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历史是一次漫长的试验,确切地说,是一系列试验。这些试验中的大部分都以失败告终,有的不够及时,有的结局很悲惨。但是,如果没有这些试验,那么,我们就无从取得丰富的经验,我们的文明就不可能是绚丽多彩的。这一通俗的真理在这里又一次重复,因为撒哈拉高原壁画的历史就是人类以及大自然所进行的这类试验中的一次。这是一次失败的试验,早在几千年前就被人遗忘。今天,我们发现了它。这一发现使我们对它的雄伟气势、它的伟大意义以及它的作者发出由衷的敬佩之情。
在公元前数千年以前,那时地球上的各个地区都已经有了自己的记时方法——原始人、猎人和以打鱼为生的人们已经进入伟大发现的时期。这些伟大发现主要包括:保存火种,驯养牲畜,用石头及骨头制造工具,发明了耕种……
根据着名的历史学家布列斯捷特的说法,促使原始人进化的最大的有利条件就是“肥沃的新月地带”。布列斯捷特在20世纪初着书阐述了有关“肥沃的新月地带”,他把尼罗河、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流平原及近东地区都包括了进去。后来,随着考古学的发展,人们才弄清楚,印度河平原、中国的长江、黄河平原都应该包括在新月地带之中。这个地区中所有地方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气候温和,一年四季特征明显,土地肥沃,最主要的是拥有淡水资源。
这个新月地带从亚洲的最东头一直到尼罗河流域,正是在这个地区产生了人类最早的文明。而尼罗河以西地区的文明却完全是不久以前才发展起来的,还有一个可能是:大片的沙漠迫使人们只好集中在地中海沿岸。贫瘠的土地,稀少的人口……
撒哈拉大沙漠似乎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保持未变。早在公元前5世纪,着名的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得曾经描述过荒芜的沙丘、盐岗以及灼热的大沙漠。比希罗多得晚了4个世纪的斯特拉勃恩也描述了居住在撒哈拉大沙漠的人是如何珍惜水源的:游牧者把盛水的皮囊紧紧地扣在马肚子下面。又过了100年,罗马作家老普林尼对撒哈拉大沙漠中的河流,只有在极为稀少的降水过程之后才会有的河流进行过描绘。他所描述的沙漠中的水井……撒哈拉大沙漠似乎一直在顽固地与人类为敌。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考古工作者越来越深入沙漠,开始出现一些在撒哈拉的腹地发现岩石壁画的报导。这说明,在世上最缺水的地方曾经有人居住过。
在上个世纪中叶,法国人迪韦利埃在利比亚的加特和艾因—萨拉赫绿洲附近发现了新石器时代的岩画。几年后,德国旅行家纳赫提加尔发现了画有公牛与骆驼的岩画。到了20世纪,发现岩画以及绘制在山岩上的图画的次数就更加多了。但是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因为当时尚未认识到这些岩画的年代是如此久远,也没有对这些岩画的艺术价值给予充分的评价。非洲会有什么呀!后来在西班牙桑坦德省发现了阿尔塔米原始洞窟壁画,这些壁画是当今任何一种艺术历史的开山鼻祖。但是,在当时,一些权威们在观看了洞窟壁画之后,只是会意地微微笑了一笑。他们受到了主人的热情款待,酒足饭饱之后就各自打道回府。然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这些洞窟壁画都是好客的主人绘制的,因为原始人画不出如此精美的作品。他们还认为,贫穷的原始人哪里有闲心思去搞艺术。
但是到了20世纪30年代时,情况发生了变化。在欧洲和地球的其他地方又发现许多原始的岩石壁画,这使学者们不得不承认,我们的祖先不仅喜欢绘画,而且能够绘制出非常精美的画作。从撒哈拉回来的考察团带回了岩石壁画的复制品。这些材料不仅改变了人们对沙漠原始居民的看法,而且也提出了一些无法解答的问题。例如,为什么岩壁画中出现了河马、鸵鸟、大象、犀牛甚至长颈鹿的形象,难道那些作者专程到过遥远的南方,为的是观察这些撒哈拉没有的动物,然后回来再绘制在岩壁上?壁画中还出现了马、马车的图像,这又是怎么回事?甚至有一幅壁画中还出现了古埃及的大船。
1932年年轻的法国军官布勒拿为了执行枯燥的殖民地职务来到阿尔及利亚离费赞不远,位于撒哈拉中部的阿杰尔高原。布勒拿是个精力充沛,求知欲很强的人,而且还是个不错的画家。他为了寻找岩画,爬遍了阿杰尔高原的许多山区。他把自己的画作寄给对原始时代艺术造诣颇深的法国考古学家布勒伊。布勒拿的速写使布勒伊极感兴趣。他开始提出将他派往撒哈拉腹地进行专门考察的要求,但战争开始了,去撒哈拉考察之事就此搁浅。十年之后,战争结束了,一支考察队被派出,但为首的不是布勒伊,而是一位旅行家、历史学家昂里·洛特。
这是一支很像样的、现代化的考察队。我们首先得感谢法国考古学研究者昂里·洛特。他在撒哈拉待了很久,想尽量多复制一些壁画,而且要求尽量精确一些,不是随意的速写,而是精确的彩绘复制品。所以当这个由好几名画家、摄影师、电影摄影师组成的考察队在经过一半年的艰苦劳动之后向人们展示了撒哈拉艺术,并因此使人们对这个地区看法整个地改变时,人们并没有感到惊奇。
诸如挪威民族学家、考古学家海伊厄达耳,法国考古学家洛特及包姆巴,比利时地质学家、火山学家塔季耶夫,法国海洋学家库斯托等现代的旅行家和科研工作者,他们都是同时代的人。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即不怕困难,敢于冒险。他们还善于寻找看似难以解决的难题的解决办法。他们擅长以自己的叙述来吸引成千上万的人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但是,专家们在肯定这些忘我的学者们劳动的同时,也常常指出他们所采用的非正规途径以及夸大其词的缺点。
洛特的情况也是如此。正是由于他领导的考察队的工作,才使人类的艺术宝库又增添了一朵鲜艳的奇葩——古撒哈拉艺术。但人们也常能听到,其中不乏虚假及伪造之作。
我们说这些不是为海伊厄达耳及洛特的错误辩解,而是想提醒人们,如果没有他们的事业,那么人类的生活显然要枯燥、贫瘠得多。
“塔西利”意为“高原”,可是在西非阿尔及利亚等地的居民——杜亚勒人的语言中意思是“水域”,然而那里连水的影子也没有。昂里·洛特是这样描述的:高原(它的长度是800千米,宽度是50~60千米)上各个地区的地形结构是非常多样化的,高原的南端垂直地高悬在大约500~600米高的阿哈加尔山高原台地之上,山岭由易碎的沙岩组成,将高原谷地切割成好几个部分。山岭的走向由南向北,水流所经之处有无数条很深的峡谷。离开山岭越远,峡谷就越深。整个高原都受到水流作用的影响,整个高原被切成一大块一大块的。水流还以各种别具一格的形状冲刷着高原上的岩石,有的地方被水凿穿,被钻透,有不少巨大的岩石甚至都被凿成花边状的大石块。
人们不禁会问,是水的作用?可是那儿几乎不下雨。但回答却是肯定的,就是水。当然,这一切都发生在久远的古代。几百万年以来,沙岩经受了大自然的侵蚀作用……我们一路过去可以看到高高的柱子,很像是中世纪城邦的废墟——有的如同无顶的高塔,有的好似教堂的尖顶,有的像教堂门前的阶梯。还有的就像一个大怪物,像个稀奇古怪的建筑群,使整个高原的地貌显得很特别。山岩中的无数凹陷处就像是城市中的广场,而四周都是房屋。显而易见,原始人选择了这个地方作为居住地是有理由的。
考察队在撒哈拉遇到许多问题,真是无法弄清楚哪个问题最重要、最烦人。首先是酷热。热还是能忍受的,因为热是撒哈拉不可分割的特征,可以说是撒哈拉的特有名牌标记。其次是寒冷。冷也是撒哈拉的常客,它一点不比热逊色。夜晚,在高原上汽车水箱里的水结成了冰,睡袋上常常会结上厚厚的一层霜。狂风,说得确切些是暴风,一下子就把营地淹没在黄沙堆中。洪水,是的,还有洪水。在撒哈拉可以在几年没有下雨之后突然下起暴雨,把一座石头的城市顿时变成波涛汹涌的泽国。还有蛇和蝎子。洛特要使读者们相信,与他的帐篷为邻的是一种带角的腹蛇,很和善,胆子很小。每天从画家吉萨尔睡袋里抓出来的蝎子,对人类也相当友好。当然,这是不可信的。一路上还要过很多山隘,疲惫至极的骆驼往往过不了隘口就倒地而死。有时在过隘口时不得不把骆驼背上的物品卸下来,靠手提肩扛踩着岩屑将食品、画图用的金属台子搬过隘口。饥渴是考察队离不开的伙伴,常常只能喝干枯了的水库底部残存的脏水,水中有无数小虫子在游动,如此等等……
整整一年半时间,几乎没有休息日。洛特和他的伙伴们多次冒着生命危险,不顾病痛,忍饥挨饿,像苍蝇似的在岩洞顶及岩壁上爬来爬去。他们用大张的纸复在岩壁画上,一笔一笔地描复着轮廓、图形,上色,以求复制品能更接近原画。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们被古代画家的天才所震惊,他们决心要与全人类共享这种惊喜。他们认为,这是他们的职责,他们当时并没有想到过要获取荣誉。要到洛特的考察队来的志愿者很多,大多是年青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经受得住在撒哈拉服苦役般的工作条件,但是那些经受住了这种考验,一直坚持到最后的人,都学会了兴高采烈地迎接难得遇到的降雨过程。学会了为见到一棵树,发现山岩下的一股清泉或是一抹彩色的朝霞而欢呼。最重要的是,每一次新的发现都使他们雀跃,并且不辞辛苦地继续不断去寻找新的古代艺术的珍品。
今天由洛特率领的考察队复制的数千张高原岩石壁画在巴黎人类博物馆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还有一些考古学家、艺术家也追随洛特来到了撒哈拉,他们也复制了数千张岩石壁画,还进行了摄影。这些壁画的复制品的确使我们对撒哈拉大沙漠中部地区古代居民的绘画水平以及它的宏伟气势作出了充分的肯定,从而也使我们了解了这片荒寂大沙漠的历史。这与人们原来想象的完全不同。
最早的高原岩石壁画的创作年代至少在七千年以前。最初的画很简单,有点儿公式化;后来则越来越精确,形象越来越生动逼真,画中有狩猎者(都是圆脑袋)和大象、摩弗仑羊、羚羊、犀牛等动物。
这些岩石壁画,再加上地质学家们的研究,使人们得出了一个非常出人意料的结论:在当时,撒哈拉是一个水源充足、满目苍翠的好地方!
后来,壁画中“圆脑袋”的时代风格逐渐消失。但这个时代有一点发现使人感到惊奇:画家似乎超脱了现实生活,开始创作神仙或者某种幻想人物的形象。神仙和这些幻想人物被画成巨人模样,这位画家似乎是第一次思考他所生存的世界,并为此感到震惊,企图在自己的画作中描绘出外部世界的内在联系以及与其他各个部分之间的关系。神仙们被描绘成5米高的“火星神”,为外国来朝拜的信徒提供了美好的精神食粮。岩洞的洞壁上是四米高的狮子,有时是怪兽,是一只羚羊的头,大象的身体。也有的是狮面驼鸟……洛特把一幅他称为是这一时期的壁画中是最卓越的一幅。画中一位黑皮肤的女人带着很古怪的头饰在奔跑。
艺术与原始的神话交织在一起,艺术的力量超出了理智的范围。
撒哈拉的画家非常善于运用大自然的色彩:在高原经常能发现白色和赭色的土,还有各种颜色的页岩。画家们将赭色土与植物胶或牛奶调和着色。他们选择山洞顶上,或者在离开地面几米高的地方。他们善于选择最佳视角,当然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为将来复制壁画的人提供方便。随着时间的推移,画家们的审美观也不断地变换,画家的调色板越来越多彩。
前后延续了一千五百年之久,一直到公元前14世纪才结束的畜牧时期不仅标志着壁画风格与色彩的转换,而且还记载了撒哈拉气候的变化。沙漠扩大,侵占了塔西利牧民的居住地,为帕列奥查特河提供充足水源的塔法萨谢特河及索罗河也干枯了,山中的清泉断流了。原来的河流变成了湖泊,虽然还有河马在那里繁衍生息,在热带草原上还能见到长颈鹿和大象,但耕种的条件越来越艰难了。
在这个时期的壁画中能见到一群群公牛和羚羊。画家们学会了用洗练有力的笔触来作画。有一幅壁画中洛特数了一下,有65头牲畜。除了上面提到过的野生动物以外,还绘有瞪羚,土豚,驴子。在另一幅壁画中可以看到三头河马,人们乘着独木舟正在捕捉它们。有许多壁画描绘了撒哈拉居民的日常生活,如在锅台旁忙碌着的妇女、戏耍的儿童、劈柴的男人、围坐一圈正在开会的族长、夫妇俩、在田间劳动的女人……有许多画面中的场景充满着小小的、表情丰富的、有动感的人物形象。还有一些单独的弩手的形象,交谈着的妇女形象都和真人一般高。在绘有壁画的岩洞洞壁旁边,洛特常常发现磨刀石,碾谷物的碾子,器皿和碎瓷片,厨房垃圾,箭头,刮刀及装饰物的残块。
在更晚一些的时期的壁画中出现了马、马车,然后又是骆驼的形象,再到后来……随后人们离开了撒哈拉,因为无法在干枯无水的沙漠中生活。有的到了南方,有的往北去,到了地中海沿岸。生活停止了,只剩下少数几顶杜亚勒人的帐篷。但这些杜亚勒人已经记不清楚,是谁,为什么创作了这些画廊,而且对画中描绘的人和动物也说不出个究竟——这些画中的人都带有黑色人种的面貌特征,既像埃及人,又有点像利比亚人。
撒哈拉壁画是世界上最大的一处画廊,它一直延伸数百千米长。它是对生活在温暖的阳光下,被无数条河流所滋润,至今却为人们知之甚少的民族所创造的一种人类文明的纪念。后来,这种文明又汇入了另一种文明。高原岩壁画详尽地、真实地叙述着撒哈拉文明产生的条件。撒哈拉是“肥沃的新月地带”西部的一只犄角。它也像埃及、印度和黄河流域的文明一样发展着,但这次人类发展的试验失败了,大自然胜过了人类,它剥夺了人类劳动的成果。
撒哈拉文明中断了,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建造起一座城市,一座庙宇。但就是目前所能见到的那些岩壁画,已经使人们不得不对古代游牧民族第一批农民的艺术天才所折服。他们在许多方面超越了他们的邻国,创建了艺术功勋。绝对不能用宗教激情来解释这数万幅壁画的创作动机。画家们为大自然的美丽感到欣喜,他们是第一个歌颂真正协调的人体动物的优美姿态和舞姿的优美造型的人,也是第一个能详尽地、有声有色地叙述沙漠是如何吞噬了美丽的世界的人。
土耳其卡帕多基亚的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