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也不想把事做的太绝了,一来沈梁第一次加入戏班就把人挤走了这让孩子难免以后留人话柄,说这孩子不地道。在农村最在乎的不是别的,而是声誉。一个人要是声誉毁了那这个人一辈子也就完了,没有人会看得起这样的人。
二来就是,刚才沈梁说话的时候其他人可能没有注意,可老朱听得真真的,沈梁这孩子被二爷介绍到戏班里就是属于玩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离开了。要是到时候沈梁真的走了,到时候二妹也离开了,那这个戏班可就算完了。这么个小戏班可以说全靠着二妹的唱腔招牌来招揽主家的,要是没了这么一个会唱的人在戏班,几乎就等于判了死刑。所以说,二妹决不能走。
“咳咳,别的戏班可都是有一个会唱的,咱们戏班可是有两个啊!哈哈哈!还有就是小七这孩子,一个男娃娃唱女旦竟然唱的这么好!以后咱戏班的名声传出去了,还愁没活干么?还有啊,小七可是咱们戏班的绝活,以后咱们的价格肯定会提高的!不比现在分的少,你们说是不是?”
难怪老朱能当这个小戏班的头头,这一番话既安抚了几个人想要暴动的意图,又给了所有人一个美好的设想。谁还能再说什么?再者说沈梁以后肯定就是这戏班里的台柱子,人家孩子都这么表态了,还能再不依不饶?因此剩下的三个人想说的话同时憋了回去,笑眯眯的坐下了。
老朱心里很恼火,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势利?虽然当初二爷没有明说,可自己也能猜得出来,小七这孩子要是不急着用钱的话根本不可能出来坐着下九流的行当!孩子就是再有玩票的心人家大人肯定也不会同意,这么点的孩子就如此的通情达理,以后成就肯定不会窝在农村一辈子,不能亏了人家!
做好了决定,老朱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看着眼前的几个人笑了笑,说:
“刚才我的话大家心里也有数,只要咱戏班里有小七在,以后别的主家请咱们的时候肯定会加码。这是秃子头顶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咱们到时候分红多了也该感谢人家孩子不是?可是这事不能只在嘴上说说就算了。刚才小七虽然说了,以后主家要是给了彩头大家平分。我老朱说一句,这不合咱戏班的规矩!”
几人愕然。而坐在一旁迟迟没有说话的二妹在这时候开口了:
“老朱说的对。俺知道要是按本事来说今儿个大伙就得赶我走,俺唱的没小七好没啥话说的,吃不了这碗饭走了也没啥话说。可这孩子心善,知道俺一个妇道人家不容易才想出这个办法留住俺。可这么做我觉得让人家小七太吃亏了!那是人家凭着自个本事挣得!咱拿了自己该拿的就不能再要人家的钱!要是传了出去说几个大人连个孩子的钱也要分,人家以后谁还来找咱们?就是自个的脸上也无光啊!这钱咱拿到手里也亏心!”
沈梁自始至终一直就那么静静的坐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那双略显细长的双眼好像怕日头耀眼似的,微微地眯着,看不清眼神在具体看向那里。
其实沈梁在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心里早已经有了定论,这钱怎么讲都不会落入别人的口袋里的!这是自己应得的,因为沈梁已经揣摩透了二妹的心理,知道像二妹这种性格的人一定会知恩图报站出来为自己说话,老朱不管是看在二爷的面子上还是为了戏班考虑应该不会难为自己,不出意料的话,那几个人根本就没有拒绝的权利,一定会点头答应。因此,沈梁不过是用了个欲擒故纵的心理战术而已,这种结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果不其然,其他三个人听完老朱和二妹的话之后只能笑着点点头,答应了收回沈梁刚才说的提议,依然按照戏班不成文的规矩行事。
几个人在说事的时候其实外围看热热闹的人已经是越来越多了。这里主家请来一个戏班里面有个半大孩子唱女旦的事几乎在片刻之间就传遍了整个村子,听了的还想听,没听过的被听过的说的心痒难挠,想听听到底有没有别人嘴里说的那么离谱,一个半大孩子竟然唱女旦唱的比女人还女人?!可能么?
于是,这个从来不曾这么热闹的村子在主家办丧事的大门口挤了里三层外三层,最近的已经快到了沈梁他们做的桌子附近。而且不但是这样,主家悄默作声又把新一轮的酒菜给上上了。
老朱看了看沈梁,发现这个孩子还是那样依旧一脸淡淡的神色,好像雷打不惊似的。老朱看了都一些佩服,可老朱是不打算让沈梁上了。
老朱做这个有十几年了,知道就这么唱下去的话最毁嗓子了,虽说农村人不在乎这个的,可嗓子要是失声了那可就不是难听不难听的问题,而是以后很可能好几个月接不到生意。再者说今天是主家老人出殡的日子,一般来说戏班最吃力的也最累的时候都是在下午。那时候主家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到了,吃过饭后大概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是空闲的。这段时间几乎就是靠着戏班的重头戏来吸引外人来看热闹的。
今天可是沈梁第一次正式亮相,如果晌午就弄得这么热闹,而且孩子第一次唱根本不懂得任何技巧,万一嗓子唱哑了下午的时候该咋办?如果平时的话还好说,可这会来的人全是冲着沈梁这孩子来的!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出事,要出力也是在下午。
看看主家的反应,主家抱着肩膀在那闭目养神,丝毫没往这里看。老朱心里有数了,随即招呼让二妹上。
尽管很多看戏的人有些不满,可人家主家都没说啥他们也只能发几句牢骚罢了。再者说二妹毕竟是女人,半老徐娘风韵犹存,虽然一脸雀斑有碍观瞻,可往那一站嗓门一亮,也很有魅力的。这些下地做了一早晨活的人本来就身心疲惫,有的听就感觉很不错了,也没再计较,骚动了一会儿之后,也就安定了下来。
沈梁清闲了下来之后,才真的感觉到自己的嗓子有点不舒服。毕竟以前自己只是爱好,那时候的年龄和现在也相差许多,而自己现在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身高和声带包括全身各处都有可能随着青春期的发育发生变化。沈梁从来没打算指望这个生活的,可眼下却是不得不在乎!
因此,熟知一些基本保养知识的沈梁连主家给戏班备的茶水都没喝,而是换成了凉白开,油腻的东西也不吃了,只吃些清凉一点的素菜。
等到中午正午的时候,毒辣的日头越发的炽热起来。院子里除了孝子贤孙跪在篷布下的荫凉下打盹陪灵外,原来那些看热闹听戏的人全都走了。
沈梁和老朱他们也是被晒得昏昏沉沉,坐在凳子上昏昏欲睡,就等着下午主家给老人出殡的时刻。
老朱一个劲的扇着风还是热的满身大汗,想睡也睡不着,几个人除了二妹趴在桌子沿上好像睡着了似的,其他几个人都在小声的唠嗑。老朱看着沈梁也是毫无困意,一直在那低着头摆弄他那把二弦,时不时的还出神发愣,不由得想跟这个半大的孩子想说说话。
“小七啊,你和二爷家住对门吧?”很乏味的开场白。
沈梁一直在思考着下午的事,从中午的情形来看,主家和那些看戏的已经认可了自己。可这还不够,要想能尽快的赚到更多的钱,那就要打响这个戏班的响头!等到真的名镇四方之后,肯定到时候别的主家请的时候价格也会水涨船高!彩头虽然也算不少了,可沈梁并没有把每天多得的这几十块钱放在眼里。戏班的整体价格高了不是得到的彩头更高么?!这么浅显的因果关系道理沈梁岂会想不明白?
沈梁不知道老朱是只和自己唠嗑还是想问什么,对着他笑了笑:“恩。很早我就见过你去二爷家,不过那时候我还在镇上上着学呢,呵呵。”
“是么?”老朱好像来了跟沈梁唠嗑的兴趣,在等着上调整了一下自己过于肥胖的身子,以有利于和沈梁更好的交谈:“那看你今儿个的唱腔那可不是一日之功能练就的。我咋从来没听过二爷提起过呢?该不会你是瞒着你爹娘偷偷练的吧?”
沈梁呵呵笑了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着又摇摇头。能告诉老朱什么呢?这本来就是一个美丽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