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名人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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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们不妨从头道来。太远的就不提了,先从毛笔字时代说起。用毛笔写字是要讲究姿势的,身正、心正、眼正、手正,笔要握紧。记得小时候写大仿,老师会从学生身后偷袭,那就是冷不防从后面拔你手里的笔。如果你的笔握得不紧被老师拔走,就要受罚,重则打板子,轻则罚站或多写几张大仿。

毛笔字时代塑造的是强劲有力的阳刚之气,成就的是以男性为主的父权社会。所以,形容毛笔字写得好的词句都是男性化的:遒劲、刚健、不媚、不软、风骨硬朗、龙腾虎跃、一气呵成……女人写毛笔字,其要求和标准跟男人一样。女人写得好就是字像男人,同样也要不软、不媚。

到了硬笔字时代,开始男女一个样。笔尖硬了,做人的修持却一点点地软滑下来。“笔记本”就是在这个时候盛行起来一做笔记的本子。那时每个学生都会使用好几个笔记本,还会珍藏一些笔记本,同学分别、结婚、获奖,最经常得到的就是笔记本。好的笔记本除去做笔记这一最基本的功能之外,还是一件艺术品、纪念品。但男女有所区别,送给男同学和送给女同学的笔记本是不一样的。

进人电脑时代,社会开始阴盛阳衰。因为世界正从蓝领经济向白领经济转型,新职业取代了旧职业,组装电脑、操纵键盘、接听电话、扫描条形码……要求工作人员最好具备一些女性特质,比如能够应付某些不确定因素的灵活性,聪敏的头脑以及亲切的微笑等等。所以在美国妇女中,职业女性从过去的增加到现在的71%,美国现在的女硕士也比男性多出1/3。

但,使用台式电脑,至少还要有一张台子、一个凳子,多少还要“端着点架子”,腰身挺直和桌面大体成直角,双腕端平,敲击键盘才能出字。而使用笔记本就随意多了,躺着、趴着、侧着都能干,床上、地下、旅行中皆可用,讲究十指纤纤,由敲击改成轻轻触摸即可出字。笔记本具有明显的阴性特质:轻佻、苗条、阴柔,既是伙伴、同事、朋友,又兼做小蜜、情人,到哪儿都得带着,须臾不可分离。

笔记本就是这样消磨了男人的阳性气,增加了一些阴性特质。如果你拒绝这种演变,它就会排斥你。我在“文革”期间打过近十年的铁,手指粗硬,尤其是指尖的部位,不尖反而呈滚圆状,近似小榔头。到笔记本上就惨了,一指头下去常常会敲上两个键,不知打出的会是什么字。可,笔记本时代,不利用它的方便也未免过于迂腐,于是我只用它上网査资料、浏览信息,捎带着收发邮件。不怕病毒,不怕断电,不怕死机,既然笔记本就是个秘书,这个坏了再换一个就是了。

台式电脑只用来写作,那才是我的饭碗,也是我的快乐所在。“手指头多粗都不怕,每到兴奋处,键盘上会发出清脆激越的声响,嗒嗒嗒嗒嘀,嘀嘀嘀嘀嗒,手指会产生弹琴般的快感,煞是过瘾。只是每隔半年,就得换个新键盘。

比起变得不男不女了,这点代价不算什么。

近接一老同志来信,里面还夹带着几个已经拆启过的空信封,信的措辞相当严厉:“我压抑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给您写这封信,请教一个问题:像我们这样一个所谓文化人聚集的地方,现在到底变成了一个什么单位?我在这个单位里又箅个什么?近几年来,单位给我下开会通知,编辑部给我寄刊物,甚至是在年节寄来慰问信,信封上都一律只写我的名字,连个称呼都没有。我不敢指望单位能称我一声先生,难道却连当个同志的资格也没有了吗?这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文化大革命”,就差在我的名字上打上叉了!我想单位里对您还不至于这样吧?那么能否告诉我在咱们单位里有哪些人还享受同志待遇,有哪些人像我一样已经不在同志之列了?但我至少还是个老人,这一点好奇心还希望能得到尊重。”

读罢信我哈哈大笑,对方身为“老同志”,而许久却不被人称“同志”,这滋味竟然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我每天差不多都会收到一捆邮件,在信封上加称呼的很少,不止自己单位的来信是如此,就是外地乃至一些著名的大报、大刊的来函,也多是光秃秃地只写名字。我早已习以为常了,倒是看到很客气地加了称呼的信函,反会有所警觉,因为那多半是向你推销什么产品,或者是请你参加一个莫名其妙的活动,分不清是善意还是陷阱……我想只要把我的这些空信封打包寄给那位老同志,或许就能化解他胸中的醋怨气,这至少说明我跟他享受同等待遇。其实能直呼你名字就算不错了,如果再把网上的称呼,诸如“老B4D”、“恐龙”等甩给你,你又能如何?

称呼原本是人际交往中最基本的礼貌,而礼貌是人与人之间的桥,“人无礼不生,事无礼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安。”(荀况)所谓“构建和谐社会”,最起码的也要讲究一点文明礼貌,若连与人相处的基本规矩都不懂,社会还能谈得上和谐吗?倘是对面交谈,有时可以省略称呼,一打哈哈就过去了,而写信省略称呼,难免会显得生硬。

书信能反映出一个人的修养和性格,一个单位也一样,从它发出的信函、文件可看出这个单位的素质和品位。无论是单位或个人,对别人的不尊重也是对自己的不尊重。按过去的老传统,写信不仅要有称呼,而且称呼的等级很多,在称呼后面还要加上敬辞,诸如先生大人、仁兄大人、阁下、足下等等。

那么,在倡导社会和谐的今天,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单位、那么多人不约而同地都省略了对别人的称呼呢?我在回信中向老同志作了如下的解释:以某个单位或某一级组织发给您的信件,常常并不是那个单位或组织的正式在编人员写的,大多是从社会上雇来的打字员打的,而打字员是按字收费的,能省的就省。现代社会时尚讲究的是速度、直接,髙速路、立交桥、电脑不停地升级……都是为了一个字:快!而人的名字不过是一个符号,越来越变得只是一个符号,再加上某些人的懒散或粗心大意,也就没大没小的一律直呼其名了。

礼貌原本是人类共处的一把钥匙,可以在人际交往中打通心灵,相互产生好感。而商业社会的律条是:“投人什么也别投人情感,谁投人情感谁先输。”人家既不想给你好感,也不想对你有好感,当然也就怎么省事怎么来了。

话虽这样说,却不可否认一个事实:省略称呼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一种社会潮流,反映了现代社会伦理的变化。无论朋友、同事,比你年长的或比你年轻的,乃至部下、晚辈,在直呼你名字的时候都不必大惊小怪,想得过多。

不知道这样的解释,能否消除那位老同志因称呼问题所造成的心中不快?

近来,“草根”一词大红大紫,大热大火。几年前,有感于打工者的生活太过艰难和单调,质朴而又执著的“打工仔”孙恒,创建了“打工者艺术团”,并创作了第一首打工者的歌:《团结一心讨工钱》。

干了一年不给工钱

家里还等着钱过年

空手回去可怎么办……

不想大受欢迎,艺术团受邀到处去演出。碰上一些做贼心虚的老板还会百般阻挠,甚至将艺术团赶走。这让人想起过去的“前线剧团”、“战士文艺演出小分队”等。

艺术是人性的影子,再现人类的天性。打工者艺术团受到打工者的欢迎和支持是理所当然的,令人惊奇的是也受到了北京大学生们的喜欢,一次次把他们请到高等学府里去演出。后来孙恒和北京师范大学的一名女研究生结婚,两个人共同维护和坚持着这个打工者艺术团。于是,社会上便把他们以及类似他们的文艺演出定为“草根艺术”。

2006年夏天,中央电视台举办的历时近一个月的青年歌手大奖赛,最为火暴的是“原生态唱法”,在“原生态唱法”中最后摘得金奖的,是云南葬族姐弟李怀秀、李怀福演唱的“海菜腔”。而在两年前的上一届大赛上,却由于人们不知“海菜腔”为何物,以及如何将其归类等问题,竟将他们早早地就淘汰出局了。

郭德刚在成名前自称“非著名相声演员”,就是以“草根”自居,以示区别于髙居于“庙堂”之上的那些“著名相声演员”。而郭德刚的“钢丝”,也大多是在校的大学生。大学生原本是未来“庙堂”中的人才,为什么偏偏喜欢“草根艺术”呢?

与“草根艺术”相对应的是“庙堂艺术”。顾名思义是堂皇的、官办的、髙雅的艺术,比如那一台台花费大量财力、人力搞出来的各种晚会和文艺演出。确实也有过精彩,推出了一些明星,留下了一批给人印象深刻的节目,却也不能不承认,“庙堂艺术”近年来令人失望,浮华、空洞、傲慢,陈词滥调太多,脱离生活,脱离群众。常常给人感觉整个晚上就唱一首歌,所有的歌曲调都差不多,唱法差不多,内容差不多,歌手形态动作差不多,唱了一晚上也让人记不住,大部分歌都是有歌无调,有音无律,叫歌不像歌。

再加上“庙堂”里太热闹了,明星拥挤,大腕云集,卖弄,夸张,快意时快语,失意时乱语,名和利挂钩,幕前和幕后较劲,新闻和绯闻结合。皆因庙堂高高在上,条件太过优越,讲究高投人、高产出,动不动就要大阵容、大制作,一切都寄希望于炒作和审査……而艺术恰恰是不能命令的,在获得权力的同时也失去了生命力。这使“庙堂艺术”难有惊人之作,并渐渐失去了人缘。艺术是“黑夜和沉默的产物”,它常常是可遇不可求的,不会因你是平民百姓便对你视若无睹,也不会因你是明星权贵就对你青眼有加。

“草根艺术”里倒确有真东西、好东西,让人耳目一新,甚至是石破天惊。如杨丽萍,原是“草根”中的佼佼者,后被选拔到“庙堂”中,偶尔才能现一下身。谁知她“有福不会享”,竟毅然选择了逃离“庙^堂”,重返“草根”。两年后便创作出大型“原生态歌舞”《云南映象》,红遍国内外,也使“原生态”这个词汇大红大紫起来。“原生态”自然也算在“草根”的范畴之内。中央电视台的青年歌手大奖赛本是“庙堂”盛会,为了更多地吸引听众,特意增加了“原生态唱法”。这是“庙堂艺术”向“草根艺术”示好,但又不想示弱,所:以还是要按“庙堂”的规矩对“原生态歌手”当众进行知识考试,将有些“原生态歌手”难为得够戗。

这不免令人想起儒贝尔的妙论,他说最早的艺术家使傻瓜变得聪明,现代的艺术家努力使聪明人变得愚蠹。就像现在参加歌唱晚会一定要拿个小旗子或荧光棒,整个晚上舞动不停,嘴里伴以狂吼乱叫,或根据导演的示意疯狂鼓掌……有些“庙堂艺术”创作灵感往往靠“侃”,几个人住在宾馆里,吃着、喝着、侃着,一部大作品的框架就搭出来了。而“草根艺术”的宗旨只有一个,让观众喜欢。只有观众认可了才会掏钱买票,“草根艺术”也才有生存的余地。所以当代有建树的艺术家,常常身居“庙堂”心向“草根”。就比如赵本山,成立“刘老根艺术团”,以东北的“草根艺术”二人转,悄无声息地就占领了北方的大城市。

还有数不清的“二人转小分队”,也被人称为“草台班子”,可以说是典型的“草根”了,也活跃在城市的各种小剧场、大浴池和火暴餐厅里。里面有无数个“赵本山”、“郭德刚”,只是尚未大红大紫罢了。甚至连文学创作也是如此,人们厌烦了远离真实生活和真实体验的虚华浮饰,渴盼能读到有真货色真分量的作品。文连平因吸毒曾连累家里四口人丧命,后来到新疆用了14年时间成功戒掉毒瘾,并根据自己的经历写成一部长篇传记《地狱天堂》,感动了大量读过这本书的人,其中有话剧表演艺术家朱琳,亲自将其改编成大型话剧,由北京人艺搬上舞台。北京大学毕业的陆步轩,百般无奈当了屠夫,生活得以温饱后想起了自己曾学过的中文专业,在卖肉之余写成了长篇传记小说《卖肉生涯》,也很受欢迎。

经历就是财富,感觉就是才华,差别就是优势。在市场上充斥着假冒伪劣的时候,真实便最有魅力。“草根艺术”发端于现实,为民间所需要,所以有强韧的生命力。福楼拜说,在一切谎言中,艺术是最真实的。当“庙堂艺术”让人感到不真实时,“草根艺术”想不“热”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