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莫问奴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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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香消玉殒

若说秋日的雨是一场凉过一场,那么冬日的雨,便像是一场冰冻的浩劫。

上官寒雨披着仅有的两件单衣,外面复又罩着件廉价的棉衣。这棉衣还是妙红拿身上的碎银凑出来的,线头突兀的翻在外面,包裹些囊囊鼓鼓的坏棉絮。

逃的狼狈,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带在身上。从前不稀罕穿那些绫罗绸缎的高档衣裳,如今却连一件像样的冬衣都置办不起。

上官寒雨从皮肤凉到骨头,颤抖已经不仅仅取暖的方式而已,是求生的手段。

她不怕死。生与死此刻对她,像意识一般遥远,一般的轻若无物。

但她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路上。

打烊的店家,招展的酒旗。默默地看瘦骨如柴,形容憔悴的女子蹒跚在街头。她单薄的衣着,凌乱的长发,和破碎的面容。在静谧的冬夜里,如漫天雪花一样无足轻重。

谁能想到这是半个月前上官将军府里,千呼万唤的上官郡主。她的神秘,曾是南京城里小小的传奇;她的家世,曾为万千女子所妒忌;她的容貌,曾令无数男人神往。

然而如今的上官寒雨,是烟花般一闪而过的一个名字。她是叛国罪臣之女。是默默自尽在天牢里的半疯女子。是逐渐从人们茶余饭后消失的谈资。

终于还是走到了。她以为自己找不到这里。她以为自己坚持不了这么长的距离。她以为自己会像个无助的乞丐一样冻死在街头。可也许是上天最后一次垂怜了她,赏赐一个和她意的死亡。

哼,上天。上官寒雨在心中冷笑。麻木的内心像是结了一万层疤,厚的让上官寒雨再也不相信人性,不相信公平,不相信善恶有报。她的心已经死了,留一个空壳又有何用。

跪在雪地里,身子早已自己俯在了地上,像是突然抽尽了所有的力气。浑身火烧一般的疼痛。她在发烧,已经不知道烧了多少个时日。冰凉的雪也不能让她降下温来,她浑身颤抖,像个绝望的筛子。

上官寒雨从腰间拿出了匕首,红把青套,刀锋尖利的闪着银光。

这是她佯装要吃梨子,妙红拿来削皮的。她看着妙红躲躲闪闪的把它搁进了抽屉的深处,她似是闭着眼睛,却把丫头的动作尽收眼底。没了她的牵累,妙红会有个新的开始。

暮风,她在心中轻轻的念着。好弟弟,若是你还活着,若是你还活着并且能够回来。一定要为父亲报仇,为上官一家报仇。

姐姐没有用,已是半个死人。姐姐,去陪爹娘了。

这里是上官青云被问斩的地方。

应该是在午后,一天里难得有太阳的时候。太阳定是很好吧,那天应该是晴朗的。上官寒雨记得,她被妙红灌下了什么药剂。他们怕她做出傻事,让她一直沉沉睡了三天。父亲死了三天,她才没事人一样的从梦里醒来。

梦里她还是个孩子,牵着娘亲和弟弟的手,站在大门前,等上官青云凯旋归来。那是儿时最清晰的片段,一遍又一遍,在每个季节重放着。她手执一跟冰糖葫芦,暮风还会把自己的也让给她。有时候,他像个哥哥。

然后突然天就阴了下来,似是要落一场大雨。但却没有落下来。他们等待的眼神变得焦急,彼此的手握的紧了,都感到生疼。但是一直到很晚很晚,晚到她感到疲倦不已的时候,父亲的身影也没有出现。

她心中那样的害怕,想要哭,却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梦里梦外的上官寒雨,都已经哭干了眼睛。

但悲哀却无法抹去,她从梦里疼着醒来。才发现现实更疼。

上官寒雨轻轻举起手中的匕首,刀刃靠上雪白的皓腕,像是划开了一片落雪。

雪里泛出赤红色妖艳的花瓣,一朵一朵,越绽越大,越来越耀眼。她竟然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恍惚间怀疑自己划开的,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皮肉。

爹。娘。雨儿来陪你们了。

细小的身影终于落倒在雪地里,轻盈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雪依然默然的落着,不带一丝感情的看着生命逝去。

一把金红色的油纸伞,迤逦着远远走近。伞沿低低压在颈脖处,看不清来人的面容。但从衣着身段,可以猜出是个年轻女人。

女人停在上官寒雨身前,似是被面前的景象惊住了。正发呆间,一个粗布衣裳的男人走到她身后,看样子是个下人。

“去看看死了没有。”女人声音虽然冷淡,却有一股说不尽的妩媚风情,轻易就能勾去男人的三魂六魄。

男人只是哈了哈腰,伸手翻过上官寒雨,摸上她颈间。

男人摇了摇头:“怕是救不过来了,九成是已死之人。”

女人轻轻转动伞轴,艳丽的伞花在雪里,像一朵绽开的牡丹。她显然在权衡利弊,是要带个半死的丫头回去……还是……

男人见女主人多时不开口,径自上前把上官寒雨扛在肩上。竟能轻成这样,还不及阁里小姐们的一床棉被。不禁心里有些可怜上官寒雨。

女人斥道:“我倒是叫你救她没有。”

男人也不慌张,仍旧用粗哑的声音低头道:“若是救活了,还能帮奶奶您赚钱不是。”

“哼,皮包骨头的丫头片子,还不够我养肥她花的米粮钱。”女人虽是口上这样说,心中早已默许了这说法。

那张被乱发遮挡了的脸蛋,还是露出了足够的余地,让女人审视上官寒雨的容貌。

是个美人儿,还是个不一般的美人儿。

女人心里想着,已转身挪步。男人背着上官寒雨,默默的又复跟在后面。

雪下得大了,一片一片像飘下的羽毛一般。湮没了两个夜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