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茫茫,无边无际的随北风无处不至。开着跑炭气的窗户里,雪花争先恐后的往房中温暖地方来。才进来,就消融。
夫妻在书房里用晚饭,真姐儿手握着小调羹在喝汤,眼珠子瞅着这雪花,突然心生感慨:“表哥你看,这雪花好似官员们,争先恐后往这里来,可是占得住却没有多少。”
每年一批一批地官员们进京,又一批一批地倒在名利场上。旁边的大书案上,现在还摆着成堆官员们拜见的名贴。
这里面,哪一个是以后的栋梁,哪一个又是以后可怜他楼榻了的人呢?
赵赦给真姐儿挟菜:“不用你敲打我,我心里明白呢。”真姐儿灵巧的转转眼色,抿着嘴儿一笑。就是这笑,安平王又佯装生气:“我倒要你来说。”
小小粉红舌头从红唇中伸出来,打了一个转儿又回去。吐过这舌头,真姐儿吃吃笑着吃饭。这新老皇帝换位之际,京中是几人欢喜几人忧才对。
晚饭后犹不愿意走,歪在榻上真姐儿有一句没有一句和赵赦说话。赵赦一心二用,随意回答着真姐儿,心里在想着兵部里安插谁,户部里安插谁。
随手翻着手中西北的户藉册子,今年又比去年多出数万人家。他突然一笑,如黑宝石的眸子少了犀利,多了几分柔和:“霍山王昨天见到我冷言冷语,说他的人不少去了西北住。”
“为什么呀?”书房中暖和得真姐儿要打盹儿,懒洋洋地回答着。赵赦含笑:“这个,是真姐儿之力。”
真姐儿半闭着眸子,真的还想再睡,带着睡意道:“哦。”
房外蹑手蹑脚来了赵安,他这一次回话有了眼色。先在门帘外听听,里面只有低低的语声。想来王妃是没有睡,不过还是没有大意回话。
揭开门帘子一条缝,把脑袋伸进去半个,见王妃闭目在榻上,赵安心想,幸好没有直接回话。他脑袋转两转,和赵赦对上眼神儿,做一个有事的口型。
明明一句话没有说,真姐儿也忽然醒了,睁开眼见到顶着门帘子的赵安,微微一笑:“你要回什么?”
赵安大大方方进来,躬身道:“回王爷,宫中有人请您即刻进宫。”真姐儿懒洋洋:“啊,我要回去了。”
“赵安,让软轿进来。”赵赦不用丫头,自己取过真姐儿大红色缠枝百花的厚袍子,把她裹紧了,见门帘子高开,外间里进来一乘软轿在房中。
为了进这轿子,房门特意扩了不少。此时宽宽余余的可以进来,放在外间的地上。王爷抱着真姐儿出来,送入轿内安置好。丫头们送上小小绣萱草的锦被一件,赵赦接过给真姐儿盖在腿上,盖严实了,再亲亲她的面颊:“早些睡,不要想表哥。”
“表哥你,晚上不会去别处吧?”外间轿子外是丫头,旁边是幕僚。真姐儿小小声地说出来,就遇到赵赦陡然沉下来的冰冷面庞。真姐儿嘻嘻:“我会早睡的。”打一个哈欠不忘交待:“表哥你坐轿去吧,这天太冷,骑马有风吹,好似刀子在刮脸。”
这还是在军中行伍时的感受,雪地里跑一天马下来,有的人脸上没有护具,可以被风刀刮出血口子来。
赵赦低声笑谑:“表哥皮粗肉厚。”伸出手拧一拧真姐儿的小嫩面庞:“不像这个。”真姐儿作状张开小嘴儿找着赵赦的手去咬,又抚面颊:“拧疼了。”
“回去早睡,我不知道几时回来。”赵赦说过,把身子从轿中探出来,亲手把轿帘子裹紧,看着软轿出去。
赵安送上王爷衣袍披风,重新为他换上靴子,主仆往门外去,上马急行往宫中来。
颂殿下在宫室里没有睡,他是半年前就以侍疾的名义住在宫中。此时的他浓眉耸起,见赵赦近前行礼,摆一摆手:“你起来,我有话要问你。”
“是。”赵赦起身,半哈着腰站着。
宫室中也有大火盆,上面薰罩没有放上,还可以看到有一些纸片的余烬。烧的是什么,安平王当然也不会问。
紫檀木高几上青玉瓶上装饰明珠光,颤巍巍一抹在颂殿下眉间扫过,他年青的嗓音沉沉地,慢慢问道:“户部里原先是陈顺,高宫,伍云恬,皇后现在力主伍云恬为尚书,卿意思如何?”
伍皇后一直挺到现在,伍家人也不少,新旧皇帝交替之际,给伍家谋一些出路,以她自己多一些外戚,是个人都会做这些事。
颂殿下带着三分懒劲儿问赵赦:“你觉得伍云恬如何?”赵赦带着小心谨慎,想上一想才回道:“自汉以来,外戚多专权,现皇上病重,怎忍伤皇后之心。宫中嫔妃众多,有尊号的嫔妃也多,外戚全不多言,也就是了。”
笑容在颂殿下面上掠过,他觉得满意。他自己一年前娶的妻子,也是大家。外戚的话以后全不管用,就可以用自己的岳家,来驳回伍家的话。
伍家,想来以后是会图谋东山再起的。
转而一想,颂殿下面色沉了三分,安平王一族在宫中是不得势的,上一代的嫔妃中还有人,太子府上他们是没有送人。
想来,要么是安平王不乐意走外戚的路,要么就是安平王居功自傲。他今天说以后外戚说话全不管用,也是给他这样不是外戚的人,拓了一条路,再堵上别人一条路。
颂殿下似笑非笑:“王爷,你这主意我喜欢。”赵赦听出来他的阴阳怪气,不慌不忙跪下来道:“殿下英明,不是臣所能追赶。臣有一事,禀请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