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五日清明节,碧空如洗。被联合国确定为世界文化遗产的都江堰,在这一天举行一年一度的放水节。离堆公园,溢洪道口,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上午11时许,手持长号的仪仗队员率先吹响了祭祀的序曲,彩色的巨龙和矫健的猛狮随之狂舞,40响铁铳和礼炮同时响起。随即,身着古时官服的主祭官被簇拥出场,行过两跪六叩首的秦时大礼,展开一幅长约一米的竹简:“惟神世德,兴利除患……”主祭官口中念念有词。向李冰神像上香、献花、献锦、献爵之后,8名壮汉抬着一猪一羊走下祭台,将牲品抛入波涛汹涌的江水之中。此时,8名身披蓑衣、腰扎彩绸的剽悍堰工站在排洪口中间,猛挥利斧砍断竹索,用力拉倒拦河的杩槎。波翻浪涌的都江春水,喷珠吐玉,奔泻而出;顿时,数万人欢呼雀跃、声震长空……
这精彩的一幕,便是今年都江堰放水节的壮观场面。自北宋年间始,官方正式将清明节定为“放水节”,并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既祀水又祀李冰,既祈求天佑丰年又彰显当朝盛世。放水节沿袭至今,蔚为大观。
四川是举世公认的天府之国,然而“天府美自古堰来”却未必尽人皆知。四盆地沃野千里,田畴万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很大程度得益于已有2260年历史,泽被西川、福荫万民的都江堰水利灌溉系统。而公元前256年,李冰作为秦昭襄王任命的蜀郡太守和水利专家,率领数十万民工开山凿石,历经数载艰辛而建成举世瞩目的都江堰,实在是造福后人的百代之功,千秋之业。“放水节”的仪式,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人民对于为百姓带来福祉的“好官”的怀念和崇敬。
正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水利和水患成为造福与为祸的两个极端。处于低生产力水平的古人,对水既崇拜又忌讳,既喜欢又防范,既需要又害怕。他们视水为“龙”——翻江倒海,造成灭顶之灾的“龙”——亟欲降服之驯导之,因而制造出许多“降龙”的故事。都江堰的“伏龙观”与“伏龙潭”,便来自李冰之子二郎降伏孽龙的传说。这也反映了古代人民对龙的一种观念,实则是对水的观念:旱、涝皆可畏也,惟有治理也,驯服它,方可兴利除害,化弊为益。都江堰的兴建正是这一观念的集中体现。当然,光靠“观念”是不行的,水利工程是一门科学,还得靠科学的决策,科学的方针。
在这一方面都江堰集中体现了古人的智慧,而令今人,艮。千里岷山,白雪皑皑,到春暖时雪水融化,一泻千里。滚滚波涛,在灌县城西分水提前,驯服地化成两条银白色的绸带,蜿蜒地顺渠而流。李冰当年率众凿成的“离堆”,在都江堰的整体布局上,使内江有了一个坚固的进水,进水量基本上得到了控制。离堆又是实现“急流缓受”的重要设施,沿内江河道曲折前进的江水直抵离堆,产生极大的反冲力,与江水的冲力相互抵消,从而使江流变缓,再从宝瓶口“徐徐吐出”。
洪水季节,离堆如中流砥柱,迫使宝瓶口的水位升高,多余的江水即从飞沙堰泄归外江,起到了很好的溢洪作用。涝也好,旱也好,其奈我何哉?二千二百多年前的科学与智慧,仍在润泽当今,遗惠后人。这些经验和智慧,还集中体现在嵌刻于“李公祠”的多幅图示与文字说明中。尤其是六字诀“深淘滩,低作堰”,前三字讲蓄水防旱,后三字讲溢洪防涝,能排能灌,相辅相成。接下来还有准确凝炼的“三字经”,如“挖河沙,堆堤岸”,“砌鱼嘴,安羊圈”,“立湃阙,留漏罐”,“笼编密,石装健”等,顺口易记,堪称水利经典。此外,被称为“八字格言”的“遇弯截角,逢正抽心”,“乘势利导,因时制宜”等,无不是从实践中上升的经验之谈,至今仍被奉为水利工程之“圣经”。
由于李冰的丰功伟绩,来自岷山雪峰的汩汩乳浆,岁岁年年,灌饱了川西平原的膏腴之土,灌饱了沃野田畴的麦苗谷穗,灌饱了黎民百姓的酒盅茗碗。(当然也“灌”饱了历代官员的俸禄之“囊”)。——从物质到精神,从仓廪的殷实到文化的绵长,从土地的丰沃到人心的稳定,灌县灌县,名副其实的灌溉之县啊!当我走进纪念李冰父子的“二王庙”,伫立在这位蜀郡太守的塑像前,就不仅油然而生一种敬仰之情,而且情不自禁地暗自发问道:
什么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什么是“受禄于民,守土有责”?(李冰是位称职的郡“守”)什么是“功德无量,彪炳千秋”?什么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己”?我甚至想,能不能动员当今所有的官员,都来瞻仰一下这尊李冰像,瞻仰一下这位当年“知识化、专业化”的蜀郡太守的风采?然后走出大殿,站在伏龙观前,听崩崖裂石的惊天涛响,观“逝者如斯”的滔滔江水。这“不舍昼夜”的逝水,也许能引发人们对于何以为官、何为利民的思考。古往今来,冠盖如云,官帽如云,食民俸禄的为官者众,然而,多少人一生禄禄无所事,留得尸位混素餐;多少人“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有几人能像郡守李冰那样,“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而为千秋万代的后人永远怀念和景仰?灌县早已改名为都江堰市。它不仅是伟大的水利工程,宝贵的文化遗产,还是著名的旅游胜地。都江堰成为前往青城山、九寨黄龙和卧龙(国宝熊猫)自然保护区的必经之地,成为海内外成千上万旅游者的必游之地,必“看”之地。都江堰是值得旅游者一看的;然而,它更值得为官者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