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里为止,这本以乘坐绿皮火车为主线的拙作就要收尾了。在敲打这些文字的时候,脑海里还是无法忘记在炎热抑或寒冷的日子里,我随着人潮登上一趟又一趟绿皮车的那种兴奋和愉悦感。三十多趟绿皮火车,几百个车站,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窗外一闪即逝的风景……从售票的40/50阿姨,到绿皮车上淳朴友善的当地人以及青年旅舍里那些来自大城市的年轻人,无一不用一种近乎好奇的神色问我:“在这样一个高速铁路主宰的时代里,你为什么像个偏执狂一样,选择绿皮火车作为首选的交通工具呢?”我承认,这是一个很难让我可以正面、从容回答的问题。多半的时候,我也只是选择友善地一笑,然后沉默,留下一个让对方更加错愕的想象空间。
慢速火车可以让人有充足的时间观看风景,风儿从打开的车窗中肆意吹送进来,能让一个人获得与大自然最贴心的接触。纵使你亲身去体验尝试,不同的人也只会得出不同的结果。更何况,这样的一种旅行,从来没有带着飞扬跋扈似的洗脑和霸道。你只能说服自己,从自己内心最需要的地方找到真实的答案。对于我而言,解释等于掩饰。我也不屑作出任何说明。我只是乘坐一趟趟绿皮火车在旅行,仅此而已。我迷恋这种方式。
我总是不可自拔地爱上一些无谓事物的迷恋者。比如电影《陆上行舟》里的菲茨杰拉德,他执拗地要在热带雨林地区开一座歌剧院;而现实世界里的导演赫尔措格,也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偏执将一艘汽船从大山上拖了过去,完全写实、没有借助任何道具的拍摄,仿佛要和剧中人物进行一次疯狂的较量;凯鲁亚克在经过《达摩流浪者》的历练后,终于在《荒凉天使》里爬上荒凉峰顶,做了整整63天的林火观察员,试图以此来参悟生命的玄机;还有毛姆笔下《月亮与六便士》里高更的原型,放弃世俗生活来到塔希提岛并终此一生……你必须承认,无论时代怎么变化,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人用自己的方式离经叛道地生活着。在大部分人眼里,他们是另类。可是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却因为他们能够忠于自我,从而不像凡夫俗子那样扭捏和纠结,才得以用最真实的态度去触摸生命、享受人生。
或许,乘坐绿皮火车的固执和倔强,也是一种对无谓事物的迷恋吧。就像有人不断尝试用各种方式寻找旅行的意义:有人骑车环岛,有人不去会死,有人转山,有人搭车去柏林,更多的人还在路上,或者即将在路上……对于我,只不过是更迷恋绿皮火车这种载体而已。其实,这一趟趟旅行,也实在没有必要非得冠以什么样的形容词,带着什么样的目的。就像铁路沿线所经过的一些荒芜之地,景致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丽动人。很多时候,一个人要承受饥饿、拥挤、劳累、炎热、寒冷、无聊所带来的种种考验。但是更多的时候,当我趴在车窗前,看着外面闪烁而过的那个未知世界,总有着无穷尽的动力在支撑着我,完成这样一次次之前从没尝试过的旅行。
我痴迷于很多类似绿皮火车一样的无谓事物,并为之愿意付出更多的精力、热情,甚至燃烧自己的生命。村上春树在他的一篇短文《32岁的DAY TRIPPER》里写到,“我32岁,而她18岁……一想到这里,就觉得一切都很烦。我才32岁,而她已经18岁……这样倒还好。”没错,我不是已经32岁了,我才刚刚32岁而已。我的人生旅途,或许只是刚刚经历一次到站,还有更多的车站在远方等着我。此时我正坐在绿皮火车上,透视着自己的过去和未来:那些青涩的昨天,成长的足迹,还有无法确定的明天。我不是什么牛人,也根本无法阻止绿皮火车从这个国度消亡,我也无法确定自己将来有一天是否会不再迷恋他们。但至少在这个当下,我内心安详美好,充满信念。和十年前的我相比,如今的我仍旧常常被各种东西感动着,这让我觉得自己活得如此真切。开车铃已经响起,这趟绿皮火车即将在这个美好的清晨启航。我又听见了遥远的星空下那句感人肺腑的言语,那是《达摩流浪者》最后“我”对贾菲说过的,让我一辈子都刻骨铭心的一句话:
“永远年轻,永远的热泪盈眶。”
这就是我,永远不会完结的绿皮火车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