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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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眼睛睫毛

你只看得见最远最远最遥不可及的风景,却看不见一直在你身边不离不弃的人,就像眼睛永远看不见睫毛的存在,看不见睫毛的存在……

1

清晨,雾霭迷离。

校园的楼房,树木,天空,都被薄薄的雾环抱着,犹如笼罩在一朵巨大而诱人的棉花糖下。操场上有些淡淡的濡湿,耳边传来清脆的鸟叫,我围着跑道,缓缓地跑着……

终于,看见程沫朝我迎面跑来,他的脚步充满节奏,沉稳又有力。我的脚步却有些打结,几次都险些滑到。

呼吸窜到了喉头,我想当他跑到我的身边,在我身旁停下,用似曾相识的目光望着我时,我是该回他一个微笑或者告诉他我是苏简——他的老乡,抑或装作跌倒,等待他的救助。我的头脑电波疯狂地震颤,思觉瞬间失调。

可是,最后的最后,当他从我的身边跑过,当他的脚步在地面弹起震颤我的心房,当我的头发被他身体掠过的风扬起,当他淡漠的眼神扫过我的脸庞……

他已不记得我。

不记得我的名字,更不记得我是谁。

我安慰自己,这是情理之中,他是高高在上的果,而我顶多算草地上一朵不起眼的花。我能仰望他的丰硕,但他即使俯视,也很难发现我的存在。

左澈那家伙说女追男,隔层纱,只要脸皮厚,一定能功德圆满。

我咬咬牙,心想:豁出去了!于是我回转身,奔跑上去,追着程沫的脚步。

“嘿,老乡——”我叫住他。

他回过头,诧异地望着我。

“我是苏简,上次我妈妈托你给我带东西那个。”

他似乎想起了,点点头:“哦,对!苏简,你也喜欢晨跑?”

他的步伐真快,我跟得吃力,呼吸急促,胸口紧绷,我喘着气说:“是的,我——喜欢——”

“程沫——”远处一个女生向他招手。

雾气已经散去,金色的晨光从天空倾泻下来,铺满了半边操场,那女生穿白色的运动裙,身材修长,虽然看不清样貌,但她站在光影中,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天使。她挥舞的双手犹如一双优柔的翅膀,覆盖住了我所有的勇气。

我才发现,自己站的地方,是大块的黑色阴影,没有晨光。

脚底的冷气就像冒着青烟似的地朝上窜。

“不好意思,我先过去了。”程沫对我微微一笑,朝光影跑去。

我再也跑不动了,埋下身撑着膝盖,双腿如铅。

2

“哈哈哈——”左澈听完我的窘况,笑得几乎闭气,真是讨打。

我举起手中的杂志朝他的头上猛拍。

“喂,打成脑瘫你养我下半辈子哦!”他抓住我的两只手臂,拉我到他面前,半开玩笑半当真地望着我的眼睛,他的眼睛清澈如水,我在里面看到自己的脸,有一刹那的迷失,不过,仅仅是一刹那。

“切——,你做梦吧!”我收回杂志,懊恼地坐了下来。

左澈告诉我,那女生叫颜西,和程沫青梅竹马,家世也极其显赫,可能要和程沫一起出国深造。这真是一个老套的故事,故事中,程沫扮演的王子,颜西扮演的公主,我扮演的无数丑小鸭中的一只,很可能是最呆最傻的那只。

秘密基地很静,只能听见风的声音,树的唏动。

丑小鸭开始沉默。

“这样吧,你写一封信,把你心里的话全写出来,我帮你带给老沫子。”左澈拍拍我的肩膀:“难不成就这样退出?不像你的作风哦!”

我叹了口气,也拍拍左澈的肩膀:“好吧,再试试,谢谢,兄弟!”

“对了,你的文采如何?要不要我帮你打草稿?”左澈真是随时欠扁。

我起身,再次对着他的脑袋猛砸下去:“看看你瘫不瘫!”

打完,尖叫着闪开——

像捡了便宜似的笑着跑出了秘密基地,我断定他会追上来,他是个不肯吃亏的孩子,怎肯忍受被我欺负。可是我一个劲儿跑了很远,都没听见他的脚步。这时,我心里有些慌了,莫非他真被我打晕了,想想自己下手也不至于那么重啊。于是我拨通了左澈的电话,可是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这时,我更慌了,快步跑回秘密基地,几步跨过花坛,绕到背后,一眼就看见左澈倒在地上。

“左澈!”我大叫一声,跑到他的身边,跪在他的面前。他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般。我摸摸他的头,并没有流血。

内伤更可怕。

“左澈。”我猛烈地摇晃着他,他不应。于是我死命地掐他的人中,他还是不应。

闯祸了闯祸了,我吓坏了,左澈,你千万别有事千万别有事啊!

我一边掐住他的人中,一边摸出电话:110还是120还是210?我完全乱了。

“啊——小姐,你的指甲也该剪剪了。”左澈大叫一声,夺过我的电话。

我呆呆地看着他狡黠的脸。

“哇——”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也呆了,慌乱地说:“你哭什么,我还没哭了,即使没被你打伤,也被你掐伤了,你看我这里好痛。”

我才发现他的鼻子下有深深的指甲印,皮肉之间还冒出淡淡的血红色。

“活该,谁叫你骗我?”我抹着眼泪。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别人打我的头,高中时,我们班那个女班长打我的头,我一怒之下把她的胳膊扭脱臼了。从此之后,没人敢打我的头,你是打我头最多的女人,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对你硬是下不了手,只好捉弄捉弄你啦,没想到你倒像受了大委屈似的。算了算了,大不了以后让你打,不过得轻点。”他凑过头,埋在我的头下。

忽然间,觉得他好可爱,于是我摸摸他硬硬的短发说:“对不起。不打了,再不打了。”

3

又接到那个神秘的电话,没有号码显示,不说话。

究竟是哪个无聊的家伙?

“喂,请你别再骚扰我了,如果再这样的话,我报警了哟!”

我不客气地冲着电话那头咆哮。

餐厅里很嘈杂,我提高嗓门,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扩张到无限。那边依然没挂断电话,看来他丝毫没有退缩之意,真是把本姑娘欺负到头了。

橘子问我:“又是那个电话骚扰?”

我点点头。

“八成是你的暗恋者。”橘子笑笑,“通常来说这是暗恋者的游戏。”

“这么说你也给程沫打过这样的电话?”我问她。

她没有应我,眼光停留在了远处,手中的筷子微微抖动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我看到了程沫和那个叫颜西的女生正端着餐盘坐在一张桌上,互相说笑着。颜西正对着我们的方向,这一次,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脸,白皙清爽,五官精致,脖子纤长,典型的贵族气质。是我们这些普通女子学也学不来的。

“其实我不用给他打电话,因为我已经对他表白了。”橘子叹口气,“你知道吗?虽然表白之前明知道有两种结果,接受或者拒绝,但是当他真的拒绝我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天崩地裂。”

“什么?你已经对他表白了?”我真没想到橘子比我想象中的还有勇气,而我,每天都在写那封信,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没劲透了!

“怎么表白的?”

“就走到他面前,告诉他我喜欢他,希望做他女朋友啊!”

“他怎么说?”

“他说他现在还不想交女朋友,外加‘谢谢’二字。”

“就这样?”

“就这样。”

橘子埋下头,刨了一口饭,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突然,她将勺子重重地搁到餐盘里,“哐当”一声,吓了我一跳。

然后她望着程沫的背影冷静而坚定地说:“不过,说什么我不也会放弃的。”

“可是,你这样对左澈太不公平了呀!”我冲口而出。

“左澈?不公平?”她诧异地望着我,莫名其妙的样子。

我想反正已经说了,不如就替左澈做点好事,帮他劝劝橘子。于是,我定定神,接着往下说:“我知道你是左澈的女朋友,可是遇到程沫后,你便爱上了程沫,其实左澈很希望你回到他的身边,虽然他是有些孩子气,有时又很不稳重,总是嘻嘻哈哈的,但是他这个人心眼还是好的,总的来说——”

“等等——”橘子抬起手臂制止我说下去,她定定地看着我,表情从静止升级成微笑,从微笑升级成大笑,“我说苏简同学,你是不是把有些事情搞错了,谁告诉你我是左澈的女朋友,我想即使全世界的男人死光了,我和他也只能是朋友。知道吗?普通朋友。”

是啊,谁又告诉我橘子是左澈的女朋友?一切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看到橘子的表情,我想我真是猜错了。真不知道左澈那家伙的女朋友是谁?闭月羞花还是沉鱼落雁?这么久地雪藏着,不让我看一眼,害得我如此尴尬,把自己的臆想当了真。

“我看苏简,你最近老是和左澈鬼鬼祟祟的,难不成你才是他的女朋友?”橘子凑到我的面前,摇晃着脑袋。

“瞎说,打死我,我也不会喜欢他这种型的。”

橘子再次狂笑起来,我觉得头上有一片阴影,回过头,左澈正站在我身后,嬉皮笑脸地望着我。

“呀——”我也笑了,真是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谈鬼。

“你说打死你你也不喜欢谁呀?不会是我吧!”左澈在我的身边坐下。

“走——我们洗碗去。”我拉起橘子离开了他。

4

这封信我还是要写的。

虽然橘子的表白遭到了拒绝,不代表我的希望也跟着破灭。

不想留下任何的遗憾,在我最初的爱。

程沫:

如果一个18岁的女生告诉你,在你之前她从没为谁心动过?你相信吗?

如果一个18岁的女生告诉你,在她看见你的第一眼便爱上了你,你相信吗?

如果一个18岁的女生告诉你,她为了你清晨五点起床到操场去跑步,你相信吗?

如果一个18岁的女生告诉你,只有在你面前,她感到自己的卑微,你相信吗?

如果一个18岁的女生告诉你,她写这封信写了一百遍又一百遍地撕掉,你相信吗?

如果一个18岁的女生告诉你,她不一定要你的爱,只想要你了解这份爱,你相信吗?

……

要命的是,那个女生就是我。

如果你有一点点相信,今晚9点,我在学校后门的空盒子门口等你,你来吗?

我将信装进了一个紫色的信封,里面放上了薰衣草的干花。

“记住,今晚9点之前一定交给他。”我叮嘱左澈。

左澈点点头说:“没问题,为你效劳是我的荣幸。”

9点钟,9点钟。

你会来吗?

会还是不会?不会还是会?

从来不觉得时间有如此的漫长,每一秒都像一场花谢花开。

终于,等到了8点半,我来到了空盒子的门口。这个BAR是专门为学生开的,外观看上去像一个木头盒子。我也只和左澈去过一次,里面几乎都是学生,很闲散,上网,听歌,喝酒,聊天,慢摇,都有。

我站在那盏矮矮的路灯下面,开始等待。

初秋的晚上,风微寒,淡淡的光束里我像一片孤单的叶子。

空盒子厚重的门“朴朴”地响着,学生们来来去去,偶尔,也有眼光停留在我的身上,我无视着那些好奇的目光,心里怀揣的期待是美好的。我想程沫是会来的吧!不管是来告诉我什么,他总是会来的吧!

路灯有时会突然地暗一下,我的心便跟着纠结一下,不敢看时间,我宁愿相信时间永远停留在8点59分。

雨,忽然就来了。从开始的一两滴变得越来越密集。我稍稍地缩了缩身子,靠近路灯,可是小小的路灯无法帮我挡雨。我可以退后几步走到空盒子的屋檐底下,但是我怕站在那样暗的地方程沫来了会看不见我。

雨水顺着我的头发往下滑,跌进我的脖子里,又顺着皮肤往下滚,衣服越来越湿,将身体包裹得越来越紧。

我真是有些冷了。

“喂,同学,你进来坐坐吧!给你朋友打个电话就说你在BAR里面等他啊!”身后,空盒子的一扇窗户打开,一个男生伸出头喊我。

“不用,谢谢。”我对他摆摆手,“我朋友马上就来了。”

“可是我见你已经在这里等了差不多四个小时了耶,现在12点半了。”

4个小时,12点半?

有这么长的时间吗?我挪了挪僵硬的脚,摸出自己的手机,擦干屏幕上的雨水,显示屏清晰地告诉我真的是这么久了。

今天已经过了,他不会来了。

他根本不相信我,一点点也不。

靠着路灯,我慢慢,慢慢地蹲了下来。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两条腿像裹进厚重的泥浆中,麻木的,不再属于自己。

满天的雨水都是我的泪,化成满天的悲。下吧,下吧,不要给我任何空隙让我喘息。

电话响起了。

又是那个沉默无声的电话。

对着话筒,我的声音暗哑:“你究竟是谁?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你想来嘲笑我吗?你想来欣赏我的狼狈吗?你想来看一个失败的人如何顾影自怜吗?如果你想见我,你不要像个孤魂野鬼藏在暗处,有本事儿你现身;如果你想捉弄我,你这野鬼就去死吧!”

大声地骂完,我在雨中放声痛哭。

“苏打饼,你这疯子,快跟我过来。”

左澈那家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我提起来拖到空盒子的屋檐下。

“我朋友告诉我你在这里发疯,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宿舍,你想成雕塑啊!”

雨水“嗒嗒”地打在屋檐上,汇成一根根水注倾泻到地面,哗哗地流着。如果这是失败者的水域,让我迅速潜身在水底,抓住一根水草也好,倚着一块石头也罢,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这样我的心才可以慢慢安静下来。

“他没有来,其实我只是想要他一个答案,一个他亲口告诉我的答案,我的要求很过分吗?很过分,对不对?或许我还应该再等等,我是不是太急进?我是不是太高估了自己?我是不是——”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左澈一把将我拥入怀中,他的胸膛是潮湿的,却像一块火炭,灼烧着我。他的手臂将我颤栗的肩膀圈得紧紧,我闻到了雨后山林的味道。此刻,就当他是水草,是石头,是我可以藏匿的深深海底。

他在我耳边兀自呢喃:“你知道吗?你最大的问题是你只看得见最远最远最遥不可及的风景,却看不见一直在你身边不离不弃的人,就像眼睛永远看不见睫毛的存在,看不见睫毛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