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的名字叫王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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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中部(10)

我们一边说话,一边往家去,到了家里,发现我爹我娘都在家,我觉得奇怪,大白天的,我爹怎么不到“大蒜250”上班,我娘怎么不下地种田。不过还没等我疑问他们,他们先疑问我了,我爹我娘和我大哥一样,早已得知了王助理那儿的消息,见我没把弟弟带回来,他们并没有太多责怪我的意思,只是觉得奇怪。别说他们,如果换了我,我也会奇怪的,我是一心出去找弟弟的,结果我又没把找到的弟弟带回来,我这是瞎折腾个啥呢。

我完全可以把我的遭遇说给他们听,他们就不会追问我了,但是我仔细想了想,我还是不敢把受冤枉的过程如实地说出来,我怕他们会和救助站那些人一样怀疑我。

你以为他们不会吗?

我只得含混地编了个段落,敷衍他们一下,他们听了后,也没有穷追不舍,好像我找不找弟弟,都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找到就找到,找不到就算了。

可是事情并没有结束,因为他们偏偏又看得出我的心情不好,我爹挖苦我说:“丢掉弟弟的是你,要找弟弟的也是你,找到了不带回家的又是你,也不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说:“我说了半天,你们根本就没有听我的,我没有找到弟弟。”我爹反问我说:“那在江城救助站那个王全,难道是你?”大哥一听,也说:“恐怕正是这样的呢,三弟才是真正的王全呀,现在三弟回来了,就是王全回来了呀。”可我爹不赞同我大哥的意见,说:“但他们说那个王全是个病人,你病了吗?”我气得反问我爹:“你觉得我病了吗?”别以为我爹会被我的气势吓到,我爹可比我凶多了,说:“你折腾来折腾去,难道不像个病人吗,你比弟弟病得还重吧。”

你们看看,这就是我爹,他要是想把我打成精神病,绝对比救助站的人更有手段。我就算是百口难辩我也要辩呀,我说:“爹,你听我说,我在江城救助站没有找到弟弟的名字,我就回来了。”我爹又抓住我的话柄说:“怎么,你不是去找弟弟,你是去找弟弟的名字,你找个名字有什么用,名字能跟你回家吗?”我再辩解说:“我是说,江城救助站的名册上,没有弟弟的名字。”我爹说:“那也不能说明你弟弟就不在那里边,你弟弟到底叫什么名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你能肯定那个名册上,哪一个就不是你弟弟的名字吗?”我爹这话我倒爱听,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我也已经这么往下做了,我已经偷看了所有表格上的照片,我只是没有认出弟弟是哪一个。但是这也不能怪我眼拙,只怪那照片上的人个个长得相似,我无法一眼就从中找出我的弟弟来,同样我也无法一眼就排除哪一个不是我弟弟。其实我正要继续往下做工作,我放下表格后,就去辨认真人,但是后来、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被他们怀疑上了。

总之,我知道我家里的人都不爱相信我,无论弟弟在那里还是不在那里,无论我怎么解释给他们听,他们都不相信我说的话,所以最后我爹和我大哥都不和我说话了。我娘给我个台阶下,总结说:“反正在这个家里,弟弟归你,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你们看看,我摊上的这是个什么家,家里都是些什么人啊。

其实在这个过程中,我早就看出来,他们虽然在和我计较一些找弟弟的事情,但是他们的心思根本不在我身上,也不在我弟弟身上,我感觉到家里摊上事儿了。当然,我是会以牙还牙的,他们不关心我和弟弟,我也不会关心他们,他们摊上什么事都与我无关,我只是回来歇歇脚,补点儿给养,我很快就会重新出发去找弟弟的。

我独自待在屋里,越想越气闷,本来我已经离弟弟越来越近了,我甚至已经感觉到弟弟的呼吸了,可他们却把我当成弟弟押回来。幸亏我聪明伶俐,半路设计逃走,否则一旦让他们的计划得以实施,一旦他们将我交到乡里,再交到我家人手里,我的这些愚昧的无知的乡人和亲人们,他们一定会相信人家,他们会把我当成我弟弟。

想到我能成功逃脱,我心中又倍觉喜庆,同时我又想,那两个押送我的人,那才真是摊上事儿了,他们送的可是个精神病人,竟然逃走了,这是他们的失职,他们失大职了,他们遇上大麻烦了。可再转而一想,我逃走这事,只有他俩加上我三个人知道,我如果不说,他们回去会说吗,他们才不会呢,那一个老狐狸,一个小阴刁,他们才不会主动坦白呢,这样的事情如果家属都不追究,他们就逃脱了责任。

我能让他们逃脱吗?

为了报他们陷害我的一箭之仇,我恶意顿起,抓起手机,立刻拨通了江城救站助的电话,毫无对他们的怜悯之心,我说:“大王乡民政助理让我们到乡里等着接王全,时间早就过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到,人到底在哪里?”那边果然慌了,问我是谁,我冒个大,气势汹汹地说:“我是王全他爹!”他们更加紧张,停顿了片刻,估计是在商量怎么骗人呢,果然的,过了一会儿,骗人的话就编好了,告诉我说:“对不起,老人家,本来确实是准备出发了,后来因为事情多,还没有出发。”我得寸进尺,故意问道:“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如果你们太忙,干脆我们家属自己去接吧。”那边急着说:“不用不用,我们有规定的,我们要送到家的。”我幸灾乐祸说:“当然还有个办法,你们愿意留他在站里,我们也没有意见,过几天等我有空,过去看看他就是了,就当他在住院治疗,是免费住院治疗。”

我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我有我的报复手段,他们也有他们的阴谋诡计,过了片刻,我的手机响了,是乡民政那王助理打来的,自报了姓名后,他问我是谁。我毕竟有个心眼,心想必是他们勾通连裆了,否则他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我就仍然说我是王全他爹,王助理到底是个助理,长点儿心眼,似乎听出来不像,但他又看不见我是谁,只好认了我是爹,说:“你是叫王长贵吧,你家儿子呢?”我故意跟他绕,说:“我家三个儿子,你问哪个呢?”他说:“叫王全的。”我说:“我家是有个儿子叫王全,但是王全的弟弟也叫王全。”他说:“就是有病的那个。”我喷他说:“我家儿子都有病,你到底要找哪一个?”他没法对付我了,只好作罢说:“反正,你那个叫王全的儿子回家,你要好好教训他,人家救助站好心为他服务,救助他,他倒好,还捉弄人家,陷害人家。”

这事情至此先告一段落,我也不想搞得太过,我将重新出发去找弟弟,我的目的地仍然是江城救助站,因为除了江城救助站,我实在不知道方向在哪里。所以,如果我搞他们搞得太过,那最后就是难为我自己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冒充了我爹,忤了天,我爹摊上的事情居然找到我头上来了,村上的王宝拿了张白条来找我了,让我看了看,白条上是村长王长官的签名,我说:“你找错人了,就算你眼睛瞎了,误认为我是我爹,我爹也不是王长官,而是王长贵呀。”王宝说:“王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城里傍上王大包了,我不找你找谁?”我嘲笑他说:“别说我傍没傍王大包,就算我傍上个亿万富姐,也与你无关,王长官欠你的条,你找王长官,找不着我。”王宝说:“王长官让我找王长贵,王长贵让我找你的。”我说:“没道理,为什么?”王宝说:“道理总还是有的,你看看这张条子欠的是什么款?”我再一看,原来当时村里为我弟弟办残疾证,办证的钱七七八八凑了一点儿,还差一百元,村里不肯掏钱,由王长官出面,向王宝借了,写下这个欠条。

说起给我弟弟办残疾证,我的气又不打一处来,先是王长官来找我爹传递消息,告诉我们,像我弟弟这样的情况,可以申请残疾证。我爹一向瞧不起这证那证的,何况那时候王长官还是前村长,我爹这样势利的人物,才不会把前村长放在眼里,更不会听他的指挥,我爹当时就反驳并反问他:“身份证揣怀里都没鸟用,办这鸟证又有什么用。”前村长立刻夸张地扬起眉毛说:“用处可大了啦,可以带来许多福利,经济上的实惠,比如医疗啦、保险啦、救济金啦什么的。”说了一大串,要不是他事先死记硬背下来的,就是他的政策水平确实高,这些东西,我连听都没有听过。

我都没有听说过,我爹当然更没听说过,我爹撇嘴说:“你对牛弹琴呢。”我爹虽然凶狠,嘴巴子也厉害,但这回却用词不当了,把自己降为了牛,我忍不住“嘻”了一声,我以为前村长也会跟着我笑一笑我爹,不料前村长却很正色地对我爹检讨说:“你说得有道理,怪我没说清楚,没说具体,现在我再具体地说吧,办个残疾证会有许多方便,哪些方便呢,比如吧,你去买火车票,就不用排队;再比如,你到候车室可不用挤在大厅里,可以到专门的老弱病残候车室去坐在沙发上等;还有,你要是出去旅游,所有的景点都不用买门票;还有——”他还要往下说,我却听出些问题来了,我打断他说:“你说的不是精神病人吧,你说的是那种一般的残疾人、瘸腿缺胳膊之类吧?”前村长说:“你们真是不懂法,现在国家和各地的政府对精神残疾人的待遇可提高啦,像你弟弟这样的精神分裂症,属于重度残疾,如果办了证,他的待遇,要比我刚才说的那些还好得多,我了解的还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你们可以到乡民政去问,据我所知,有关的政策和待遇,你拿个本子记都记不过来。”我还是心存疑惑,问道:“还是不对呀,精神病人就算办了残疾证,他怎么可能享受这些,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身上有证他也不知道,说不定他还以为他是美国总统呢。”我的说法并不是没有依据的,曾经有个精神病人对另一个病人说:“我告诉你个天大的秘密,我是菩萨的儿子。”那病人破口大骂:“放你妈的臭狗屁,我什么时候生过你这个儿子。”前村长反驳我说:“你会让你弟弟一个人行动吗,你弟弟要是出门,不总得是你陪着的吗,他以为他是美国总统,只要你不以为他是就行。”

一直是前村长在说话,我爹半天没吭声了,我看着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早就想发言了,果然,只等前村长话音一落,我爹“嗯哼”一声就说:“你说的那是别人,跟我们家弟弟没有关系,你觉得我们家弟弟会去坐火车吗,你觉得他会去游山玩水吗,你觉得他会去当美国总统吗?笑话,不仅他要去,还要我们陪上一个劳动力,还要陪上另一张车票、门票,还要吃饭住宿,你真以为我们家是美国总统家啊?”前村长被我爹奚落了,也不以为然,仍然在坚持自己的想法,说:“办了证,也不一定就非要出去玩嘛,有证总比没证的强。”我爹自然有话对答他:“办了证不去使用,等于没有享受待遇,所以还是我那句话,办那鸟证有鸟用。”前村长还是不认输,又说:“其实出门只是小事,除了出门,还有别的更优惠的待遇,比如可以领救济金,可以申请补医疗费,申请低保,可以做的事情多啦。”

我满以为,像我爹这样的向以贪婪著称的人物,听说有这么多的可图之利,必定会动心,他先掏出一点儿钱来,挤出我这半个劳动力,先陪弟弟去拍个照,然后跑一趟乡政府,跑一趟给弟弟看病的医院,再跑一趟县残联,弟弟的残疾证就到手了。

这不等于用个虾米钓大鱼吗。

可惜我爹却一毛不拔,一个虾米也不出,真是铁石心肠,他断然拒绝前村长说:“那我也不办,有这钱去办一张破纸片,我还不如抓头小猪来喂它。”前村长生气了,说:“哪有你这样对待自己儿子的,他是你养的吗?”我爹没脸没皮说:“算是你养的也行,你喜欢他,你替他办证就是了。”前村长一听,气得拍屁股就走。

我心里暗恨我爹,但我不敢多嘴,在家里我没有经济权,我就没有发言权。我以为弟弟的残疾证就此黄了,哪知前村长还蛮轴的,他真的自己就给我弟弟去办证了,而且还真的让他给办成了,他把我弟弟的残疾证送到我家的时候,我还真怀疑我弟弟是他的儿子。

不过你们千万别以为前村长是活雷锋,他可不是白干的,他什么事情都不会白干,我弟弟的残疾证领来了,他一手交出残疾证,一手拿着一张清单,外加一叠发票向我爹要报销呢。

他这是先斩后奏、请君入瓮啊。

我顺便瞄了那张清单一眼,看到上面什么什么都是双份,车票是两张,吃饭住宿是双人,我奇怪说:“为什么都是二?”前村长说:“这事情一个人办不成,残疾人本人得去,但光他一个人又不行,得有人陪他去。当然如果他只是个肢体残疾,瘸子、听力残疾、聋子、语言残疾、哑子,甚至是视力残疾、瞎子,都可以一个人拐得去、摸得去,但你弟弟不行,你弟弟是精神残疾,一个人去不得,让他一个人去了,他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戗他说:“那你的意思,是你带着我弟弟一起去的。”前村长说:“那当然,病人本人不去,根本办不了证的。”

他这谎言编大发了,我弟弟,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脱离我的视线,怎么可能跟上前村长到乡镇,到县城,奇了怪,我说:“你能保证你带去的病人是我弟弟吗?”

他带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