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阿丹的酒店里,顾彼得认识了不少当地的老百姓及各方人士,倾听他们对生活的诉求和希望,然后不事张扬地为他们出主意。顾彼得深知“柔弱之道”,以柔弱的手段帮助柔弱的人们,因为他能感觉到假如以优越感居高临下,那么丽江的这些无拘无束的穷人的自尊心,将会因受到损害而被激怒。顾彼得通过与一个叫和家聪的年轻人结识成为朋友,再由和家聪牵线搭桥,成立了第一个贫困手工业者合作社,后来又相继出现了一批这帮助这些合作社生产、外销。社员吃、住在家里,不领工资。贷款只限于购置设备和原材料。到年底分配收益时,先还贷款,其余按劳付酬,并留出一定数额的公积金。
顾彼得的困难在于:如何把有限的钱贷给真正的贫困者?实际上对这些低息贷款最敏感的是那些富商,他们极想得到这些钱,然后放高利贷。为此,顾彼得在王阿丹的酒馆里了解丽江的民情,心中有数之后还规定:合作社必须由七户没有亲属关系的人家组成,这七户人家中有劳动能力的必须亲自干活,不允许任何人雇人干活。在这严格的规范之下,一个个小小的合作社成功了,丽江贫困的手工业者及当地老百姓可以自己赚钱了。顾彼得声誉日隆。
20世纪40年代,顾彼得引进的羊毛纺车,成为丽江在那艰难时世里的伟大事件。几个月之内,全城男女老少几乎全力以赴纺毛线,从西藏进来的羊毛从每年100多包到了2000余包,丽江羊毛织品的订单从昆明、拉萨、重庆如雪片飞临,丽江成了云南毛纺业的中心。顾彼得还派员到重庆的上海皮革厂见习,不久丽江皮革合作社就制造出了当时在伦敦庞德街、纽约第5街流行的时髦皮鞋。到1949年夏天,丽江已有45个合作社,从毛纺、编织、铜匠、家具、皮革等等,几乎凡生活用品无所不包。顾彼得还熟读《老子》,好讲“道”。全国解放后,顾彼得只能黯然回国,有丽江的老人说:“我们都曾含泪相送。”真想托丽江四月之夜的风和雨丝垂柳,捎一个口信给顾彼得的灵魂:丽江已经热闹非凡了,涌向丽江的游人总有一天可以毁掉这个古城;但,知道老子的人越来越少了。笔者却又深信,中华民族真正的文化复兴之时,必定是天下归道之时,你可以会心一笑!2005年4月9日晚上10点,丽江小巴黎酒吧。
有风,东南风,窗外的柳条与小红灯笼晃动着,晃动着一个梦境。
玉河里有人放了一盏荷花灯。
顺流而下的是一个心愿,不知道放荷花灯的是老者还是少年?也不知道放灯时许下了什么样的心愿?所有的心愿都离不开水,水的滋养和承载。
丽江下雨了。
那是我儿时在故乡崇明岛上常见的细雨,轻轻地密密地落在身上,有一种清爽的感觉,但不会湿透衣衫。玉河畔上座无虚席,人们似乎并不觉得天在下雨,咖啡,啤酒,中国人和外国人。
时光有了湿润的感觉。
愿风中扬起的柳条鞭打我。
在丽江,你的脚步要轻些更轻些,不要喧哗。
享受丽江,其实就是享受那石板路被细雨洗过以后的半明半暗,从瓦楞上飘下的历史的气息。小河弹奏着1000多年来未曾止息的竖琴,永远只是一个节奏,永远只是一个节奏的重复,那节奏便是一个乐章,近乎完美的一个乐章。从此后,我不再轻易指责说:重复让人厌烦。
酒吧里是拥挤的。
酒吧外的拥挤要持续到夜尽更深。
人们为了逃离喧嚣从四面八方的大都市拥来,游人,自然也包括我,把大城的灰尘和烦恼,也带到了丽江。欣赏丽江就是走过丽江,走过丽江就是把喧嚣留给丽江。告别丽江时,有多少人对丽江一无所知!古城的小桥使我流连忘返。
头顶是带雨的垂柳飘拂。
桥下有几盏荷花灯从容流过。
小桥是一种连接,除开交通的便利之外,它还反映了纳西族人开放的心态,渴望沟通,和天、地、神灵的沟通,人与人之间的沟通。纳西人认为雪山草木星空大地是缀满了灵性的,否则雪山怎么会流淌呢?杜鹃怎么会开放呢?地里怎么会长出谷子呢?星星和月亮怎么会每天晚上照看人间呢?
在一家纳西族手工艺品的小铺里,我和店主聊起了东巴文。东巴象形文的纳西语本名为“森究鲁究”,“森”,木也;“鲁”,石也;“究”,痕迹,记号也。直译应为“木迹石迹”,刻在木头和石头上的符号。
故事:纳西族先人和其他族人应天神之约,一起去学造字写字,日造一字然后记下。纳西人把字刻在木片上、石块上,他族人则把字记在羊皮上。学成回乡,路途遥远,无神送的干粮吃完之后肚子甚饿,别族的人就把羊皮煮熟,很香,分而食之,把记在皮子上的文字也吃进肚子了。纳西人以野菜果腹,背着一堆刻有文字的木片与石块回到了家乡。纳西人欢呼雀跃地翻检、传看、诵读,“森究鲁究”,“木迹石迹”,纳西族有了自己的文字。
便是一个民族创造自己的文明“木迹石迹”啊,这刻木刻石的痕迹之初,追溯起来,史的开始。刻划的开始、刻划的延续,刻划文字的同时,人类也在刻划自己的心灵史。“人则图人,物则图物”(清人余庆远语)的东巴象形文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幅图画。这就又有了刻划中的描绘,而每个图形有固定的概念、线条和笔划,以及固定的读音。因而东巴象形文是兼有图画文字和表意文字特色的一种文字符号。
如果说东巴象形文与殷商甲骨文皆有象形特点的话,东巴文至今还是活着的象形字,纳西族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把古老文字带进现代文明的一个民族。
已经是丽江的深夜了,游人渐渐散去,雨停了,风清月白。
我在这一家手工艺店里抚摸着东巴文的木刻、石刻,“森究鲁究”至今香火不熄,这对为了学字而饿肚子的先人来说,也算是极大安慰了。
玉龙雪水是丽江的魂。
木迹石迹是丽江的魄。
关于丽江,徐霞客是不能不记的。
明朝崇祯12年,即1639年,正月二十五日,徐霞客由鸡足山抵达丽江,《徐霞客游记》卷13有如下记述:“北瞻雪山,在重坞之外,雪幕其顶,云气郁勃,未睹晶莹。西瞻乌龙,在大壑之南,尖峭独拔,为大脊之宗,郡中取以为文笔者也。路北一坞,窈窕东北入,是为东坞。中有水南下,万字桥水西北来会之,与三生桥下水同出邱塘东者也。共五里,有柳径抱,耸立田间,为土人折柳送行之所。路北即万字桥水,潆流而东,水北即象眠山,至此南尽。又西二里,历象眠山之西南垂,居庐骈集,萦坡带谷,是为丽江郡所托矣……东桥之西,共一里为西桥,即万字桥也,俗又谓之玉河桥。象鼻水从桥南下,合中海之水而东泄于东桥,盖象鼻之水,土人名为玉河云。河之西有小山兀立,与象眠南尽处,夹溪中峙。其后关即为北坞,小山当坞,若中门之标,前临横壑,象鼻之水夹其东,中海之流经其西,后倚雪山,前拱文笔(文笔峰,笔者注〕……郡署踞其南,东向临玉河,后幕山顶而上,所谓黄峰也,俗又称为天生寨。木氏居此二千载,宫室之丽,拟于王者。”时称纳西王的丽江第13代土司木增殷勤接待,把徐霞客安置在解脱林藏经阁的右厢房,这是正月二十九日。徐霞客记道:“二十九日晨起,具饭甚早。通事备马,候往解脱林……乃由桥南西向蹑岭,岭甚峻,二里稍夷,折人南峡,半里,则寺倚西山上,其门东向,前分一支为案,即解脱林也。”木增以“大肴八十品”款待徐霞客,又有龙眼荔枝,酥饼油线等点心美味。其油线,徐霞客描述道:“细若发丝,中缠松子,肉为片,甚松脆。”而发糖,则是“白糖为丝,细过于发,千条万线,合揉为一,以细面拌之,合而不腻”。霞客称之为“奇点”。
木增并请求徐霞客为自己的著作《云过淡墨》作序。
纳西族至明代,有一种文化现象令人折服。纳西人在汉文化的影响下完整地保持了东巴文化、东巴教,而有明一代纳西人的世袭首领中不少人又有着高深的汉文化修养,这是一个开放而又不失自我的民族。
木氏土司中木泰精通《易经》,木东精研理学,木旺的学术成就可以说直追古人,而木公、木高、木青、木增则长于诗文。如木公与杨升庵常有唱和引为知己,他的《登望湖楼》:山郭雨初收,湖光迴入楼。
曰残鱼集岸,天冷雁横秋。
树响惊愁思,村春急幕收。
孤吟忆王粲,望断碧云浮。
木青的《题竹》:
森森万个入云高,风过依稀响翠涛。
欲借青阴来入砚,任人和露写离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