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寒风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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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霍刚把身子靠在工事上。一夜的急行军,一天的战斗,又是半夜的构筑工事,缺少睡眠和休息,也许是过度疲劳的原因,感到身子像火烧一样的发热,貼在这凉凉的潮湿的土地上感到分外的舒适,不管明天会有多么残醅的战斗,他也不管了。能够静静地待上片刻,即是没有话说也好。形势发展的多快呀!南线三军长驱直人,波及河南、陕西、湖北、安徽、江苏五省,局面一下子打开了,真让人感到兴奋,又令人感到惶惑。月亮把一片银光洒下大地,洒在战士的身上。宽宽的北汝河,泛起一层白色的雾气,夜风清凉而又潮湿。轻轻地抚着战士们汗渍的额头,大地是会感觉得到战士的心在跳动的。田芳望着麦苗那细向挺直的针叶,每个针尖上都顶着一个露珠,每个露珠像一个小月亮,晶莹可爱。多好的时光啊!舒展开身子贴在地上,望着天空闪亮的星星,白亮亮的银河横在人们头顶上。这种时候,什么都可以想起来,向往着人生,向往着未来,向往着宇宙,让思想长上翅膀,在广阔的星空中任意翱翔。可以睁着眼看着黑夜的脚步走过大地,可以看到黎明怎样跨进人间。北岸的火光越显得明亮了,稀落的步枪声、机枪声,此起彼落的信号弹。看来敌人也没有睡去,都在准备着明天的一场激烈的拚杀。李铁军走出司令部,参谋长李英才跟在兵团司令官的后边,向田野走去。李铁军并不怕郏县丢失,也不怕武廷麟作了陈赓的俘虏,武廷麟是地方势力派,正好让共产党收拾了他,把这个包袱让陈赓背上,拖着伤兵、俘虔和物资这个包袱,会拖得陈赓走不动路,他李铁军可以穷追不舍。如果能截下武廷鱗,可以得到他的感恩,也可得到蒋介石的嘉奖。现在判明陈赓部队全部过了北汝河,和陈赓仅仅是一水之隔。而且判明,陈赓意在寻找安身之处,无意作战,他才敢如此近地逼迫陈赓。也仗着他手边有两个军,陈赓吃不掉他。他们走到河边,想观察一下共军的动静,看看共军营地。他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共军。他们沿着田间小路,踩着士兵挖起的新土走向河边。同时通知部队,不许乱打枪,用不着过早地惊扰共军。

在一片安静的情况下,他们走到岸边向对岸共军阵地窥视。蒋介石拍给李铁军的电报,已经更换过多次内容。开始,他的兵团辖四个军:十军、二十军、十五军、二〇六师。协同谢甫三的陕东兵团歼灭陈赓。尔后,又配合斐昌会兵团击破陈赓。这时二六师留洛阳,十五军被歼灭,只有路可贞的十军和杨干才的二十军,蒋介石的命令是:跟踪追击陈赓,不使陈赓在豫西落脚,把胨赓赶出豫西,破坏共产党在中原构成的犄角之势,以利于国军对大别山的围剿。”

李铁军知道白崇禧的全盘计划,把蒋介石嫡系和王牌军队全部投入,部队已经开始调动,属于他的二十军,也要纳入大别山的序列,将从他手边拿走,那他的手下只有一个十军了。参谋长李英才说:“让部队休息一夜,明天拂晓发起攻击。”

李铁军望着他部队烧起的大火,连营数十里,颇为壮观。不禁慨叹广兵法云,凡作战,必须注意形与势。形可散,而实质的力必须集中。防守,宿营,攻击均须藏形。所谓有形者易制,无形者难摧。我军每到一处,四处点火,这不是藏形。我军所在,敌人一目了然。北汝河南岸共军阵地,则是静寂无声,一片黯淡的空矿的田野,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是警告他的参谋长。李英才说:陈赓往返奔走,疲备不堪,目前急于寻找立足之地,他正自顾不暇。”

李铁军怀疑广陈赓会不会用疑兵之计,白天布防,黑夜撤离?”

李英才说:“陈赓携带大量伤兵和俘虏,行动不可能迅速,黄昏前观察北汝河南岸,大石桥,张八桥,小魏庄,曹中一带及西南高地均有敌人。看来陈赓想顶一下,否则我们之间距离太近,于他不利:李铁军始终怕被陈赓甩脱,因而受到蒋介石的申斥。李英才则肯定:大兵团行动没有秘密可言,发现陈赓逃跑再追不迟。他们悄悄地望着河南岸,那一带是茅草掩遮住的平坦的田野,好像有工事的痕迹,只是不见人影走动。忽然,对岸传来一缕悠扬悦耳的洞箫声,呜呜咽咽,像低吟,又像倾诉,好听极了。李铁军睁大眼睛,不自觉地想起张良吹箫,四面楚歌的故事。他望着对岸,北汝河上闪着月光,近处没有村庄,只有一片苇草,夜露很浓,什么也看不见,而那悠扬的洞箫之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的。他专心地听着,洞箫声安闲、自若、幽美、深情,不像战争迫在眉睫的样子。两军对垒,猛然听到这种声音,唤起人难以言状的感情,使人如临仙境。他想再听下去,箫声乍然而止。李铁军问:“难道他们不晓得我的两个军就在跟前吗?陈赓搞什么把戏?”

一提起陈赓,李铁军就不自在。蒋介石命令他对付陈赓,—到陈赓在戏耍他,小看他,与其说他向陈赓进攻,毋宁说是处处提防,不敢大意失荆州。所以他采取软磨硬挤的战法,把陈庚挤出豫西了事。李铁军和参谋长李英才从河边走回来。走向士兵的营地。村子里的房子都被兵团部、军部、师部占住,士兵只好露营,守在战壕里,躺在又凉又潮的工事里,上面被露水打着,下边被湿气榻透。士兵不满,议论纷纷。一个士兵说:“当官的说共军在黄河北站不住脚了,窜到河南来了:另一个说广别听当官的放屁,人家是打过来的。”

“打过来干什么?”

“打老蒋:“这个仗打到什么时候箅完?”

“没完。老蒋刚下了总动员令。多会儿下命令的人死绝了,老百姓就安生了!”“我真想家……”“闭上眼睛想吧,说不定明天顾不七想就闭眼了。”“中将都让人捉去了。”

“兵团司令官是什么将?”

“豆瓣酱,到吃饭的时候就端到桌子上来了。”

李铁军顿时刹住脚步,脸色苍白,感到难堪。这话太剌激他了。李英才要立即把那士兵抓起来。李铁军把手一摆,绝望地走开了:箅了。你可以封住人的嘴巴,却没法制住人们的心。何必呢?也许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

说罢长叹一声:“大势已去,国祚将移,人心向背。”

他说:少杀一个就多留一个,目前就仗着士兵来赌输赢了。”

他命令:“通知部队提前开饭,拂晓前准备就绪,待命出动。”

就兵力来说,李铁军是有把握的,陈赓已经是疲惫之师,整整两个月往返作战,不得休息,只要以重兵穷追不舍,陈赓不战自垮。拂晓,雾刚刚退去,北岸敌人开始活动。黎明是清冷的,河面上泛起一层白色的蒸气。敌人第一批炮弹划破晴空,呼啸着飞过南岸。我军阵地上掀起爆炸的火光和烟土。接着第二批,祐三批炮弹铺天盖地而来,覆盖了整个阵地。敌⑽兵有计划地用急速射来摧毁我阵地。炮弹爆炸真如霹雷闪电,不间断地响着,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阵地上空笼罩了几十丈厚的硝烟和尘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敌人步兵出动了,散兵线像一条条波浪,一道波浪推进,第二道波浪踉着涌出来,直到淹没了整个田野,覆盖丫北汝河北岸,尔后以密集的队形冲下河岸,徒涉北汝河。灰色的人充满了河面,敌人的机关枪猛烈地射击,掩护他的步兵冲锋,子弹暴雨似地打击着我前沿阵地。田芳把住一挺机枪,爬在岸边的沙坑里,被炮弹掀起的土壤埋住,连长霍刚一把将他从沙土里拉出来说:你已经死一次了。”

田芳笑笑,拂去机枪上的沙土,就射击位置。连长霍刚把全连的机枪摆开说:等敌人渡到河的中流就打。”

敌人攻击部队的第一道波浪已经涉过了中流,争着向南岸冲办。田芳的机枪射击起来。机枪吐出火舌,从火舌中吐出一串子弹。田芳把机枪摆了个五七度的扇面,最前边的敌人被刈倒了一片。跟着是全营、全团的火器展开。北汝河沸腾了,敌人的冲击波浪被打得七零八落。

在河里乱蹦乱跳,摔倒被冲走。岸上的敌人停止了前进,往回卷去,冲垮了后边的阵容,最后溃败下去。李铁军的手哆嗦了,他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遭到突然猛烈的打击。他以为用重炮轰击一个小时的毁灭性打击,会完全摧毁共军的抵抗,实行行进间攻击,会突破对方防御,跟着展开追击。他后边的一切轻重车辆、牲口早已整装待发,全部拉到村外大路上来。今天要充分发挥他炮火的威力,把陈赓打的没有反手的机会,置陈赓于十分被动的地步。没想到遭到这样顽强的抵抗,击渍他第一次密集队形的冲击。使他的队伍溃乱不堪,跑得满地都是人,死尸遍野。气得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紫一阵,对着他的参谋长李英才和二十军军长杨干才说:“重新组织攻击。”

李铁军举着镜子向南岸观察,共军前沿阵地已经全被他的炮火摧毁,共军阵地上遍是炮弹炸起的漏斗坑,只在较远的一带丘陵上发现几个人站在那里,用望远镜朝他观察。李铁军心里一动,莫非陈赓亲临战阵?他顿时想起韩城的被围,险些以俘虏的身份被带到陈赓面前,使他烧毁了一百多辆汽车,销毁全郁机密文件,困了一天一夜。

在他刚刚任兵团司令官之际,却在陈赓面前丢了脸。继之而来的是,在他带着两个军遒临郏县之际,陈赓打下了郏县,捉走十五军军长武廷鳞和两个副军长,刚才又挫败了他一个师的进攻,想到这里他更想报复一下。李铁军又下了第二次炮火准备的命令。炮火比先前更猛烈地射击起来。他的意图无非是把刚才翻开的土地再翻转过来。用炮弹再一次深深地犁一遍北汝河南岸的田野。北汝河南岸上空,刚才还没有敌去的浓烟,又因敌人稠密的炮击而加浓了,窒,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在敌人炮弹打得正激烈的时候,团长吴孝闵出现在阵地上,一直来到最前沿田芳跟前。田芳一见团长到来,一下子跳起来把团长拉进自己爬着的弹坑里。这怎么办?他的眼睁得大大的,显示为难的神色。他真是不知所措了,留下团长,危险,送走团长也危险,只是紧紧地抓住团长,把团长放在自己身子下边,自己用身子阻拦烟浪和弹片的冲击。须知这里的一秒钟会有成千上万的死神在人们头顶上转游啊!这时田芳感到内疚、悔恨。如果他跟着团长,他会一刻不离开团长,绝不让团长到这种地方来冒险。团长吴孝闵一直待在阵地上,前沿阵地遭到敌人第二次猛烈的轰击,他是不放心的。战斗激烈的地方他是非去不可,谁也看不住他,转眼之间他会一个人钴到最前边去。当战士挨敌人炮弹的时候,他怎么能待在后边呢?他想着田芳,他喜欢田芳。田芳一路战斗过来,冲锋陷阵,临危不惧,所向无敌。他是带着一种感激之情来看这年轻的战士。田芳曾经是自己的警卫员,此刻正在炮火纷飞的阵地上,承受着敌人一个师的进攻的压力。他真是特为田芳而来的,战斗的情谊排除一切等级观念,也排除一切艰难险阻。只是田芳一直回避着自己,使人不安。如果田芳在这场战斗中英勇牺牲,那对他来说将是终生的憾事,面又无法弥补。此时,田芳就在他身边,没有死,还在战斗,只是他不好意思正视团长。还是团长先开口,而旦是单刀直人地问:“是不是和房东的姑娘梨花”他透过很深的近视镜望着田芳:“你喜欢她吗?”他逼视着田芳立即回答他。他想证实事实,所以再问一遍,以了解是否真与房东的姑娘梨花有关。田芳的脸顿时羞红,但他不畏怯。严肃而坚定地向团长点了‘敌头团长说:“我不要点头。我要你回答。”

田芳说:“是。”

团长从这句话里明白,这声音发生在战士心的深处,这是一种真正的感情。作为团长,他要表示态度。直爽地说广我是反对随随便便和姑娘玩玩,尔后把人家丢开一走了事,这是道德和品质问题,我们是人民子弟兵,不许把人民的感情当儿戏来作践。我喜欢忠诚,对人民忠诚,也包括对爱情。我再问你一遍:‘你喜欢她吗?田芳说:“喜欢。”

团长问:“那怎么办呢?”

田芳说:“我们等到全国解放……”团长心里的疙瘩解开了,顿时如释重负。他问田芳:“你还记得那个村叫什么吗?”田芳说:记得,叫沙溪里。从阳城、董封到横岭,这边的出口是邵源镇。”

团长又问:“梨花是梨树的梨吗?”

田芳说:“就是梨花。”

团长吴孝闵掏出来记在本子上:梨花,沙溪里,山西、阳城、董封。然后又写上田芳。把本子合上说:从组织上给沙溪里党支部写一封公函,把你和梨花的事定下来,等到我们解放了全中田芳静静地听着。团长的话触动了他的心,泪水夺眶而出,感激地说不出话来,只央求团长广团氐,你到后边左吧,敌人上来了!”

果然敌人上来了,第二次冲击开始。敌人前头部队已经涉过北汝河。田芳跳出弹坑,端着机枪扫射起来。不知有一种什么力量鼓励着他。霍刚带全连发起反击,跟着整个战线卜-都发起反冲锋。二十军的第二次攻击被击溃。二十军军长杨干才在喊叫,李铁军的手在颤抖。兵团司令官亲自督战无济于事,他痴呆呆地问李英才:“陈赓想千什么?想在我大炮射程之内安家吗?为什么拚命在这里顶住我?是不是派兵去打南阳?”

参谋长李英才说:“陈赓已经拿下方城,去南阳的通道已经打开,鲁山,南召店。

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兵团的前敌委员会进行着激烈的争论。李铁军紧追不舍,意图是赶我出豫西。周希汉以一个旅的兵力打下郏县,歼十五军残部三千多人,活捉军长武廷麟和两个副军长,铲除豫西一大祸患,这一胜利使主战派跃跃欲试:立即集中四、九两个纵队七个旅,歼灭李铁军第五兵团的全部或大部。冬天很快到来,敌人又穷追不舍,从渡河作战以来,行踪不定,城市得而复失,没有根据地,伤员病号无处安置。往后困难会接踵而来。我军此刻已经是人困马乏的地步。屋子里很热,烟气呛人,加上争论带来的不愉快,使人感到紧张而憋气。

在座的人:陈赓、谢富治、秦基伟、黄镇、黄新友、韩钧、孙定国和兵团的部长们。争论的焦点以陈赓为一方,以谢富治为一方。谢富治主张:调九纵三个旅回来,加上四纵的四个旅,歼灭李铁军五个师。陈赓不同意,在这种情况下打一场消耗战是不利的。谢富洽说:那就只有被敌人赶着跑了,跑到豫西的深山老林里去安家。因为李铁军集中两个军在手,会一直追着我们不放的。否则别无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