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毕生致力于把南方道教改造为适合“王者尊奉”的新道教,因而受到南方上清派、灵宝派等各道派的普遍敬重。陆修静对道教的改造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建构健全规范的道教醮仪,整顿改造涣散的道教组织。陆修静的思想宗旨是内持斋戒,外持威仪,故特别用力于进行斋醮仪范的完善。陆修静在前人的基础上,“著斋醮仪范百余卷”,并撰有《道门科略》,强调威仪斋醮的作用,即可“使民内修慈孝,外行敬让,佐时理化,助国扶命”。由此,道教斋醮科仪逐渐规范化、系统化,为道教各派的崇道活动提供了切实可行而又有章可循的典式。此外,在道教的组织制度建设方面,陆修静也有其特殊的贡献,如他建立的“三会”制度,就曾对改治录籍、教化民众起过重要作用。他在庐山构筑“简寂馆”,聚徒出家居馆修道,这是道教道团建设的首创。同时,陆修静广集道书,并以洞真、洞玄、洞神三部分类,编次道书,这叫“总括三洞”;并撰有《三洞经书目录》,这是较早的道教经录。经陆氏所改造的以斋仪为主的天师道,史称南天师道。
稍晚于陆修静的著名道士是陶弘景。陶弘景一生勤于著述,在丰富和发展道教义理方面尤为突出,所撰的重要典籍有《真诰》、《登真隐诀》、《养性延命录》和《真灵位业图》等,对道教的早期信仰进行了一次总结,特别是系统排列出一个等级森严的神仙谱系,将“元始天尊”立为最高之尊神。在理论上,陶弘景以上清经为主,同时融通其他道派的道法,并援儒、释思想以入道,具有总括诸派道法,兼融三教思想的特征。在修炼方法上,主张形神双养,内外丹兼顾,所倡修真、养性、延命等道术,对后世有较大的影响。其所撰《养性延命录》,对道教的养生理论作了系统总结。陶弘景所创道派称为茅山宗,对后世道教的发展影响巨大。可以说,陶弘景是南北朝道教的集大成者。
二、葛洪与《抱朴子》的道教思想
曹魏之初,民间出现了很多杂散的道教组织,也有一些方士大搞行气导引、呼吸吐纳或房中之术,“诡以惑众,行妖匿以惑人”(曹植《辩道论》,《广弘明集》卷五),于是曹氏政权对之采取了“聚而禁之”的政策。葛洪亦对当时一些民间的“妖道”、“邪道”进行激烈抨击,斥之为迷信。葛洪承继郑隐、葛玄,发展了魏晋以来的神仙道教,极力宣传神仙可学可致,以及以还丹金液为主的“仙道”学说。他一生“博闻深洽,江左绝伦。著述篇章富于班马”(《晋书·葛洪传》)。
《抱朴子外篇·自叙》对其著作加以罗列。其思想主要有:
(一)“玄道”学说。葛洪在《畅玄》中,将《老子》所阐之“道”之属性的“玄”,发挥为宇宙之本、万物之母:“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抱朴子内篇·畅玄》,以下只注篇名)此“玄”与道同一,亦具有“有”、“无”统一的特征,所谓:“道者涵乾括坤,其本无名。论其无,则影响犹为有焉;论其有,则万物尚为无焉。”(《道意》)葛洪有时从修养论的角度,又将此“玄道”同于“一”,称“玄一之道”,说:“故仙经曰:子欲长生,守一当明;思一至饥,一与之粮;思一至渴,一与之浆……守一存真,乃能通神。”(《地真》)“一”与“道”、“玄”名称有三,但本质为一:“玄一之道,亦要法也。无所不辟,与真一同功。吾《内篇》第一名之为《畅玄》者,正以此也。守玄一复易于守真一。”(《地真》)可见,在葛洪看来,“玄一之道”就是宇宙万物的本体,同时也是养生的至高境界。这正是葛洪仙道学说的理论根据。
(二)仙道学说。葛洪以玄一之道为根据,对神仙道教理论进行了系统论证。首先,认为神仙真实存在。他说:“仙人居高处远,清浊异流,登遐遂往,不返于世,非得道者,安能见闻。”(《论仙》)葛洪指出,神仙与常人不同,“居高处远,清浊异流”,只有得道的人才能见闻到。而世俗的人却因为不能看到,就怀疑神仙的存在是不对的:“故不见鬼神,不见仙人,不可谓世间无仙人也。”(《论仙》)由此,他对世间怀疑神仙的种种说法进行了驳斥,尽力论证神仙真实存在。
其次,认为神仙是可学可致的。葛洪认为:“金银可自作,自然之性也,长生可学得者也。《玉牒记》云:天下悠悠,皆可长生也,患于犹豫,故不成耳。”(《黄白》)
这是说根据人的自然之性,长生是可学而得的。他认为,能否长生,不是由别的主宰,而是由自己主宰的:“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黄白》)只要修仙者有坚强的意志,通过渐次修道,神仙就可致。其三,修仙的方法途径。葛洪认为既然神仙可学可致,那么,修仙之道是什么?葛洪认为关键在于“药物养身,以术数延命”,同时还在于躬修勤炼。他说:“若夫仙人,以药物养身,以术数延命,使内疾不生,外患不入,虽久视不死,而旧身不改,苟有其道,无以为难也。”(《论仙》)而在其所推崇的修仙药物中,葛洪最为看重的是金液还丹的金丹大药。他说:“余考览养性之书,鸠集久视之方,曾所披涉篇卷,以千计矣,莫不皆以还丹金液为大要者焉。然则此二事,盖仙道之极也。服此而不仙,则古来无仙矣。”(《金丹》)又说:“仙药之大者,莫先于金丹。”(《遐览》)由此,葛洪发展出一套以还丹金液为主的金丹术,从而形成所谓道教的丹鼎派。同时葛洪还强调众术合修的重要性,并介绍了有关导引、行气、吐纳、屈伸、守一、房中等修炼法术。
(三)“道本儒末”的哲学思想。葛洪讨论了儒道的先后本末问题。他像司马谈一样,对先秦各家的优劣长短做了比较:“以为阴阳之术,众于忌讳,使人拘畏;而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墨者俭而难遵,不可遍循;法者严而少恩,伤破仁义。”(《明本》)认为阴阳家忌讳过多,使人拘而多畏;儒家杂博,事倍功半;墨者则过于节俭,使人难以普遍接受和遵循;“唯道家之教,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包儒墨之善,总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指约而易明,事少而功多,务在全大宗之朴,守真正之源者也”(《明本》)。认为只有道家是最好的,“使人精神专一”,能守其本源,从而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由此,他受司马迁“先黄老而后六经”的启示,亦受玄学的影响,对儒道关系做出与之相近的界说:“道者,儒之本也;儒者,道之末也。”(《明本》)所以,葛洪虽然也把儒家的伦理纲常视为修仙应该具备的一个条件,但他始终坚持“道本儒末”的原则。
葛洪的神仙道教是自成系统的,其特征是以神仙信仰、金丹服食等为主要内容,以道本儒末为基本思想原则,所以,其理论既能满足那些贵族阶层希望长生不死的愿望,又不违背其以儒治国的基调。葛洪本人既修炼丹道,又参与政治,曾因讨伐石冰起义而获战功,得迁伏波将军。可以说,葛洪是魏晋以来神仙道教“最杰出的代表和集大成的理论家”,他的仙道学说,为“神仙道教进一步发展为成熟的官方宗教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三、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儒家经学
汉末魏晋,经学衰微,“章句渐疏”,名士多以“浮华相尚,儒者之风盖衰矣”
(《后汉书·儒林传》)。正始年间,玄学流行,并延续和影响到两晋与南朝,成为当时上层社会的时兴思潮。儒学的地位则有所下降,其社会作用亦有所削弱。
《南史·儒林传》说:“洎魏正始以来,更尚玄虚,公卿士庶,罕通经业。”《三国志·魏志·董昭传》亦称:“窃见当今年少,不复以学问为本,专更以交游为业;国士不以孝弟清修为首,乃以趋势游利为先。”这些都反映了儒学日渐衰落的情况。当时许多世家大族往往既服膺儒学,又尊奉玄学,故玄、儒常常可集于一人之身。就地域说,此时玄、儒也是并存的。西晋时,玄学主要盛行于洛阳,而在地方士大夫中,仍主要尊奉儒学。永嘉之乱后,玄学随士族南渡,流行于江左,北方基本上成为儒学的天下。玄学名士对儒家经典的注释有着不同于传统儒学的特点,这主要是对儒家经训进行了玄学化的改造,如何晏的《论语集解》、王弼的《周易注》、《论语释疑》等,即以虚无无为之道诠释儒家的政治伦理和天道观;把自然与名教统一起来,以自然无为的品格改造儒家的圣人观,把虚静、恬淡视为圣人的理想境界;抛弃了汉儒粗俗的天人感应目的论和烦琐的注经形式,把玄学追求超言绝象的抽象原则和义理学风注入儒家经训,开出儒学重义理的魏晋新风,如在《易》注中扫除象数、畅于义理即是其表现之一。
但是即使在玄学流行时,儒学在魏晋时期仍每每为统治者所提倡,以至于南北朝时期的大多数统治者都做过振兴儒学的尝试。
儒学在南、北朝的情况各不相同。儒学在南朝的地位稍弱,特别是在宋、齐两代似显萧条,“乡里莫或开馆,公卿罕通经术,朝廷大儒,独学而弗肯养众,后生孤陋,拥经而无所讲习”(《南史·儒林传》),难以造成儒学的声势,故《宋书》、《齐书》竟无《儒林传》。尽管如此,通于五经的学者仍不在少数。宋初,尤以“雷次宗最著,与郑玄齐名,有雷、郑之称”。宋文帝于元嘉十五年(438),曾征雷次宗于鸡笼山立儒学馆,聚众授徒。次年又令何尚之立玄学馆,谢元立文学馆,何承天立史学馆,史称“四馆”。四馆之中,尤以儒学为重。至梁代,武帝萧衍会通儒、释、道三教,但仍重视提倡儒学,并于天监四年(505)建国子学,分立五馆,诏立五经博士,教授皇室胄子,祭奠儒家先圣,且亲注儒学典籍,遂使儒家经学大为振作。时经学家辈出,除明山宾、严植之、沈峻、贺*、陆琏等立为博士外,著名学者还有何佟之、伏曼容、崔灵恩、太史叔明、皇侃、张讥等。只是这些人常杂儒、玄于一体,使其儒学表现出两个特点:一是他们多兼习《老》、《庄》、《周易》,受玄学影响较大;二是在儒学中尤重礼学。至于北朝儒学,其情况则不同。
由于玄学南渡之后,北朝几成儒学的天下,加之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后有民族汉化的迫切要求,更热心于提倡儒家礼法名教,故北朝儒风甚隆,尤以北魏儒学最为兴盛。《北史·儒林传》说:“魏道武初定中原,虽日不暇给,始建都邑,便以经术为先,立太学,置五经博士、生员千有余人。天兴二年春,增国子太学生员至三千人。”北魏大量任用汉人硕儒,大大促进了拓跋氏的汉化,也促成了儒学的倡兴。
太武帝又于始光三年(426)起太学于城东,并祀孔子,还以颜渊陪祭。太武帝还大量任用汉人名儒,令各州荐举才学之士,“于是人多砥尚,儒术转兴”。到献文帝、孝文帝时,在政治、文化、社会习俗等方面开始了积极的、自觉的、大规模的汉化运动,其中尤以儒学的振兴为主导。孝文帝于“太和中,改中书学为国子学,建明堂辟雍,尊三老五更,又开皇子之学”。及迁都洛阳后,又“诏立国子、太学、四门小学”。宣武帝时,“复诏营国学,树小学于四门,大选儒生以为小学博士,员四十人。虽黉宇未立,而经术弥显。时天下承平,学业大盛”,儒学之盛况“比隆周汉”(以上见《北史·儒林传》)。北朝儒学由北魏奠基,迄北齐、北周,其兴盛势头不减,尤以北周儒风最盛,其崇儒兴学,已成时尚。周武帝曾召集名儒道士、文武百官“辩释三教先后”,明确宣布“以儒教为先,道教次之,佛教为后”
(《北史·帝记十》),把儒学置于三教之首。北朝著名的学者有常爽、刘献之、张吾贵、徐遵明、卢景裕、李业兴等人,其中能立宗开派者当推徐遵明。徐氏遍读《论语》、《毛诗》、《尚书》、《三礼》、《春秋》,并撰有《春秋义章》等。在学风上,北朝学者较重汉儒章句传统,亦重礼学。
就儒家经学来说,魏晋南北朝时期儒学的经解和研习虽有起伏但绵延不断,作出了一定的贡献。
魏晋南北朝时期虽未出现在历史上有深远影响的大儒,但名贤硕儒亦群星灿烂。晋有杜预、范宁、郭璞,北朝有徐遵明、刘献之、熊安生,南朝有雷次宗、皇侃等。如果把魏晋时玄学家王弼、何晏也算在内,可以说此一时期儒林还是名家辈出的。在经籍整理方面,王弼的《周易注》、何晏的《论语集解》、杜预的《春秋左氏经传集解》、范宁的《梁传注》、郭璞的《尔雅注》、皇侃的《论语义疏》等,都是对后世影响颇大的经解著述。后来的《十三经注疏》中,除了《孝经》为唐玄宗注解外,其余各注由汉儒与魏晋儒所为者各居其半。而对唐宋儒学发生直接影响者,尤以魏晋之注为最。此外,儒学经籍的研究风格也有所创新,与传统章句训诂的烦琐经注不同的“义疏”之学,正是在这一时期受佛教讲经方式的刺激而形成的。当然,在南北朝时期,随着政治上对峙局面的形成,魏晋时曾存在过的玄学经学、训诂经学到此时也发生了分立。一般来说,南朝重玄学经学传统,北朝重汉末章句训诂传统。从学术倾向上说,此一时期儒学偏重于应用而略于高层次的精神追求。也就是说,儒学的发展重于实际应用的“外王”之道,而弱于心性修养的“内圣”之学,传统儒学中强调“修己以安人”、“下学而上达”,注重内在的道德修养和人生理想的追求以及道德人格的完善等“合内外,通上下”
的精神,没有得到整个社会的普遍认同,甚至没有形成发挥这种精神的自觉意识,备受重视的是儒家的礼学,先秦的孟学传统则抑隐而未彰。也许正是由于此,这一时期尽管名儒辈出,但终究没有能出现一个有重大理论成就、超越先儒的儒学大家,这是我们不能回避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