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软的被子半掩在颜逸云身上,许是太窄了,露出男人两边宽阔的肩膀来。随着呼吸的节奏,一上一下均匀的起伏。
应该是睡熟了吧,念柳悄然偏过脑袋,对着男人安然入眠的侧脸静静端详了一会儿。两指捻着他扣在自己腰上的小臂,轻轻放置在一侧。
坐起身,颜逸云“哼”出一声,像是梦中浅淡的呓语。他沉睡的样子,带着孩子一般安静的恬然,睫毛垂撘在鼻翼两侧,毫无防备的浅浅闪动。
不禁想起为他弹奏《姑苏》的那次,他软塌塌的靠在她背上,求也似的低语:“别动,就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颜逸云心底的软弱。
怎么就迟疑了呢?当他问她是否有情,她心中的轻颤无法抑制。
“我只能说……我此时的笑,是发自真心,我对你的每一次柔声细语,也都是情之所至。”淡淡的,她这样回答,“嫁给你,我不后悔,一点也不。”
他听懂她的话没有?那张俊逸无双的脸上闪过一抹清浅的笑,是心暖,还是心寒?
女人蹑手蹑脚的走下床来,每迈出一步都回头望望床上的人。男人无知无觉的睡着,刚刚还揽在她身侧的手臂孤零零搭在一旁。
拉动屉子,再小心,还是发出“吱呀”一声响动。念柳又回头去看,颜逸云仍自酣睡,鼻翼微动,沉沉的呼吸。
若不是那几壶就得作用,恐怕此时早已惊醒了吧。念柳心乱如麻的想,脑中全是他一一杯杯被她灌酒时,坦然而无妨的笑容。
夹杂着相识以来的回忆,一波一波向她涌来。
初遇,他问她,你是这家的小姐?
……
再见,他问她,你想我没有?
……
就在刚刚,他问她,你可对我有情?
原来每一次,每一个问题,她竟无一如实的回答过。
就要被那些个过往压的喘不过起来,念柳猛的伸出手去,抓住那柄剪刀。明晃晃的刃子映着她苍白如纸的小脸,像是结了一层薄冰。
十步长的距离被她走了一百个日头,再回到床边,他的脸似乎陌生了许多。没有棱角,没有炙兀,只有温和的线条,勾画出一张无害的面庞。
她下不去手。
咬着牙,恶狠狠的告诉自己:上官寒雨,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他杀了你父亲,害的你家破人亡,你却婆婆妈妈动不了手。
动手,动手啊。再不动手,你连死的颜面都没有。
父亲的头颅滚落下刽子手的血刃,一双暝不上目的眸目,难以相信的盯着她的软弱。
日渐西沉。念柳双眼紧紧闭上,终于高举起了右手。
已是中毒的第六日,血蛊苏醒的特别快,余晖还未没尽,疼痛就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几乎与那股痛意同时,她朝着他心口,遽然刺了下去。
剪刀落下的瞬间,颜逸云原本合着的双目突然张开,他没有去挡那抹袭来的锋利,而是一侧身,让剪刀生生刺进了左肩里。
…………………………第三次被刺的分割线,小逸逸的肩膀好可怜………………
念柳的手一下子松开,身子向后倚靠上chuang尾。突然绝望,却又同时舒出一口气。
颜逸云偏头去看左肩,剪刀造成的伤口虽然不宽,却扎的很深。嘴角染上一丝冷冷的苦笑,他看着被毒发折磨到脸庞通红的女人,突然悠悠的问:
“娘子觉得,刚刚的酒好喝么?”
见她闭目不答,男人继续道:
“那是我叫下人翻遍了沈黎红的屋子,从她的暗格里找着的。怎么尝着,一点也不像洞房那晚她送你的那瓶?”语调里是浓浓的讽刺,却还是象征性的上挑了尾字。
“原来你一直……不相信我……”是羞辱?是自嘲?念柳咬破了嘴唇,不知是痛楚还是悔意更加熬人。
听见她开口,颜逸云眼中的神色又冷淡了一分。夹杂着巨大的失落与心灰意冷,他捂着伤口翻身下床,背对她道:
“我说过,我师父苏臻,曾是大熙国最出类拔萃的毒师。他虽不曾教我用毒,却教给我辩毒之术防身。那晚的酒里掺了东西……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磕磕绊绊的说着,也不只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连吐字都极为困难。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念柳心底一凉,突然有想笑的冲动,却连牙关都起不开,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原来一直以来,不是我骗你,是我在首你的骗。”
原来一切的自责与煎熬,都是我一厢情愿的独角戏。我才是那个被晾在明处,被看了笑话的人。
“那你为什么还故意往套子里钻……为什么还要对沈黎红……”
“哈哈……”颜逸云干笑几声,念柳脊背都是凉的:“我以为我这样对你,你会改变初衷,我以为你对我下的药……总不会那么恶毒……”
她若对他手下留情,便不会走上死路;她给他下怎样的毒,就会受多少的苦。
颜逸云啊颜逸云,原来你所谓的情,不过如此……
“至于沈黎红……我本就不打算留她,不过借你的话,给自己一个台阶,放她一个自由……”
原来你算盘打的这么好,我又何必再为你担心?念柳头紧紧顶着床板,想要抑制住涌动而出的痛意,嘶嘶的道:
“我要杀你,你还留我不死?”
“你……”颜逸云依旧背对着她,身形微微颤抖,却不是因得肩上的创口,而是心底疏忽裂开的洞,“我说过……我不会杀你,我也说过,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你要我的命,我就给你半条……从此我们……”
话语中越说越透着萧条,最后已微弱到几不可闻的程度。男人仿若又低低的笑了,很苦很苦,仰起面来,摇晃着身子向门外走去。
“既然知道是相互欺骗,你又何苦与我谈情……”念柳气若游丝,自言自语似的说。
以为他不会听见,却分明是听见了。男人的脚步声缓了缓,声音苍凉而清冷:“我不像你,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
我说过的话,又何尝不是真心实意?念柳脑中兀自的答着。
疼痛越来越清晰,她终于沉入到无边无际的噩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