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得没有错。那天校庆晚会散场的时候,任冉遇见自己母亲,便跟她讲了几句话。孰料这都被上次踢伤他的那个男生看见了,他也是南海中学毕业的。他先是诧异任冉怎么会认识任母,便问了其他学生,当得知任老师就是这个男生的母亲之后,一条再爆炸不过的新闻就在自己脑海里形成了——“女生勾引老师的儿子”,或者“教师的儿子与母亲学生的桃色绯闻”,诸如此类。
谣言总是传得很快的,而且没有人能说清楚究竟是哪个人先传出来的。两天之内,南海中学里只要是知道任老师的学生都晓得他的儿子和上官卿有一腿。谣言兜了一圈终于兜到任母的耳朵里,这还了得?她立刻想找上官卿问个明白,但很快就打消这念头,转而冷静下来。学校里这一千八百号人,加上近百名老师,等着看好戏和看笑话的人可以绕操场排一圈,自己这一去,反倒成了台上的戏码。任母退休前做了那么多年班主任,不聪明是不行的。她悄悄查了上官卿登记的家庭联系方式,记在便条上面,出了学校骑车到江湾镇那里的麦当劳餐厅里,拿手机给上官家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上官卿她爸接的,然后转交给上官卿。任母约她在麦当劳里见面,上官卿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她也在学校里听到风声,早有思想准备。既然和任冉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她自然不怕和任母见面。上官卿回答得很诚恳,毫不做作,这让任母一时没了准星。上官卿毕竟是自己补课的学生,性格还是稍微了解的,她是那种很老成,也很让老师头疼的女学生。任母不能确定上官卿是不是在骗自己,只好从自己儿子身上寻找突破口。
毕竟,当年在萨雪文的事件中,任冉就显得很“回头是岸”,希望这次也是这样。
任冉讲:“我和她只是家教关系,不信的话,你可以找她父母作证,也可以找财大宓唐雄那里的家教中介调查,我给她补课完全是巧合。”任母讲:“这个我都晓得,我也相信你讲的这些,但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和上官卿有任何接触。”
任冉看看自己母亲,问:“这算是命令吗?”任母讲:“当然不是。我知道,其实上官卿已经成年,你们都是成年人,我没权力限制你们什么,但是,毕竟上官卿在读高二,又是我的补课学生,你应该为她着想,也为你妈的声誉着想,我只希望我不要背着一个不明不白的谣言,你能理解吗?”
任冉不能不理解,沉默半天,抬起头,叹口气,道:“我晓得了。”
第二天他就打电话给上官卿,跟她讲不能再去做家教了。上官卿“嗯”了一声,没问他理由。
大家心照不宣。看来自己的确没有做家教的命,任冉挂了电话,这样想到。
十二
不幸接踵而来。新年第二天,任冉和宓唐雄到一个在复旦大学念书的高中同学那里去玩,在五角场看见林暖跟一个男生一起走在马路上。复旦的同学晓得那个男的,讲是韩国来的学生,几个月前全家刚搬来上海。
林暖和男生上了一辆出租车。任冉没有叫车子追上去,也许一切只是误会呢。他拿出手机打到林暖号码上,林暖接了,讲:“在大学同学家里,不方便出来。”
任冉讲:“好的,我晓得了,玩得愉快。”便挂了电话。宓唐雄不知就里,问:“打给谁啊?”
任冉讲:“没什么,走,我们去喝酒。”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任冉头疼得厉害。他第一次喝那么多酒,比上次和萨雪文他们在同济附近喝的那次还厉害。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隐约觉得好像是宓唐雄那二百多斤的身躯把自己扛出了酒馆,架进了出租车的后座,然后也是这样把他背上了五楼的家。他还隐约记得自己说了很多话,很多很多的话,好像那酒是让人变诚实的药水,所有藏在心里不敢讲不能讲的话全吐出来了……对了,他的确是吐了,还好没吐在宓唐雄身上,而是吐在小区花坛里,以及自己家的卫生间马桶里。
任冉看看床头柜上的小闹钟,十一点三十七分。没有听见母亲的声音,可能买菜去了。他起床,披上衣服走进客厅,看见桌子上有字条,任母写的:
冉:
我去你外婆家了,晚饭可能不回来吃,饭菜皆在冰箱,自热。另:记得打电话谢谢宓唐雄,他昨晚把你背回来的。
妈字
任冉进卫生间洗漱过后,走进客厅,看看厨房里的冰箱,毫无胃口可言,便走到沙发边拿起电话,拨了宓唐雄的号码。宓唐雄正在吃午饭,讲:“客气什么,不过你喝那么多酒太伤身体,以后少喝点啊。”任冉讲:“因为心情不好。”宓唐雄倒也直接,讲:“我晓得,你喝醉的时候什么都跟我讲了。想开点,再去找一个嘛,要不我帮你介绍。”任冉笑问:“你们家教中介准备新开情侣中介业务啦?”
正说着,门铃响了,任冉拿着无绳电话一边讲一边到门口打开门,愣了一下,看见萨雪文站在外面。
宓唐雄神机妙算,道:“是不是萨雪文来了啊,这就是我帮你介绍的,满意么?”
任冉心情复杂得像喝醉时那个翻江倒海的胃,他咽了下口水。宓唐雄讲:“那我先挂了啊,有事再联系。”便放下了电话。
任冉回过神来,给萨雪文开了防盗门。萨雪文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换上任冉给她的拖鞋走进客厅,讲:“听宓唐雄讲你昨晚喝醉了。”任冉的脸烧红了,点点头,不知所措。萨雪文提着保温桶讲:“我做了点酒后补身体的汤,不过可能不够热。你家微波炉在哪里?”
任冉受宠若惊,把她领到厨房里。萨雪文一边找器皿盛汤,一边问:“你午饭吃过没有?”
任冉摇摇头,讲:“我刚刚起来。”萨雪文转身看了看他,又回过头去把汤倒进塑料小锅里,盖上盖子,放进微波炉,调高火,转到了两分钟半的地方,厨房间里响起微波炉的轰鸣声。萨雪文背靠着灶台,看着任冉。她今天穿着一件驼色的高领羊毛衣,衣袖卷到小臂上,下面还是白色的裤子,干净,得体,素雅,一如既往。
“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来?”她主动问他。
任冉点点头,看着她身边的煤气灶,目光游移不决。萨雪文讲:“我本来以为你母亲在家。”任冉讲:“她到我外婆家去了,晚上要很晚回来。”
萨雪文看着厨房的窗户外面,讲:“我上次看见你妈,还是高三的时候。那天是高考最后一天,考外语,你妈是监考老师。世界真的很小,还是她先认出我的,在考场外的走廊上面。你猜她跟我说了什么?”
任冉摇摇头,他母亲从来没跟他谈起过这件事情。高考的时候他埋头于题海,任母也忙着监考,父亲又不在家,全是舅妈照顾他的。
萨雪文深吸口气,头轻轻垂下来看着瓷砖地板,讲:“她跟我讲,当初很对不起……好好考。”
微波炉停了,女孩却没有动,两只手撑着灶台,头发披散在肩膀上面。厨房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依稀可以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