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拯救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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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中国风沙线(1)

飞上蓝天之后,我努力透过舷窗往地上搜索。九月初,秋风乍起,北京机场高速公路两侧的绿色现在已经由满目黄沙取代了,焦灼的山头连绵起伏,它们将要走向哪一个年头呢?天是这样蓝,云是这样白,棉絮一样的云朵幻变成各种形状,悬浮在九天之间。

河北、山西、陕西、甘肃、宁夏……这山头是怎样剥蚀的呢?那些茂密的林木为什么连树根都没有留下呢?

我的心不能不清楚。

时光之箭将要把我们带到二十一世纪,人和沙漠都有自己的明天,都在争夺各自的生存环境。经过多少年的漠视之后,对于环境的重要性的认识,中国人在急着富起来的今天依然是淡薄的,不曾想到过中华民族辉煌的文明就是因为环境而衰落的。就是随着林木的凋敝而凋敝的,文化与智慧同绿色的关系,一条黄河一条长江便是证明。汉唐魏晋文化无不以陕西、甘肃为中心,两河文化曾经是地球上璀灿的文化,两河的上游也是华夏古文明的上游;上游的衰落从人文景观而言则先是林木衰落,然后是智慧与文明的衰落。

从飞机上能看见黄河,细小而浑浊地婉蜓着,是它带走了黄土高原也许是最后的泥沙,然而那是黄河的责任吗?况且,没有这一条业已衰落的黄河,大西北的干渴更加无法想象,沙漠化土地会掩埋沿岸所有的城镇。黄河,从高高的空中看见你,我真想哭。怨你,恨你,爱你,你都是无言的,你麻木了吗?

一个多小时的航程,我看到的是中国万里风沙线的一部分,我焦急地捕捉着:三北防护林呢?

那些小小的黑点,大概就是林木了。

它们还是细小的,而且是时断时续的,比起153.3万平方公里的沙漠化土地,七千多公里的风沙线,三北防护林远不是强大的,要知道它在艰难困苦中刚刚走完十五年的历程。它需要水,它需要爱,它需要资金的投入,它需要管护。十五年,怎么可能在被破坏、践踏了至少一千多年的土地上,重新树立起固若金汤的绿色屏障呢?

正因为三北防护林是细小的,因而也是真实的具有大希望的。这一世界之最的防护林体系东起黑龙江宾县,西至新疆乌孜别里山,北沿北疆边陲,南沿海河、永定河、汾河、渭河、洮河下游、布尔汗布达山、喀喇昆仑山,包括西北、华北、东北13个省、市、自治区,面积406.9万平方公里,占国土总面积的42.47%,那是半壁河山啊!

如果三北防护林体系建设不会半途而废,到2050年如期的保质保量地完工,三北地区的森林面积将由1977年的2494方公顷增加到6075万公顷,森林覆盖率将由1977年的5.057%提高到4.959%。流沙被全面固定,同时还会出现大片的新的耕地。三北安宁,中原便安宁,国家也安宁。

十五年来,三北防护林体系的建设者们共完成人工造林2亿亩,封山封沙育林9000万亩,飞机播种造林900万亩,零星植树30亿棵,如今森林覆盖率已达到8.6%。

我继续专心致志地搜寻着三北防护林,那是使无望的黄土地变成有望的守护神啊!我渴望着飞机哪怕早一分钟到达。我想在风沙线上切切实实地看看风沙与防护林,并倾听防护林建设者们的爱与怨。

那是一群多么可爱的人啊!

山西保德县的人称“树疯子”的张候拉,一个人一辈子种了100万棵树,治理了九塔河小流域;树成林的时候,水变清的时侯,也是他一无所有地离开人间的时候。他吃了一辈子黑豆,把白面换成黑豆咽到肚子里,省上的钱买树秧子,然后是爬山种树住在山洞里护林育苗……榆林有个牛玉琴,她和身患癌症的丈夫一起承包了一万亩沙漠地。丈夫去世后之后,牛玉琴一个人治沙种树。榆林人说:“这婆姨愣是用泪水和汗水把沙漠里的树浇活了!”

这是一些普通的至今仍是贫困的中国农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牵着毛驴走在月光下的沙漠中,毛驴驮着的树种树苗缓缓地移向大漠深处,这往返百十里路就是一天,一天的口粮是两个烧饼,就装在口袋里,先是热的后来冷了,摸了又摸舍不得吃,这是一天的口粮啊!饿得眼冒金星非啃一个烧饼不可的时候,沙漠里突然起风了,把沙子刮得像雾一样团团转……我听说过这一切,现在我要去寻访他们。

走出银川机场,塞外的西北风在我后背上轻轻推了一掌。

治沙者说银川。林业部西北、东北、华北防护林建设局会议室。

我注视着李建树局长,从风沙弥漫的岁月里走过来,十多年种树种草治沙,目光依然是火热而坚定的。

关于三北的地形地貌,关于三北的沙漠戈壁,关于三北的水、草、树、地,关于三北每一片土地上的民风习俗乃至历史,他都如数家珍。在娓娓而谈之间,我又不时感到:他是把一颗心完完整整地交给三北的沙漠了。他爱这片荒凉的土地甚于一切。

李建树局长为我铺展开的三北大地的一角是这样的一那里荒凉得出奇却也富得出奇;沙漠掩埋的是中国西部各族人民共同的历史文化瑰宝;那里远离着时髦,民风的淳朴已属罕见;为着生存而挣扎的三北农民一直在无私地奉献之中;而且,沙漠并不是人类的敌人,沙漠自有沙漠的景观,沙生开花植物的花朵也许是你一生中从未见过的绚丽的花朵……当然,这一切并不能代替三北地区的干旱、风沙、水土流失所困扰的基本现实。

没有土地,那是一种刻骨的贫穷。

为什么没有土地?作为生态主体的森林没有了,草原没有了,河流枯竭了,风沙大举入侵,哪还有土地呢?

仅仅在本世纪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的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三北地区有667万公顷土地沙漠化,有1334万公顷农田遭受风沙危害,有8860万公顷草场沙化、盐溃化,有数以千计的水库变成黄沙聚合的沙库。

全国60以上的贫困县集中在三北地区的这一条风沙线上。

本世纪六十年代,沙漠化土地平均以每年1560平方公里的速度增加;到八十年代初,则已扩展为每年2100平方公里。

沙漠化的高速递增与中国人口的日益众多,成了制约民生、经济的两大难题。形象地说,土地的沙漠化不仅埋压农田、村庄,驱赶农民,而且威胁着城镇、道路和水利设施。也就是说只要生态环境的基本要素得不到改善,只要林木凋敝,那么风沙早晚要掩埋今天似乎已经十分繁华的大都市。据全国治沙会议的资料说,地处湿润半湿润区域的豫东、豫北平原,以及唐山市、北京市、鄱阳湖周围已经出现2350万亩风沙化土地,并且还在扩展中。

踏上西北的土地,便有一种干渴的感觉。三北地区年降雨量400毫米的仅占307%。40%的地域在年降雨量200毫米以下。年蒸发量却高达1000~3000毫米,日照如此充足甚至可以说漫长,地面的湿度蒸发殆尽之后只有往地层深处烤,烤干了一层又一层。仅以甘肃为例:十三世纪时出现大旱2次,十四世纪为12—18次,清代三百年间大旱成灾,人畜纷纷死亡的就有152次。时至本世纪七十年代,连年大旱已成平常。又据记载:黄河水灾自西夏至隋朝二千七百年间发生26次,唐朝至元朝末六百年间发生509次,明朝至清朝结束五百四十年间发生934次,民国时期则是4个月发生一次。

自然灾害的频率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走向高峰的事实告诉我们:人类的生存环境正处在每分每秒的加剧恶化之中,然而破坏还在继续。

一个走不出深渊的噩梦啊!

“中华民族必须要从这个噩梦中走出来,半壁河山无望地被风沙覆盖的时候,能说我们的未来有望吗?”李建树说。十五年来,三北地区已经有129%的沙漠化土地得到治理,2000万亩荒沙变成了农田、果园。毛乌素和科尔沁两大沙地的林木覆盖率已达到30%而在新疆和田的荒漠地带,干旱的河西走廊、宁夏引黄灌区、东北松辽平原已有的1.65亿亩农田实现了农田林网化。

这些树这些草是怎么种出来的呢?

李建树算了一笔账:“种一亩林子,要投入50元,国家实际投资为3,73元。国家规定的每年专项资金7000万元从未到位,仅占同期当到位资金的79.697……这就意味着一个被联合国称为世界之最的生态工程交给了最穷的三北地区的农民。农民为什么拥护并且忘我地投入无私地奉献呢?因为建设三北防护林的决策是符合人民的愿望和利益的。三北人民在风沙中屡战屡败挣扎了祖祖辈辈已经无路可退了,只有种树种草治沙这一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