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滹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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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議論辨惑

○議論辨惑

范曄史論云義重於生舍生可也生重於義全生可也夫義當生則生義當死則死義者所以主生死而非對立之物也豈有時而輕重哉義重於生已為語病又可謂生重于義乎雖然此自漢以來學者之所共蔽曄也叛人何足以知之

唐蘇頲論夷齊四皓優劣云四皓見賢于子房夷齊稱仁于宣父與其稱仁于宣父不猶愈于見賢于子房哉鄙哉斯言為論不求是非之真而徒倚古人以為重殊可笑也呂東萊曰競駑驥者至伯樂而定競是非者至孔子而定然隨伯樂而譽馬未免為不知馬隨孔子而譽人未免為不知人其相去一何遠哉

老蘇諫論曰蘇秦張儀吾取其術不取其心龍逢比干吾取其心不取其術予謂挾儀秦之術者必無逢干之心存逢干之心者固無事乎儀秦之術也蘇氏喜縱橫而不知道故所見如此

邵氏聞見錄云顏子得位為堯舜孟子得位為湯武此繆論也聖賢事業易地則皆然何嘗有決擇之意彼徒見顏子窮居陋巷默無所為而孟子游說諸侯急于救世遂敢臆度而為是斬絕之論豈知顏孟者哉

蘇武不降匈奴名重十古而當時止得典屬國世皆恨之陳季雅曰臣子合當事不當受重賞此論雖高在臣子自處可也施於國家則不可顯忠遂良成湯之所以昌崇德報功武王之所以治信如陳氏之言則善善之道亡而厲世之具廢矣

溫公排孟子而歎服揚雄荊公廢春秋而崇尚周禮東坡非武王而以荀彧為聖人之徒人之好惡有大可恠者

司馬君實正直有餘而寬假曹操蘇子由道學甚高而獎飾馬道皆繆戾之見有害于名教不足為長厚也

司馬溫公論曹操篡漢以為非取之漢而取之盜手失言之罪萬古不磨胡致堂力攻之是矣及其論蕭道成當討蒼梧劉知遠不必赴晉難乃皆引以相明而不廢何邪是非有定理前後反覆以遷就己意此最立言之大病也

東坡以武王伐殷為非聖人斬然不疑至其論范蠡之去荀彧之死則皆許以聖人之徒是何靳于武王而輕以予二子也

蘇子由論曹操曰使其主盟諸夏而不廢舊君上可以為周文王下猶不失為桓文公不能忽而甘心干九錫之事此荀文若之所以為恨也胡寅論王敦曰使其回悖逆之心有事于中原與劉琨祖逖之徒犄角進取必可以克復舊物不此之慮而甘為叛臣其亦不善擇術矣其論朱溫曰為全忠計既下韓建服李茂真經理長安紀綱朝政率天下方鎮以敬順之道唐若未亡吾固事之若天命改授亦不容釋嗟夫二子之意則善矣抑不思彼三賊者可以是而望之乎書生之迂闊如此

子由雜誌記道犯人罪不可加刑事其言甚鄙非惟屈法容姦有害正理而區區妄意于神仙殊為可笑葢蘇氏議論闊疏者非一而此等又其尤也

三良殉葬秦伯之命詩人剌之左氏譏之皆以見繆公之不道而後世文士或反以罪三子葛立方曰君命之于前眾驅之于後三良雖欲不死得乎此說為當東坡詩云顧命有治亂臣子得從違魏顆真孝愛三良安足希若以魏顆事律之則正可責康公耳柳子厚所謂從邪陷厥父吾欲討彼狂是也呂氏傅議反覆曲折以辨三子之非刻覈尤甚始予猶謂是少年場屋之文出于一時之率爾而讀詩記黃鳥篇復引蘇氏語為解乃知其所見之蔽葢終身也

鄭厚曰王道備而帝德銷史法盡而經意遠予謂王道不殊于帝德史法無害于經意直厚之鄙見如是耳

鄭厚以歐陽子作史辨太深而法太盡予謂辨無太深法無太盡論其當否則可矣

鄭厚曰使湯武不為亂臣賊子倡未必後世敢兆是亂也予謂不然聖人與天為徒而以大義公天下遇所當為固不暇遠憂後世而亂臣賊子亦不必藉口而後發梟獍豺狼之惡何嘗有所因乎且魏晉而下凡篡奪者皆以禪讓為名然則堯舜亦為亂臣賊子倡乎以是論湯武陋矣厚又云以湯武順天應人非得巳者此書生所知也嗚呼順天應人易之所稱也厚雖鄙薄聖賢其於孔子猶若有所憚者至是說則併孔子而不取矣小人無狀一至于此天下之事亦有非書生所知者名教之理而書生不知則誰復知之且厚獨非書生邪何其背本之甚也如厚之徒固不足道然湯武之是非古今多疑之予不可不辨

鄭厚小子敢為異論而無忌憚湯武伊周至于孟子皆在所非或至詆罵至漢祖蕭曹平勃之徒則尊為聖賢而亟偁之復以歐公譏病唐太宗為薄佞夫之口其足憑乎

鄭厚曰江河之流多渾渾棟梁之材多磥砢至廉者以穢養之至美者以醜襲之衣錦尚褧之義也無管仲之三歸具官塞門反坫則仲一淺丈夫也必不能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無蕭何之強買賤貰則何一介士也必不能鎮國家撫百姓為一代宗臣無霍光之陰妻邪謀寵女立后則光一忍人也必不能當廟堂擁幼君處廢立之際臨大節而不可奪嗚呼自古跌宕不羈之士往往畧細謹犯非法君子取其所長恕而不責則有之今曰必如是而後可以了大事然則凡脩身慎行者舉皆碌碌而無足取矣亦何以學為哉世惟知其訕薄湯武伊周之非而不知此等尤名教之罪人也

韓退之嘗曰孟氏醕乎醕荀揚大醕而小疵以予觀之孟氏大醕而小疵楊子無補荀卿反害不足論醕疵也

退之三器論以為階太平之治歸天人之心者不在是其言愜當出人意表在韓集中當為第一然辭采不足觀亦如范蠡招大夫種議故不入內篇惜哉

柳子厚斷刑時令四維貞符等論皆覈實中理足以破千古之惑而東坡痛非之乃知秦漢諸儒迂誕之病雖蘇氏亦不免也

柳子厚非國語雖不盡佳亦大有是處而溫公東坡深罪之未為篤論也

通鑑一書妙絕古今雖萬世不能易也惟荀彧評為可恨耳當刪去之

正閏之說吾從司馬公性命之說吾從歐陽子祭禮之說吾從蘇翰林封建之說吾從范太史餘論雖高吾弗信之矣

甚矣中道之難明也戰國諸子託之以寓言假說漢儒飾之以末節繁文近世之士參之以禪機玄學而聖賢之實益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