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元年七月,玄宗居尊位,在武德殿。八月,擢拜中书侍郎。时刘幽求、张暐并流于岭外,琚见事迫,请早为之计。二年七月三日,琚与岐王范、薛王业、姜皎、李令问、王毛仲、王守一并预诛逆,以铁骑至承天门。时睿宗闻鼓噪声,召郭元振升承天楼,宣诏下关,侍御史任知古召募数百人于朝堂,不得入。顷间,琚等从玄宗至楼上,诛萧至忠、岑义、窦怀贞、常元楷、李慈、李猷等。睿宗逊居百福殿。十日,拜琚银青光禄大夫、户部尚书,封赵国公,食实封五百户;皎银青光禄大夫、工部尚书,封楚国公,实封五百户;令问银青光禄大夫、殿中监、宋国公,实封三百户;毛仲辅国大将军、左武卫大将军、检校闲厩兼知监牧使、霍国公,实封五百户;守一银青光禄大夫、太常卿员外置同正员,进封晋国公,实封五百户。琚、皎、令问并固让尚书、殿中监,不上。十八日,琚、皎依旧官各加实封二百户,通前七百户。累日,玄宗宴于内殿,赐功臣金银器皿各一床、杂彩各一千匹、绢一千匹,列于庭,宴慰终夕,载之而归。
琚转见恩顾,每延入阁中,迄夜方出。归休之日,中官至第召之。中官亦使尚宫就琚宅问讯琚母,时果珍味赍之,助其甘旨。琚在帷幄之侧,常参闻大政,时人谓之“内宰相”,无有比者。又赠其父魏州刺史。或有上说于玄宗曰:“彼王琚、麻嗣宗谲诡纵横之士,可与履危,不可得志。天下已定,宜益求纯朴经术之士。”玄宗乃疏之。
十一月,令御史大夫持节巡天兵以北诸军。十二月,改年号为开元,又改官名,与苏颋同为紫微侍郎。二年二月回,未及京,便除泽州刺史,削封。历衡、郴、滑、虢、沔、夔、许、润九州刺史,又复其封。二十年,丁母忧。二十二年,起复右庶子,兼巂州刺史,又改同、蒲、通、邓、蔡五州刺史。天宝后,又为广平、邺郡二太守。性豪侈,著勋中朝,又食实封,典十五州,常受馈遗,下檐帐设,皆数千贯。玄宗念旧,常优容之。侍儿二十人,皆居宝帐。家累三百馀口,作造不遵于法式。虽居州伯,与佐官、胥吏、酋豪连榻饮谑,或樗蒱、藏钅句以为乐。每移一州,车马填路,数里不绝。携妓从禽,恣为欢赏,垂四十年矣。
时李邕、王弼与琚皆年齿尊高,久在外郡,书疏尺题来往,有“谴谪留落”
之句。右相林甫以琚等负材使气,阴议除之。五载正月,琚果为林甫构成其罪,贬琚江华郡员外司马,削阶封。至任未几,林甫使罗希奭重按之。希奭排马牒至,琚惧,仰药,竟不能死;及希奭至,遂自缢而卒。死非其罪,人用怜之。宝应元年,赠太子少保。
王毛仲,本高丽人也。父游击将军职事求娄,犯事没官,生毛仲,因隶于玄宗。性识明悟,玄宗为临淄王,常伏事左右。及出兼潞州别驾,又见李宜德趫捷善骑射,为人苍头,以钱五万买之。景龙三年冬,玄宗还长安,以二人挟弓矢为翼。
初,太宗贞观中,择官户蕃口中少年骁勇者百人,每出游猎,令持弓矢于御马前射生,令骑豹文鞯,著画兽文衫,谓之“百骑”。至则天时,渐加其人,谓之“千骑”,分隶左右羽林营。孝和谓之“万骑”,亦置使以领之。玄宗在藩邸时,常接其豪俊者,或赐饮食财帛,以此尽归心焉。毛仲亦悟玄宗旨,待之甚谨,玄宗益怜其敏惠。
及四年六月,中宗遇弑,韦后称制,令韦播、高嵩为羽林将军,令押千骑营,榜棰以取威。其营长葛福顺、陈玄礼等相与见玄宗诉冤,会玄宗已与刘幽求、麻嗣宗、薛崇简等谋举大计,相顾益欢,令幽求讽之,皆愿决死从命。及二十日夜,玄宗入宛中,宜德从焉,毛仲避之不入。乙夜,福顺等至,玄宗曰:“与公等除大逆,安社稷,各取富贵,在于俄顷,何以取信?”福顺等请号而行,斯须斩韦播、韦璿、高嵩等头来,玄宗举火视之。又召钟绍京领总监丁匠刀锯百人至,因斩关而入,后及安乐公主等皆为乱兵所杀。其夜,少帝以玄宗著大勋,进封平王。
以绍京、幽求知政事,署诏敕。崇简、嗣宗及福顺、宜德,功大者为将军,次者为中郎将。其时,梓宫在殡,举城缟素。及明,玄宗引新立功者皆衣紫衣绯,持满铁骑而出,倾城聚观欢慰。其犯逆者,尽曝尸于城外。毛仲数日而归,玄宗不责,又超授将军。
及玄宗为皇太子监国,因奏改左右万骑左右营为龙武军,与左右羽林为北门四军,以福顺等为将军以押之。龙武官尽功臣,受锡赍,号为“唐元功臣”。长安良家子避征徭,纳资以求隶于其中,遂每军至数千人。毛仲专知东宫驼马鹰狗等坊,未逾年,已至大将军,阶三品矣。及先天二年七月,毛仲预诛萧、岑等功,授辅国大将军、左武卫大将军、检校内外闲厩兼知监牧使,进封霍国公,实封五百户。毛仲奉公正直,不避权贵,两营万骑功臣、闲厩官吏皆惧其威,人不敢犯。
苑中营田草莱常收,率皆丰溢,玄宗以为能。开元十四年,赠其父秦州刺史。
毛仲虽有赐庄宅,奴婢、驼马、钱帛不可胜纪,常于闲厩侧内宅住。每入侍宴赏,与诸王、姜皎等御幄前连榻而坐。玄宗或时不见,则悄然如有所失;见之则欢洽连宵,有至日晏。其妻已邑虢国夫人;赐妻李氏又为国夫人。每入内朝谒,二夫人同承赐赍,生男,孩稚已授五品,与皇太子同游,故中官杨思勖、高力士等常避畏之。七年,进位特进,行太仆卿,馀并如故。九年,持节充朔方道防御讨击大使,仍以左领军大总管王晙与天兵军节度张说,东与幽州节度裴伷先等计会。
毛仲部统严整,群牧孳息,遂数倍其初。刍粟之类,不敢盗窃,每岁回残,常致数万斛。不三年,扈从东封,以诸牧马数万匹从,每色为一队,望如云锦,玄宗益喜。于岳下以宰相源乾曜、张说加左右丞相,毛仲加开府仪同三司。自玄宗先天正位后,以后父王同皎及姚崇、宋璟及毛仲十五年间四人至开府,又敕张说为《监牧颂》以美之。十七年,从朝五陵,又赠毛仲父益州大都督。毛仲益骄,尝求为兵部尚书,玄宗不悦,毛仲怏怏,见于词色。又福顺子娶毛仲女,宜德、唐地文等数十人皆与毛仲善,倚之多为不法。中官等妒其全盛逾己,专发其罪,尤倨慢之。中官高品者,毛仲视之蔑如也;如卑品者,小忤意则挫辱如己之僮仆。
力士辈恨入骨髓。毛仲承恩遇,妻产,尝借苑中亭子纳凉,玄宗借之。中官构之弥甚,曰:“北门奴官太盛,豪者皆一心,不除之,必起大患。”
后毛仲索甲仗于太原军器监,时严挺之为少尹,奏之。玄宗恐其党震惧为乱,乃隐其实状,诏曰:“开府仪同三司、兼殿中监、霍国公、内外闲厩监牧都使王毛仲,是惟微细,非有功绩,擢自家臣,升于朝位。恩宠莫二,委任斯崇。无涓尘之益,肆骄盈之志。往属艰难,遽兹逃匿,念深惟旧,义在优容,仍荷殊荣,蔑闻悛悔。在公无竭尽之效,居常多怨望之词。迹其深愆,合从诛殛;恕其庸昧,宜从远贬。可瀼州别驾员外置长任,差使驰驿领送至任,忽许东西及判事。”左领军大将军耿国公葛福顺,贬壁州员外别驾;左监门将军卢龙子唐地文,贬振州员外别驾;右武卫将军成纪侯李守德,贬严州员外别驾,守德,本宜德也,立功后改名;右威卫将军王景耀,贬党州员外别驾;右威卫将军高广济,贬道州员外别驾。毛仲男太子仆守贞,贬施州司户;太子家令守廉,贬溪州司户;率更令守庆,贬鹤州司仓;左监门长史守道,贬涪州参军。连累者数十人。又诏杀毛仲,及永州而缢之。
其后,中官益盛,而陈玄礼以淳朴自检,宿卫宫禁,志节不衰。天宝中,玄宗在华清宫,乘马出宫门,欲幸虢国夫人宅,玄礼曰:“未宣敕报臣,天子不可轻去就。”玄宗为之回辔。他年在华清宫,逼正月半,欲夜游,玄礼奏曰:“宫外即是旷野,须有备预,若欲夜游,愿归城阙。”玄宗又不能违。及安禄山反,玄礼欲于城中诛杨国忠,事不果,竟于马嵬斩之。从玄宗入巴蜀回,封蔡国公,实封三百户。上元元年八月致仕。
史臣曰:李林甫以谄佞进身,位极台辅,不惧盈满,蔽主聪明,生既唯务陷人,死亦为人所陷,得非彼苍假手,以示祸淫者乎!杨国忠禀性奸回,才薄行秽,领四十余使,恣弄威权,天子莫见其非,群臣由之杜口,致禄山叛逆,銮辂播迁,枭首覆宗,莫救艰步。以玄宗之睿哲,而惑于二人者,盖巧言令色,先意承旨,财利诱之,迷而不悟也。开元任姚崇、宋璟而治,幸林甫、国忠而乱,与夫齐桓任管仲、隰朋,幸竖刁、易牙,亦何异哉!《书》曰:“臣有作福作威,害于而家,凶于而国。”孔子曰:“佞人殆。”诚哉是言也。张暐、王琚、王毛仲,皆邓通、闳孺之流也。琚有缔构之功,过多僣侈,死于非罪,亦何惜之!
赞曰:天启乱阶,甫、忠当国。蔽主聪明,秉心谗慝。暐同二王,亦承恩德。
吁哉僣逾,不知纪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