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辨二
○文辨二
退之盤谷序云友人李愿居之稱友人則便知為巳之友其後但當云予聞而壯之何必用昌黎韓愈字柳子厚凌準墓誌既稱孤某以其先人善予以誌為請而終云河東柳宗元哭以為誌山谷劉明仲墨竹賦既稱顧以歸我而斷以黃庭堅曰其病亦同葢予我者自述而姓名則從旁言之耳酒德頌始稱大人先生而後稱吾黠鼠賦始稱蘇子而後稱予思子臺賦始稱客而後稱吾皆是類也前輩多不計此以理觀之其實害事謹于為文者嘗試思焉
崔伯善嘗言退之送李愿序粉白黛綠一節當刪去以為非大丈夫得志之急務其論似高然此自富貴者之常存之何害但病在大多且過于浮艷耳餘事皆畧言而此獨說出如許情狀何邪葢不唯為雅正之累而其於文勢亦滯矣其於為人賢不肖何如也多卻於字
退之行難篇云先生矜語其客曰某胥也某商也其生也某任之其死也某誅之予謂上二某字胥商之名也下二字先生自稱也一而用之何以別乎又云某與某何人也任與誅也非罪歟皆曰然然者是其言之辭也今先生問胥商之為人何如已之任誄當否其意未安取决于眾而皆以為然何所是而然之哉又云其得任與誄也有由乎抑有罪不足任而誅之邪先生曰否吾惡其初爾又云先生之所謂賢者大賢歟抑賢于人之賢歟齊與晉也且有二與七十焉而可謂今之天下無其人邪又云先生之與者盡于此乎其皆賢乎抑猶有舉其多而沒其少者乎先生曰固然吾敢求其全其問荅之間所下字語皆支離不相應觀者試詳味之
退之行難篇言取士不當求備葢亦常理無甚高論而自以為孟子不知其矜持亦甚矣
退之原道云寒然後為之衣饑然後為之食木處而顛土處而病也然後為之宮室三然後字慢卻本意又云責冬衣裘者曰曷不為葛之之易責饑之食者曰曷不為飲之之易葛之飲之多卻之字
凡作序而併言作之之故者此乃序之序而非本序也若記若詩若誌銘皆然人少能免此病者退之原道等篇末云作原道原性原毀歐公本論云作本論猶贅也
退之送溫造處士序云洛之南涯曰石生洛之北涯曰溫生全篇皆從傍記錄之辭而其未云生既至其為吾以前所稱為天下賀以後所稱為吾敢私怨于盡取此乃方與他人言而遽興本人語亦有方與本人語而卻與他人言者自古詩文如此者何可勝數哉
送溫造赴河陽軍序云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羣遂空夫冀北馬多天下伯樂雖善知馬安能遂空其羣邪解之者曰吾所謂空非無馬也無良馬也此一吾字害事夫言羣空及解之者自是兩人而云吾所謂卻是言之者自解也若作彼字其字或云所謂空者吾謂空者皆可矣又云生既至拜公于軍門其為吾以前所稱為天下賀以後所稱為吾致私怨于盡取也二為吾字當去其一
退之評伯夷止是議論散文而以頌名之非其體也
退之送石洪處士序云河陽軍節度御史大夫烏公為節度之三月重卻節度字但作至鎮到官莅事之類可也又云先生仁且勇若以義請而疆委重焉其何說之辭之字不安又云先生起拜祝辭曰敢不敬蚤夜以求從祝規當去祝辭字
退之論時尚之弊云每為文得意人必恠之至應事俗作下筆自慙者人反以為好王元之嘗謂祭裴少卿文當是葢得之矣然顏子不貳過論亦此類耳而置集中何也
退之祭柳子厚文云嗟嗟子厚而至然耶自古莫不然我又何嗟而其下復用嗟字似不可也
石鼎聯句序云斯須曙鼓動鼕鼕何必用鼕鼕兩字當削去之
李千墓誌云豚魚雞三者古以養老反曰是皆殺人不可食一筵之饌禁忌十常不食二三多卻不食二字
師說云萇弘師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賢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此兩節文理不相承
王承福傳云又曰粟稼而生者也又字不安葢前無承福語也
猫相乳說云客曰王功德如是祥祉如是其善持之也可知己即巳因敘之為猫相乳說云爾既己字不安爾字亦贅
仲長統贊云自謂高幹有雄志而無雄才自字不安言嘗可也
樊紹述墓誌紹述於斯術其可謂至于斯極者矣斯極字殊不愜古人或云何至斯極者言若是之甚耳非極至之極也之論許遠之事云城壞而其徒俱死獨蒙媿恥求活雖至愚者不忍為嗚呼而謂遠之賢而為之邪而字上著不得嗚呼字
猫相乳說云猫有生子同日者其一母死焉有二子飲于死母母且死其鳴咿咿母且死一句贅而害理且之訓將也
薛公達墓誌云鳳翔軍帥設的命射君三發連三中中輒一軍大呼以笑連三大呼笑下五字似不須用史記云陳平從攻陳豨黥布凡六出奇計輒益邑凡六益封亦此類
邵氏聞見錄云嘗得退之薛助教誌石與印本不同挾一矢作指一矢甚妙又得李元賓墓銘亦與印本不同印本云文高乎當世行過乎古人竟何為哉石本乃意何為哉益歎石本之語妙予謂指字大做造不若挾之自然意字尤無義理亦只當作竟邵氏之評殊未當也茆荊產云碑本葢初作時遂刻之中間或有未安他日自加點定未可知也若初本不同當擇其善者取之不必專以石刻為正此說盡矣
陳後山云退之之記記其事耳今之記乃論也予謂不然唐人本短于議論故每如此議論雖多何害為記蓋文之大體固有不同而其理則一殆後山妄為分別正猶評東坡以詩為詞也且宋文視漢唐百體皆異其開廓橫放自一代之變而後山獨恠其一二何邪
後山詩話云黃詩韓文有意故有工左杜則無工矣然學者必先黃韓不由黃韓而為左杜則失之拙易此顛倒語也左杜冠絕古今可謂天下之至工而無以加之矣黃韓信美曾何可及而反憂學者有拙易之失乎且黃韓與二家亦殊不相似初不必由此而為彼也陳氏喜為高論而不中理每每如此
丹陽洪氏注韓文有云字字有法法左氏司馬遷也子謂左氏之文固字字有法矣司馬遷何足以當之文法之疏莫遷若也
柳子厚謂退之平淮西碑猶有帽子頭使已為之便說用兵伐叛此爭名忌前妄加詬病耳其實豈必如是論而今世人往往主其說凡有以議論入者輒援此駮之亦巳過矣
劉禹錫評段文昌平淮西碑云碑頭便曰韓弘為統公武為將用左氏欒書將中軍欒黶佐之之勢也又是效班固燕然碑樣別是一家之美嗚呼劉柳當時譏病退之出于好勝而爭名其論不公未足深怪至于文昌之作識者皆知其陋矣而禹錫以不情之語妄加推獎葢在傾退之故因而為之借助耳彼真小人也哉
東坡嘗欲效退之送李愿序作一文每執筆輒罷因笑曰不若且放退之獨步此誠有所讓邪抑其實不能邪葢亦一時之戲語耳古之作者各自名家其所長不可強而同其優劣不可比擬而定也自今觀之坡文及此者豈少哉然使其必模倣而成亦未必可貴也
邵氏云韓文自經中來柳文自史中來定是妄說怡限韓文皆出于經柳文皆出于史或謂東坡學史記戰國策山谷專法蘭亭序者亦不足信也
世稱李杜而李不如杜稱韓柳而柳不如韓稱蘇黃而黃不如蘇不必辨而後知歐陽公以為李勝杜晏元獻以為柳勝韓江西諸子以為黃勝蘇人之好惡固有不同者而古今之通論不可易也
晏殊以為柳勝韓李淑又謂劉勝柳所謂一蠏不如一蠏
柳子厚放逐既久憔悴無聊不勝憤激故觸物遇事輒弄翰以自託然不滿人意者甚多若辨伏神憎王孫罵尸蟲斬曲几哀溺招海賈之類若無義理徒費雕鐫不作焉可也黔驢等說亦不足觀
罵尸蟲文意本責尸蟲而終之以祝天帝首尾相背矣
捕蛇者說云叫號乎東西隳突乎南北殊為不美退之無此等也
子厚才識不減退之然而令人不愛者惡語多而和氣少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