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的名字叫王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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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上部(14)

助理看我生气了,赶紧又把话说回去:“一样的,一样的,找谁都会给你办事的,你说说吧,什么事?”我心想,记恨村长有的是时间,眼下还是找弟弟要紧,遂再次向他正式汇报说:“请你帮我找我弟弟。”那助理也很干脆,说:“说说情况。”我说:“我叫王全,我是小王村的,我今年二——”那助理员打断我说:“不是说你自己,说你弟弟的情况——”他又朝纸条看了一眼,知道了,说,“不用说了,你弟弟二十岁?”我说:“是二十岁。”助理“咦”了一声说:“二十岁?二十岁又不是两岁,怎么会走丢的?”我如实说:“我弟弟有病。”

那助理替我叹息了一声,说:“可惜了,你排错队了,找人你到派出所去报案吧。”他见我发愣,抬手指了指墙上的条例,说,“你认真再看一看,乡民政办的办公范围是哪些。”

我过去看条例的时候,身后的人就挤上前去办事了,我被挤到一边,看着贴在墙上的工作条例:

办理残疾证,办理程序:当事人携带县人民医院或县以上人民医院出具的……等等等等;

办理老年优待证,办理程序:当事人携带户口本,身份证原件,一寸红底照片两张……等等等等;

申请扶贫帮困救助,办理程序:由本人到乡人民政府或村委会递交书面申请……等等等等;

等等等等。

确实没有帮助寻人这一条,我又朝墙上望了望,望到残疾两个字,我有了办法,掏出弟弟的残疾证递过去,说:“我弟弟是精神残疾,证是你们发的,应该求助你们的。”那助理也没看那证,他就知道,说:“证不是我们发的。”我说:“明明是我们村长带我弟弟到你们这里来办的。”那助理说:“我们是代办,我们不是发证机关,证是县残联发的。”我很失望,被排队的人挤在一边,泄气地说:“那,你不能帮我找弟弟了?”

现村长的那张纸条还在他桌上搁着,他朝纸条努了努嘴,说:“这纸条先留下吧,我替你留心着点儿,不过,你还是再到派出所去报一下吧。”

我最终被迫退出了排了很长时间的队伍,瞧着依然很长的队伍,我有点儿依依不舍,也有点儿不甘心,自语道:“助理,助理到底就只有助理的水平。”旁边一人赞同我说:“乡政府只让助理来给我们办事,是应付我们。”另一人却反对说:“你们不知道,王助理水平很好的,也很耐心的。”

我这才知道这助理也姓王,只是不知道叫王什么。正如他自己说的,叫什么也无所谓,反正他也不能帮我找到弟弟。

我只好又到乡派出所,也是如此这般很简单的一番手脚,所不同的是,因为我只带了一张寻人的纸条,留给了王助理,派出所这里就没有了,这也不难,他们记录下了我说的话,就让我回去等。

我回去以后,充满希望地一等再等,可是你们知道的,不可能有我弟弟的消息。

我忍不住又到乡上去了,到了乡镇的街上,我站在岔路口,一边是往乡民政去,一边是往派出所去,我想了一下,并没有想清楚应该往哪边去,但是我的脚带着我往乡民政去了。

那王助理已经记不得我了,又问我是哪个村的,我说是小王村的,王助理一听小王村的名字,忽然“哎呀”了一声,说:“你等等,你等等。”他丢开手里正在弄的那个簿子,开始翻旁边的某个记录簿,翻了这本不对,丢开,又去翻另一本,还是丢开,再翻一本,又丢开。

我觉得挺不过意,但是除了来麻烦他,我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找到弟弟。好在王助理倒没有嫌我麻烦的意思,他只是为自己找不到那本应该找到的记录簿而责怪自己,一会儿拍脑袋,一会儿又骂自己是猪脑子,最后他忽然想起来了,原来就是原先在他手里的那一本,王助理往前翻了两页,立刻笑了起来,说:“果然的,在这里。”

我赶紧上前扒那个簿子,好像弟弟就在那个簿子里。

王助理指了指说:“喏,就是这个电话记录,江城救助站来的电话,问我们大王乡有没有叫王全的。”

我立刻激动地叫喊起来:“有,有,就是我,我就是王全。”

王助理立刻说:“你瞎说,他们问的那个王全,正在江城救助站呢,你明明站在我面前,怎么会是你?”

我蒙了一会儿,很快想明白了,说:“王全就是我弟弟。”

王助理朝我多看了几眼,怀疑说:“你一会儿说你就是王全,一会儿又说王全就是你弟弟,难道你和你弟弟同名?”

我说:“我弟弟有病,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他只知道我的名字,所以他就报了我的名字。”

王助理这才松了一口气,随手写了一个条递给我,说:“那就好,那就好,你赶紧按这个地址,去把他接回来吧,他在人家站里待了很长时间,只说自己叫王全,可全国那么大,你叫人家到哪里去找王全啊?”

我是又惊又喜又奇怪,问道:“那后来他们怎么会打电话打到大王乡来呢?”

王助理说:“所以呀,你得好好谢谢人家,你弟弟什么也说不清,人家救助站很负责任的,为了帮助你弟弟找家,还专门请了专家分析他的口音,分析出来是咱们这块的,又一个乡一个乡地挨着打电话问,总算问到了。”

又说:“当然,也幸亏你那天过来留了个纸条给我,我才记得有小王村寻人一事。”

江城是我们的省会,但即便是同一个省份的,一个省会城市和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村子,它们之间的距离,恐怕也不是仅用公里数就能计算出来的。

如果不是因为弟弟,恐怕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和江城有什么来往。只是因为它是省会,平时我可能偶尔也会听到一两件与江城有关的事情。但是与江城有关,与我却完全无关。我对江城的了解和认识,就像我对其他许多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地方一样,基本上是零。

所以,江城是存在的,但是对于我来说,它又是不存在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我弟弟在江城,江城就和我有了密切的联系,有了不可割离的缘分。

在乡政府我看到王助理写了“江城救助站”那几个字,顿时觉得好亲切,好温暖。说心里话,我接过他的纸条时,真是欣喜若狂,好像那不是一张纸,那是我弟弟的手,好像我已经拉着弟弟的手了,我感觉到那纸条的温度,弟弟的手是热的。

等我捏着纸条走出乡政府,被冷风一次,我的手也冷了,纸条也没有温度了,我朝纸条看了看,江城,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地名,它竟是那么的陌生和遥远。

我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好像我感觉到弟弟在江城受了凉,我得赶紧去带他回来。

我知道,我未来的日子充满未知数,也充满挑战,为了把弟弟找回来,我将要面对所有挑战并且战胜它们。

我的工作思路还是很清晰、很有逻辑性的,我稍作整理,计划就排了出来。我先到街上的网吧去了一下,上网查一下江城。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原先和我八辈子、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江城,就这么迅雷不及掩耳地出现在我面前了,我看着那些许多关于江城的文字介绍和图片,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人们说得不错,世界真的变小了。

其实,我不知道我又犯了盲目乐观的错误了,在网络上,世界确实是变小了,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江城并没有忽然就出现在我面前,它一直就在十分遥远的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待着,我得千里迢迢去寻找它。

出了网吧,我又去了移动营业厅,我咬咬牙买了一个手机。其实原来我也是有手机的,只是后来我的日子被我弟弟搞得灰头土脸,毫无精彩可言,我觉得像我这样的人生,没有手机也罢,我把那个手机的号码停掉,手机也贱卖掉了。

现在我又得重新配上手机了。虽然弟弟就在江城救助站等我,说得更乐观一点儿,弟弟已经在我手心里捏着了。但是我毕竟是个要出远门的人。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配个手机,或许能够帮我排忧解难,或者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如果我如愿以偿地找到弟弟,把弟弟带回家,意味着我又要重新把我的日子过得灰头土脸、毫无精彩了,我岂不是自己给自己设个套子往里钻吗?

正是这样的,我作茧自缚,我周而复始。

我拿着新手机,开始给一些常有来往的关系人物发短信,告诉他们我又有手机了。起先我以为我会发出很多短信的,可发了没几个我就发不下去了,我没想到和我常有来往的人、值得我发信的人,那么少。

我在回家的路上,才想到了赖月,我前对象,她和我中断联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怕我去纠缠她,当时就告诉我,叫我别给她打电话,她的手机马上就更换新号码了,而且她是不会把新号码告诉我的。可我的记忆中还存着她的过期作废的老号码,那完全是我头脑中的一个摆设,或者说,是残存的一点点儿念想。我下意识地给她的旧号码发了一个短信,我没有说什么实质性的话,只是写道:“赖月你好,这是我的新手机号码。”我朝一个过了期的老号码上发信,明明就是痴人做梦,骗骗自己而已。我没想到的是,片刻之后,我的新手机就接收到了第一封回信,我一看,这不就是赖月从前的电话号码吗,原来她没有换号码。我心里顿觉一阵温暖,虽然她的回信只有“收到”两个字,也虽然我和赖月的关系已经成为过去时,但是好歹我们也相恋过一回,虽然最后我们没有成为亲人,但毕竟我们也没有做成一对仇人嘛。

我赶紧给赖月拨过去,赖月倒是肯接电话了,但仍然是得理不饶人的口气,戗我说:“发过信了,还打什么电话,烧钱啊?”我赶紧说:“赖月,我买了个新手机,其实我本来不想去打扰你的,我以为你已经换了号码,我没想到你还能收到我的信。”说了几句,我觉得我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觉得我想说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只好稍停一下,想试试她的态度,不料她却没有态度,一直等着我的态度呢,我只好再说:“我真的以为你有了新号码,而我却不知道你的新号码,如果两个人都换了号码,而双方都不知道,那就彻底失去联系了。”我这么说,明显让人觉得我不想失去和她的联系,还好,赖月似乎并没有计较我暗藏的心思,只是继续用嘲讽的口气说:“不是下决心不要手机了吗,怎么忽然又用手机了呢。”我抓住机会赶紧告诉她我要到江城去。赖月问我说:“江城,哪里的江城?”我告诉她那是很远很远的和我们本来没有关系的江城。她终于有了些疑惑,用可疑的口气又重复了一遍:“江城?”

我很想直接告诉她,我是去江城找弟弟的,但是我不敢说。因为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赖月对于我弟弟的事情是怎么想的,先前我已经吃了不明真相的大亏,我告诉她我弟弟是老鼠,她走了,分明是嫌弃我家有一只老鼠;后来我再告诉她老鼠丢掉了,她又走了,又好像她对我丢掉弟弟有很大的不满,所以,我根本吃不透她的想法,我一直都不知道她的想法,如果现在再贸然地告诉她,我又要去把老鼠找回来了,她肯定还是不满,还是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