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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笑谈部

陶庵曰:尼父莞尔弦歌,而弦歌有何可笑?佛祖拈花一笑,而拈花有何可笑?陆士龙服缞临涧,笑几溺水,而服缞临涧有何可笑?然而触目会心,忽然颐解,真有不知其然而然者。故笑,如做梦,有想有因,不可强也。冯子犹集古今笑,而以天地间忠孝廉节极正经之事,俱付之一笑,则亦今日之孔文举、祢正平矣。余所记者则大异是。记一可笑之言,无不喷饭;记一可笑之事,无不掀髯。纵使包待制冷面寒铁,偶见一则,亦不得不为之河清一度也。集笑谈十五。

武宗在宣府迎春,借诸剧戏饰,大车数十辆,令僧与妓女数十人共载。妓女各执皮球,车驰,妓女交击僧头,或相触而堕。上大笑以为乐。

浙中一缙绅学仙,引导许久,妄自意身轻可以飞举。乃于园中迭案数层,登而试之。两臂纔张,遽而堕损,医治弥月方愈。语人曰:『但愿吾做得半日神仙,便死也甘心。』

武宗朝,以国姓朱,禁天下畜猪,杀猪者罪无赦。凡民间小豭皆弃之,沟渠市河为满。

高邮学正夏有文,弘治末献书阙下,曰『万世保丰永亨管见』。上嘉之,更『管见』两字曰『策』。夏遂书官衔云『献万世保丰永亨管见,天子改为策字,高邮州学正夏有文』。

徐侍御如珪谪出,后迁廷评,不欲忘旧衔,投台中刺曰『台末』,于他刺曰『台驳』。又有太常少卿白若琏,性谦下,投诸贵人刺曰『渺渺小学生』。好事者作谣曰:『台末台驳,渺渺小学,同是一珪,徐如白若。』闻者绝倒。

归太仆谪官吴兴,每理事,吏胥杂役环挤案傍,几不容坐。归以朱笔饱蘸捉向诸人曰:『若辈若不速退,我便洒将来也。』合堂大笑。

吴康斋召至京师,以两手大指、食指作圈曰:『令太极常在眼前。』长安街上小子常以萝卜投其中戏侮之,公亦不顾。

袁太冲同二缙绅在宾馆坐久,一公曰:『司马相如日拥文君,好不作乐。』一公曰:『宫刑时却自苦也。』袁闭目摇首曰:『温公吃一吓。』

越中有李少白者,书画皆俗笔,而自负能诗,乃作字说曰:『先人号继白,而某号少白,某所少者乃李太白之白,非先人继白之白也。盖先人不能诗,某则何所少哉!』

李少白作《倒橕船》诗云:『越地无车马,乘船便当街。浑身着木屐,未死进棺材。蜕壳钻篷出,撺梭下堰来。夜深相遇处,你陇我侬开。』

王侍御家资数十万,每夜必与妾婢数沁茶青豆,客至几次,共享豆几十粒,仗几十粒,必交盘入册。侍御出见客,腰间琅琅有声,则其厩库、厨楅各门匙钥也。

北地盛作跳神,召戏则戏,召酒则酒,召食则食。有跳神者见主人堂后有琵琶两具,误认以为火腿,呼曰:『急煮后堂火腿来!』主人跪拜曰:『尊神,实是琵琶,不是火腿。』跳神大声曰:『你凡人叫做琵琶,咱天上叫做火腿!』

苏州吴上舍不读书而好为势交,一日闻友人读《归去来辞》,至『临清流而赋诗』,遽问曰:『是何处临清刘副使?幸携带往贺之。』友人曰:『此《归去来辞》。』乃曰:『我道是见任上京,若是归去者,不往也罢。』

先伯九山为延平令,胞弟紫渊至署,见案牍中有武举某者告状,即大怒,促九山立拘其人,痛责三十,发重监羁候。九山俟其气稍平,问之曰:『是人于何处得罪吾弟?』紫渊笑曰:『渠何曾得罪于我,绍兴武举张全叔与我有口过,今痛责此人,使其知武举也是我张紫渊打得的。』

贺美之与伊德载同饮一富民家,富民谄奉德载,而不识『伊』字,屡呼『尹大人』,酣酢重沓,略不顾贺。贺斟大觥呼之曰:『尔其与我饮一杯,不要傍若无人!』

越中一先辈喜看戏,闻锣鼓声,心急步不能移,辄仆地。子孙以小椅舁之,则呼曰:『努力,努力!早到一刻,便是孝子慈孙。』

先叔三峨喜评论试牍,言之侃侃,即数百名外,其间高下,谓一名不可移易。故人言『张三峨看考卷极准,极确,却要在发案之后。』

先叔紫渊煮狗熟,邀刘迅侯共食之。迅侯以事出,作一简复之曰:『弟政忙,不及过兄,如有意,幸分我一杯羹。』

王修仲与其族人讼,族人不能胜,夜持刀杀之,修仲走避,获免。次日谓其友曰:『某昨几为族人所杀,幸弟防避得紧,彼始善刀而藏之矣!』

汪司马伯玉喜用文语。一日,其媳与夫竞宠,操刀割其势,其子大喊,叫声达于外。座客惊问,伯玉曰:『儿妇下儿子腐刑。』

有吴生者,老而趋势。偶赴席,见布衣后至,意轻之,止与半揖。已而见主人恭甚,私询之,乃张伯起也,要致殷勤,欲与再揖。张笑曰:『适已领过半揖,但乞补还,弗复为劳。』

庐陵陈文贪鄙,至死,门下人有善滑稽者谓人曰:『昨夜二夜叉来取公,一夜叉搀之,公不肯去。其一日:「彼将望升太师柱国,如何舍得去?」搀之者日:「即为阎罗王,何虑也!」公喜日:「如何便为阎罗王?」夜叉叹日:「公有淮盐十余万,非阎罗王而何?」』闻者绝倒。

先伯九山临清被难,嗣子墨妙往奔丧,闻乱,不果往。倪司马元璐发兵勤王,至淮而返。时人对之曰:『张孝子奔丧,莫[墨]妙不去;倪司马勤王,原路[元璐]归来。』

杨椒山廷杖,有人送蚺蛇胆,曰:『服此可无楚。』椒山却之曰:『椒山自有胆,何必蚺蛇哉!』传为美谈。会稽陶印祖,有馈以海狗肾者,亦效其语曰:『印祖自有肾,何必海狗哉!』

越中让檐街王禹屏家善饮,子侄皆豪量。凡款客,一入门即加锁钥,竟日不开,恐客逃席。至丙夜,客皆醉倒。令稚子举火照之,客则展侧者,必呼曰:『客尚能动,快拿酒来!』

正德间有医官徐髯翁者,受武宗知遇,曾以御手凭其左肩,遂制一龙爪于肩上。与人揖,左手擎起,只下右手。

会稽陶氏有老人好酒,而其子妇鄙吝。一夕月佳,老人起坐庭除,酒思渴甚,呼其子看月,不应,频呼之,其子曰:『月有恁好看?』老人曰:『汝即不看,可与我壶洒,我自看之。』其子曰:『夜深何从得酒?』老人大怒,出门外大呼曰:『陶某殴父,邻舍救应!』比邻皆起评问,知其故,乃罚其子酒一大壶,供老人看月,而令其子妇安寝如故。

绍兴司理李应期,山东人,坐堂上理事。吏胥以饼饵啖之,俗名玉露霜,甜而可厌。司理撮食之甚美,口中念念曰:『李推官莫忘祖宗积德,出尔子孙发了黄甲,却恁般受用!』

李推官向越中子衿盛称:『绍兴人材之盛,天下莫比。我山左寥寥,有得几人!』子衿曰:『老师贵处有孔夫子。』司李曰:『便只有这一个,也不曾发得黄甲!』

李司李与人谈,辄懮国运,人有言:『近日黄河水涸,漕船挤塞奈何?』司李曰:『如此看起来,天下倒有亡的机括。』

李司李有门人馈金鱼十余尾,皆重价,司李收进,尽煮食之。次日见其人曰:『昨日见惠金鱼,好颜色,食之只是少味。』

李司李寿日,有馈寿桃,上以粉饵作八仙。司李见八仙,先令蒸食。次日谢馈者曰:『承馈八仙,穿红的狠好吃,穿黄的还好吃,那穿绿的极难吃。』盖绿者以铜绿和之,故难吃也。衙役闻之匿笑。

李司李见人馈黄甲蟹,异之。携至署中,揭奁盖,蟹擎螯乱出。司李踞桌上大呼曰:『有沙虎,有沙虎!』署中人俱走避。随役急进,缚蟹出,一署始安。

胡卫道三子:长名宽,次名定,季名宕。卫道妻亡,俾友人作墓志。友人直书曰:『夫人生三子宽定宕。』见者失笑。

迂仙醉,向人家撒溺。阍者呼之曰:『何物狂徒,当门撒溺!』迂睨视曰:『是汝门不合向吾鸟耳!』其人不觉失笑曰:『吾门旧矣,岂今日造而向汝鸟?』迂指其鸟曰:『老子此鸟,也不是今日造的!』

迂仙雨中借人衣着之,失足跌损一臂,衣亦少污。从者为之摩痛甚力,迂止之曰:『汝第浣衣,勿揉我臂。』从者曰:『臂且损,遑惜衣?』迂曰:『臂是我自家的,便跌坏,无人来问我讨还。』

迂仙与人斗殴,咬伤其鼻,讼之官。迂曰:『他自咬其鼻,赖我耳!』官曰:『鼻高口低,岂能自咬?』迂曰:『他踏凳子上咬的。』

迂仙与卫隐君弈,卫着白子,迂大败,积子如山,枰中一望浩白。迂懊恨曰:『老子命蹇,偏拈着黑棋。』

村学究孙一经夏日纳凉,顷之云翳,孙曰:『必有大风。』友人诘之,曰:『夏云多奇风。』

村翁自夸其子聪明,已习《春秋》。或云:『读过《左传》否?』答曰:『《左传》未读,读过「右传」矣。』或曰:『何谓右传?』村翁曰:『昨听见小儿读「右传第一章」。』

吴蠢子年三十,倚父为生,父年五十矣。遇星家推父寿当八十,子当六十二。蠢子曰:『我父寿止八十,我到六十,以后那两年靠谁养活?』

杭州参军独孤守忠领粮船赴都,夜半集船上人,至则无别语,但曰:『逆风断不可张帆!』

姑苏周用斋性骀,以白金五十两,令其家人出八色银杂办,应得六十两。家人匿二十两,持四十两进,用斋骇之。家人曰:『五八得四十。』用斋沈吟半晌,点头曰:『是,是,五八得四十。』

周用斋释褐后到部听选,过堂吏呼曰:『说大乡贯。』用斋误为『大乡官』,乃对曰:『敝乡有状元申瑶泉。』吏部知其騃,麾之使出。谓同人曰:『尚有王荆老未曾言,适堂上色颇不善,想为此耳。』

迂仙向混堂洗澡,日午汤秽,迂仙取以漱口。同浴人曰:『秽人,此乃可漱口耶?』迂仙一手掩其口,一手摇令勿言,漱毕,走向混堂外,将水吐出。

昆山陈梧亭,言其邑某秀才有疑疾,而性复迂缓。夜在家,常伏暗处,俟其妻过,遽前抱之。妻惊呼,则大喜曰:『吾家出一贞妇矣!』

景帝隆福寺成,都民往观。忽一西番回回持斧上殿,杀二僧,伤人三四。执得,下法司鞫问,云:『见寺中新作转轮,藏其下推轮转者皆刻教门形像,悯其推运劳苦,是以仇而杀之。』

冯子犹《甲申纪事》载:一大老投顺闯贼,授湖广道御史。常语人曰:『我原要死节,奈小妾不肯何!』小妾者,所娶秦淮妓女也。

钱位坤降闯贼不用,托周锺引拔,得授助教。锺与语有授官消息,便向人曰:『我明日此时便非凡人了。』京师人为作『不凡人传』。

祝东岱为毗陵府幕,署武进县事,每坐堂鞫一事,必进三五次。以如夫人在内,防范甚严,每出其不意,进署伺之也。

祝东岱理讼牍,必于堂上作审单。岸帻吟哦,运思苦构,字字用夹圈,高声朗诵,出座跳跃,按胥役肩读与听之,问曰:『我老爷才学何如?』

丘阁老琼山自制饼,软腻适口,托中官进。上食之,喜,命司膳监效为之,不中式,俱被责。因请之,丘不告以故,中官曰:『以饮食器用进上取宠,吾内臣供奉之职,非宰相事也。』由是京师盛传为『阁老饼』。

解缙、杨士奇、周是修共约死难,金陵破,是修殉节,而解、杨负约。后日士奇为是修作传,语其子曰:『脱我死,孰传而尊公?』

外祖陶兰风先生倅凤阳,升任行,时舅氏虎溪在户垣,本道吕巨源以计事相托,设席祖行。外祖点戏,念完全戏无过梁灏,遂唱《青袍》第二出雷部考察追击吕纯阳,称吕道,或骂野道,求梁灏指甲内避过此劫。外祖汗出浃背,归语其家人曰:『我此际恨无地洞可穿!』

周用斋往吊王弇州,误诣王荆石。荆石出见,用斋遽称『尊公可怜者』再。荆石曰:『老父幸无恙。』周曰:『公尚未知尊公耗邪?已为朝廷置法矣!』荆石笑曰:『得无吊弇州乎?』周悟非是,急解素服言别。荆石命缴原刺,周曰:『不须见还,即烦公致意可也。』

湖州吴主事家素饶,求李西涯文寿其父,公鄙其人,不许。吴问其友曰:『今朝中爵位极尊者为谁?』曰:『英国公太师左柱国也。』吴即缄币求诗,英国令门客作诗与之,吴夸于人曰:『英国当朝第一人,乃为我作诗,何必李学士也!』

锦衣门达甚得上宠,有桂廷珪为达门客,镌一印章曰『锦衣西席』。后有甘堂为洗马江朝宗婿,亦刻一印章曰『翰林东床』。一时以为确对。

何敬容在选日,客有姓吉者诣之,敬容问曰:『卿与丙吉远近?』答曰:『如明公之于萧何。』

刘髦二子俱登进士,其长妇入京,公送登舟,以手援之。郡守见而笑,公曰:『府公笑我乎?若跌入水,尤可笑也。』次妇入京,公卧疾,呼至床前曰:『老年头风,可买一帕寄回。』明日登程,诸亲毕集,忽呼子妇曰:『毋忘昨夜枕上之嘱。』众骇然,问其故,乃始抚掌。

绍兴岑太守有姬方娠,一人冲道,缚之,乃曰卜者。岑曰:『我夫人有娠,弄璋弄瓦?』其人不解文义,漫应曰:『璋也弄,瓦也弄。』怒而责之。后果双生,一男一女,卜者名遂大着。

谢兵马之妻为墙倒压死,杨天锡往吊,谢泣曰:『寒荆适值有孕,今死不成尸,奈何?』杨笑曰:『此所谓虽不成诗,叶韵而已。』

一山人自负其纔,企慕太史公,途中闻乞儿化钱,乃戏之曰:『若乞钱得几何?若叫我太史公,赏汝百钱。』乞儿连唤数声,遂罄囊与之,一笑而去。乞儿问人云:『太史公是何物,值钱乃尔?』

天启间绍兴发援辽兵数百,大船装载,鳞次而进。管兵者至钱清,遂传令泊船。或曰:『天色尚蚤,何便停泊?』管兵者曰:『尔不闻牛头山极多强盗?』

吉州士子赴省试,书一牌云『庐陵魁选欧阳伯乐』。或诮之曰:『有士遥来自吉州,姓名挑在担竿头。虽知汝是欧阳后,毕竟从来不识修。』

族叔张五嶷口吃有痴兴,曾三应省试。进场后即牵人说梦曰:『我得一梦,上一最高处,脚下如踏棉絮。忽见一门,门圆如规,我进门觉冷甚。升堂见阶下大树一株,上着花如金粟,下有老人持斧立其下,身傍有一白猫甚可爱。我意欲折花,堂后闪出一女子,其美非常,向我云:「汝花直在顶上。」命老人掇梯为我折取。我持花出门,不觉惊醒,此梦不知吉凶若何?乞高明为我解之。』

五嶷叔自负青鸟之术,寻一地于化山,自谓得穴,贵不可言,常向人语及此地,即述地钤,曰:『东化及西化,此地真无价。有人扦得着,......』但微笑而不言。有识此钤者曰:『子孙挂銮驾。』五嶷急掩其口曰:『莫泄天机。』

土璞孙景濂为人寻葬地多不妙,而又喜作讼师。自造一斗室,乞二酉叔一匾额,二酉叔赠曰『璞萧』,意渭郭璞萧何合为一人也。复向陶庵乞一对,陶庵书曰:『惯掘高山流水,善兴平地风波。』见者喷饭。

越中有士夫自负堪舆,得一佳穴,谓数代后必出天子。葬毕,每自叉手懊叹曰:『世受国恩,如何使得?』

吴鹿亭为友人寻一葬地,开圹时夸言:『此地出纱帽不可胜计,还要封拜出戽斗四、五个。』开下数尺却是水槽,土工叫:『先生,戽斗四、五个不消,拿一、两个来戽水。』

毗陵刘光斗为绍兴司李,陶庵小仆演魏珰剧,魏珰骂左光斗则直呼其名。陶庵嘱之曰:『司李名光斗,汝但呼左沧屿,勿呼光斗。』小仆惊持过甚,遇骂时,直呼:『刘光斗,你这小畜生!』傍人错愕,司李笑曰:『我得与忠臣同名,尔只管骂不妨。』

天童老和尚开堂说法,多以棒喝加人,手执柱杖,逢人便打。四方进香者以银钱供养,谓见活佛,痛哭悲号,求其超度。陶庵至其寺,调笑老和尚曰:『曾见戏场上狱卒两句上场白,好赠和尚。』老和尚曰:『怎么说?』陶庵曰:『手执无情棍,怀揣滴泪钱。』老和尚大笑。

陶庵至补陀礼潮音洞,石梁倾圮,杳无人迹,问住僧曰:『何冷淡至此?』住僧曰:『不瞒相公说,万历年间龙风大,吹坏桥梁,菩萨移云梵音洞住矣。』陶庵随至梵音洞,见男女多人跪向洞口,叩求菩萨出现。有所见者,辄言其形状。一绍兴女子言亲见菩萨,人问其状貌,女子曰:『菩萨头戴荷叶飘髻,身穿水红衫白绫子,半臂红汗巾束腰。』

董日铸家多藏书,其所评阅多着丹铅。二孙分析,见即顣额曰:『好好书何苦涂坏?』悉出以易饼。其有大部书十套者,各分五套;百本者,各分五十本。或议其非是,答曰:『如是纔得均平。』

崇德李虚舟年八十余,凡星相家许其百岁,辄大怒曰:『百岁外要了你的?』术士善逢其意,见其子平,拍案叫曰:『我算命一世,不晓寿星落在此地!』虚舟喜,请问流年,术士细推之,至百八十三岁。云:『是年略有小晦,须防脾疾。』曾孙在傍,不觉失笑。虚舟正色曰:『莫笑。竟有介事,尔辈切记,那年不要把生冷东西与我吃。』

武林张冢宰瀚致政后,弟吏部郎中濂者方掌文选,亲朋有设席者,皆献媚选君,而冷淡冢宰。一友安席,先揖选君,选君曰:『家兄在,那得先我?』其友向冢宰谢过,冢宰笑曰:『舍弟年长一时。』传以为笑。

王季重出吊某氏,孝子痴立不哭。客出,私谓季重曰:『今日孝子恭而无礼,哀而不伤。』季重曰:『还是孝子不匮[跪],永锡[惜]尔类[泪]。』

郡邑吏集漕院,前有二别驾拱嘴踞坐,矜默殊甚。聂井愚问王季重曰:『此二老何为做这模样?』季重曰:『等留茶。』

巢必大与周玄晖闲谈:『驸马有此得貂玉,大珰去此得貂玉。我辈不能驸马,犹可大珰,吾乘醉斩此物矣。』周云:『开刀时须约我。』王季重在座曰:『却不好,两兄在此结刎颈之交矣!』

秦朱明以制举艺示王季重,季重用笔作圈,朱明从傍点头自诵。季重搁笔求缓,朱明曰:『何故?』季重曰:『兄头圈忒快,我笔跟不上。』

季宾王笑季重腹中空,季重笑宾王腹中杂,宾王曰:『我不怕杂,诸子百家,一经吾腹,都化为妙物。』季重曰:『正极怕兄化,珍馐百味未尝不入君腹也。』

安庆司李于葵,作威福以怒人取贿。王季重令姑孰,徐玄仗向季重曰:『曾被于四尊怪否?』季重曰:『蒙怪讫。』

王季重姑孰试儒童,有一少年持卷求面教,密云:『童生父严,止求姑取。其实不通,胸中实实空疏,平日实实不曾读书。』季重曰:『汝父还与汝亲,我是生人,识面之初,心腹岂可尽抖?』

王季重道高邮,同行友仆市蛋混其目,又忘却行家姓氏,第云:『鸭蛋主人数的。』此友大怒,披其颊曰:『就问王爷,鸭蛋是主人否?』王曰:『是主人,曾记得「箕子为之奴」。』一笑而罢。

豫章罗生讲学曰:『他人银子不可看作自家的,他人妻子不可当作自家的。』季重起座一躬曰:『是。』

王季重令茂陵,至多宝寺,一行脚僧瞑坐,见官长不起。季重问住持:『此僧何为?』住持曰:『这师父打坐能打到过去、未来。』季重曰:『我打他一个见在。』责之,而僧遁去。

王季重讥暴发人家曰:『某老先生家一时大发,只有二事卒不可为耳:园中树木不得即大,奶奶脚不得即小。』

李西涯子兆先有才名,然好游狎邪。一日,西涯题其座曰:『今日柳巷,明日花街;诵读诗书,秀才秀才。』其子见之,亦题阿翁座曰:『今日猛雨,明日狂风;燮理阴阳,相公相公。』

涿州道上多响马贼劫掠行旅,获得者即于本处枭示,次日,贼又行劫其下,被劫者指贼首曰:『老爷,上面是何物?还干此勾当!』贼曰:『你看我老爷担了这样利害,你还不肯把蒙古与咱!』

老学究王道吾借太清道院读书,道士所种菜及所畜鸡犬,其仆从背窃食之。道士忿恨,告诉道吾,道吾沈吟半晌曰:『你既如此不像意,何不及蚤搬去!』

钱牧斋在南都为宗伯,清兵至,下薙发令,牧斋坐礼部堂上呼镊工薙头,对众大言曰:『这几根头发死人臭,我正要剃他,天下之人当以吾宗伯为之榜样。』

钱牧斋往天坛朝豫王归,过孔庙,便不下轿,曰:『自今以后,吾与孔夫子没相干矣!』叱驺从径过。

吴下一大老有妾与门客少年相狎,大老必亲往抚摩之。大老入都,其公郎置之于理,少年庾死。大老归,大怒,逐其子,署于门曰:『我非妾不乐,妾非某不乐。杀某是杀妾,杀妾是杀我也。不及黄泉,不许相见。』

裘汉明诨名麻鸟,因拜王柱史封君寿诞,误伤其足,骨折成跛。养病经年,自着《问跛篇》,内有一则曰:『或问铁拐李,既做了神仙,岂无仙丹、仙药,缘何也是个跷脚?予曰:造物要人沈静自爱,怪他跟了众人,日日到人家庆寿屈膝、候门,把人品坏了,故此亦罚他跷脚。』唐豫公评曰:『说出本相来了。』

祖父一日怒庖人煮肉不佳,笞之。庖人泣曰:『老爷要炒炒,吃过了;老爷要熩熩,吃过了。别无煮法,叫小人怎地?』

二酉叔宠一美人,置之别室,婶娘遣一老仆探之。仆归复命,婶娘问曰:『此妇有何好处,而相公宠之?』老仆应曰:『有恁好处?若是小人暗摸,也摸着二娘子。』

商太夫人两广归,亲友往候,接待甚忙。一仆对其家媳曰:『太太归,这一乱也罢了;明日老爷归,这一乱恐大娘子当不起。』

商太夫人见一老仆贫窘,云:『汝随老爷往任所数次,想应好过?』老仆答曰:『太太,你不在我被下眠,怎知我被无边?』

一太太问人索债曰:『你的债该某时还,非我放宽,也迟不到今天。』此人答曰:『太太,只可如此放宽,只是小人腰间没货,硬不起。』

赵孟迁善饮啖,每至辍席,有残盘剥卤,必哺啜一空,号曰『积福』。有祗应苍头忽发浩叹曰:『吾辈下世蛆秧虫豸也没分了。』或问曰:『何也?』答曰:『盘内剩卤刚有些须小福可积,又被赵老爷积去了。』一座为之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