它在空中不掉下来。空气流过翼面前缘和凸起的上面时,就会增加流速造成翼面上方压力降低;与此同时,在凹下的翼底处,空气压力则依然保持正常。由于翅膀上下两面压力的差异,就产生了升力。不同环境下的鸟的翅膀也略有差异,如海鸥,飞翔的空间广阔,双翼轻而窄长,以便在气流中乘风飘举;相反,鸽子的生活环境较为狭小,不太可能依靠气流滑翔或飘举,因为它的翅膀短而结实,它只能靠自己的力量鼓翼而进。
我们常常会忽略鸟在空中的姿态,其实是羽毛的姿态。鸟翼用力向下划时,所有的主要飞羽都保持坚挺,而且彼此重叠,使翼上和翼下的空气形成紧闭的平面。当鸟翼向上时,羽毛分散开来,让空气从羽隙间溜过,使双翼更容易举起。一只在海上滑翔的鸟和一只高速迁徙的鸟,其翼展的宽窄、羽毛的长短疏密均有明显不同的展示,因而所有的鸟类学家都异口同声地说:“羽毛是一种神奇的自然构造。”(罗杰,托里%彼得森语)羽毛重量极轻而结构严密强劲。
羽毛比支持蝙蝠飞行的皮膜比起人造的飞机的僵硬机翼,有着更多的灵活自如的适应能力。
羽毛在有损坏的时候,易于修理或更换。
你的手里如果有一根鸽子的羽毛,你儿乎感觉不到它的重量,但坚韧之极。羽翼的直羽轴十分坚挺,这是为了在需要支持力的时候提供坚强的力晨,但在羽毛靠近尖端的一小段,却出人意外地逐渐柔顺,因为当翅膀在空中迅疾转弯时,翼梢必须具有极大的灵敏度和灵活性。没有比羽毛柔软部分的手感更加柔软、光滑的了,你把羽支分开,再用指尖顺势梳理,羽支就会合拢,这可分可合的结构上的精巧在天空中便是姿态和风情。
只有借助显微镜才可以看出,每一根羽支都是平行地斜插在羽轴上,羽支本身就是一条小型的羽毛,每一根羽支上都有无数的小羽支,与相邻的小羽支连锁交叉排列,羽支又生出许多羽纤毛,而羽纤毛上又有微小的羽钩互相钩连。当羽毛平顺时各小钩互相钩连成为网状,形成翼面,这是鸟在飞行时用来推划空气的。对一根鸽羽的细致的观察所得的结果仍然是不确定的:
它拥有数十万条小羽支和数百万条羽纤毛及羽钩。
一般持进化论的生物学家认为,“羽毛就是一个改造过的鳞片,基本上与爬行动物鳞片很相像。这个长长的鳞片长得比较松动,外缘逐渐起毛展开,直到它发展成今日羽毛这种高度复杂的结构”。(罗杰‘托里%彼得森语)创造论者吉特、万海顿则借麻雀的口气说到孵卵时翻卵等信息指令时说:“至于孵卵信息是如何传人间脑,而我又如何借助孵化区把反馈信号传送给幼鸟的,你们人类科学家们一直不得而知。尽管如此,仍有不少人一口声称,这种能力是逐渐演化而来的。可我不禁要问:既然我的远祖们还没有掌捱控制孵化温度的能力,那么它们自己的幼鸟又是怎么孵化出来的呢?”前面已经写到,这两位还就麻雀前肢关节盂处的小孔问:“这是谁钻的?”
我常常茫然于创造和迸化之间。
我又总是被神圣和神秘所吸引。
难道飞鸟的这一根羽毛还不够神秘还算不上神圣吗?
我总是在心里感激我的种地的祖先从江苏常熟迁移到了当时还荒无人烟的崇明岛上,这使我的童年有了一望无际的大芦荡以及成群的野鸭与白鹭;在长江岸畔秋风吹过时看野鸭飞过,看白鹭凌空的情景,至今犹在记忆中。现在想来这一只飞过我童年的空中的白鹭的羽翼仍然是栩栩如生的,它把长长的头颈斜伸向空中,两个大翅膀展开,一根根羽毛平展使双翼逐渐向上倾斜;一旦升上高空,鸟的颈项缩回成3形,双腿仍然伸直以为平衡。它并不急着拍动双翼,拍动双翼时倘若没有细小的人所不见人所不知的羽钩钩连着,怎么能形成翼面又怎么能展翅翱翔呢?所有这些细节一旦到得笔下又再一次证明:描绘几成多余,准确而生动的叙述又何等艰难。
无论在不在飞行,对一只鸟来说,羽毛是至珍至贵的。
鸟的羽毛有多种作用,除了构成翼和尾的平面提供升力外,它还能遮风避雨、保持体温,而数目最多的廓羽是构成鸟的形象一流线型的外形的基础物质。一只麻雀在冬季时大约有此种羽毛3500根。美国有人数过一只芦花鸡身上的羽毛,总数为8352根。研究者对一只天鹅羽毛的数量之多大为惊讶:25216根,其中80%在头部和长得出奇的颈部。小小的一只蜂鸟的羽毛只有940根,但鸟学家说就单位面积计,蜂鸟的羽毛比天鹅还要多。
坚韧的鸟羽在一次又一次飞翔之后难免磨损或脱落,任何一只鸟,出于它的天性,都非常注意爱护自己的羽毛,其爱护、修整羽毛的基本方式是梳理。大多数鸟的尾部有尾脂腺,分泌出油脂,鸟用嘴将分泌的油脂涂抹在羽毛上。有比喻说这类同于人的化妆,但根本的区别却在于:人用来涂抹头发使之油光发亮的凡士林是从店铺里买回的,而鸟的尾脂腺的油脂却是自身产出的。除了求偶季节,鸟的梳理羽毛是为了羽毛本身的保健,展示在阳光下也是为了生出维生素来。也有一些鸟不分泌油脂,则用一种绒羽分化而来的极细的粉状物来修整羽毛。
细小的保养可以延长羽毛的使用,但羽毛总是会用旧的,至于飞行或搏斗中的磨损与折断更不能避免,所以就得更换,多数鸟类每年至少换一次羽毛。
你常常觉得鸟是新的,因为羽毛是新的。
只要这样的鸟活着,每一年它都会穿上新生命。
说到鸟的换羽,你千万不要同修补、连缀破碎的旧衣服,或者拆卸和更换一台机器的零部件相提并论,那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那是新生命的诞生,不能不使你想到神性。你看换羽的过程就知道了:那是经过周密设计而缓慢地进行的,并且总是对称的,先换尾部再换头部的羽毛,一对一对地脱落,一对一对地新生,正在换羽的鸟仍可以在飞行中保持良好的状态。当然也有例外,但这些例外也是合理而美妙的,比如鸭子它已经不依赖双翼去谋生,换毛的速度就要快得多,一次便将大多数羽毛脱落;比如企鹅,丨它是有翅膀而不飞的,便全身换羽,新羽毛生,就从下面把旧羽毛同时取而代之。
羽毛是如此的重要,但它们当然不是鸟类生命的全部。
动物博物馆里能见到的各种标本及解剖后的鸟的各种骨架,其形象会使我们想起一句话:上帝的杰作。
这是一只猫头鹰的头骨,它恰如其分地显示着鸟类头骨的两个主要特征:首先,眼眶特别大;其次,骨层薄得像纸一样,但质地比一般骨头都坚强。
一具悬吊的海鸥骨架,翅膀上的飞羽犹在,坚挺地排列着,弯曲的羽轴显示着力量,而由坚强的肋骨与胸骨连扣成的胸腔是最强壮的部分,脊柱呈半融合状态以增加其强固性。
鹰的上膊骨的剖面清晰地告诉人们:它是中空的,并且有骨丝支架使其一则更加坚强二则可屈可挠。
鸟类骨骼从内到外,所有的细节都处在设计的最佳位置上,即非它莫属,而且是无一多余、缺一不可。这样的既轻又坚实,每一部分都因其不同作用又相互连接的绝对美妙的飞行结构,除了鬼斧神功,岂是人力可及?
在一本书上仔细地端详各种鸟类的眼睛的摄影作品,实在是一种享受。如果说鸟类及其它动物的眼睛要比人的眼睛丰富多彩得多,决无半点夸大其辞。更重要的是:在一切动物中真正名符其实地做到高瞻远瞩、明察秋毫的,只是鸟类的眼睛。
鸟类的眼睛隐藏在眼皮后面,像一粒镶嵌在重叠骨保护圈中的蓝宝石、红宝石,或者祖母绿等,几乎每一种鸟其眼睛色彩均不相同,但你永远说不出是维多利亚冠鸡那鲜红的一圈太阳似的眼睛好看呢,还是鸬鹚的天蓝色更加动人?人们常说猫头鹰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它是在用第三眼睑对着你眨眼。这块透明的第三眼睑显示的造化神奇也会使人目瞪口呆―它是用来擦亮眼睛和湿润角膜的。一个不甚恰当的比喻是,它像汽车挡风玻璃上的雨刷。
鸟在飞行时,除了羽毛要在良好的状态外,也需要格外锐利的视力、相当宽阔的视野,影像要足够大,细节要足够明晰。许多巧类的眼睛都能在瞬息之间将焦点由远移近、或是由近放远。你不妨观察一只燕子,它在疾I时眼前忽然闯来了一只小飞虫,燕子会在百分之一秒甚至更短的瞬息作出判断、反应,并绝对有把握地捕而食之。各种鸟的眼睛,其所在位置和本身形状都略有差别。大多数飞鸟的眼球相当扁平,网膜很大,以便获得较为宽阔的影像。猛禽则不同,眼圆甚至成管状,看得更远而且更明了。兀鹫在距离地面16公里的高空能发现野兔;飞雕从蓝天上搜寻出田野中的老鼠;树上的小鸟你也别小看了,它能找到树叶底下的昆虫卵;而潜水的鸟能在水底下追捕大鱼小鱼。
对于飞鸟来说远望和近看同样重要。
一只警惕的鸟在空中要随时眼观四方,提防鹰隼的闪电式进攻,但它又能迅速地运用眼部纤肌,将眼球水晶体由扁平挤成浑圆,以改变焦点,不让嘴跟前2.5厘米处的那个小飞虫跑掉。
猫头鹰的一双大眼睛,位于脸部的正面,这个格局和人一样。它的眼球的水晶体是专门设计用来在暗夜中猎食的。
除厂猫头鹰之外,鸟的眼睛分别长在头部的左右两边,这种构造是为了使两只眼睛都能有广阔的视野,同时它并不妨碍鸟类向正前方彀望,到时两只眼睛的视野会重叠,合成一个双视的影像,鸟类眼睛的高超之一即是既可单视也能双视。
鸟的头部,如果去掉羽毛和皮肤,似乎就只剩下眼球和嘴了。
鸟类的嘴不仅仅是嘴,就其功能而言,有时候当作手来使用,用嘴捕食、用嘴梳理羽毛、用嘴喂哺雏鸟、用嘴筑巢、用嘴打仗。鸟嘴几乎还是以下一些工具的代名词,即:锤子、凿子、钳子、剪子、钩子、夹子、锥子,鹈鹕的嘴甚至还是买菜篮子。
你看鸟嘴的形状,你又会想到是谁怎样才能如此制作?
捕捉小鱼的燕鸥和海雀,鸟嘴成矛状。
啄木鸟要深挖洞,嘴长而利。
隼的钩嘴为了把猎物的肉撕开。
红鹳的嘴善于过滤泥浆。
鹦鹉的嘴会使人想起钳子,它能夹破坚果。
热带地区的巨嘴鸟和犀鸟的巨大而鲜艳的嘴,似乎相当笨重而庞大,其实却轻如海绵,但又坚硬强壮。它们不仅捕食,还要对付猴子的袭击,其色泽的鲜艳倒也和热带气候下的热烈相和谐。
一只鸟就是一个神奇。
一种岛就是一种神奇。
从羽毛到骨骼、眼睛、嘴、还有脚%松鸡的脚趾在每年冬季生出栉缘,使它行走雪地时不会深陷;涉水的蓝鹭脚趾特别长,并且有小蹼,更便于在沼泽地奔行;渡鸦的脚精巧,用途极广,可以栖木、行走、扒抓;舵鸟不会飞,一只大脚只有两个脚趾,类同吃草的哺乳动物。这所有的结构一切的细节首先是为飞翔设计的,属于空中世界。
“全世界的科学家用数以千计的论文讨论过鸟类飞行的流体力学”,这一句话细想起来其实有语病,流体力学是什么?除了“流体力学”这个词汇是人的发明以外,流体力学是人类创造的呢?还是由飞鸟身上得到启示,人只是以人的方式作了一番演算?
鸟翼的飞行在流体力学这个大的框架中得到肯定之后,其实仍然有不少不解之处,方程式遇到了麻烦。方程式是人类的骄傲,把生存归结为数字,让神秘洞若观火,以为用方程就可以演算高山演算大海演算太阳演算月亮演算白洞演算黑洞演算过去演算未来演算渺小演算伟大……“但由于鸟翼有许多柔韧的可活动部分,在空气压力之下及鼓翼动作之中发生复杂的扭曲,使我们无法对它加以肯定性的分析。好像对坚硬飞机翼分析那样,风洞、烟流和数学方程式等,都只能给我们提供一点点线索,并无太大用处。”(《鸟类》罗杰‘托里,彼得森〕彼得森实际上已经说到了最关键处:
飞机的机翼是从鸟的翅膀那里学来的。人可以制造飞机,但人不能创造羽毛。它的“许多柔软的可活动部分”以及“复杂的扭曲”使它具有了神秘莫测的不确定性。这样我们就可以进而想说,人在制造飞机时学得了鸟翼在飞行过程中不断变化的一种形象,却无法学得其它。彼得森寄希望于“也许有一天可以用电脑帮助我们弄清楚鸟翼在飞行中所受的各种力”,这是无奈之后对电脑的迷信。电脑是人创造的,但电脑不能创造任何东西,它的祖宗就是中国的算盘。
由飞机联想到飞鸟,还是由飞鸟联想到飞机,这个中间不能划等号,它们代表了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我们可以肯定飞鸟并不是根据飞机的模式而学会飞行的话,那就只能把鸟翼作为人间一切人造飞行器的出发点,并由衷地赞美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