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熙国国历一十七年,正是个阳光和煦的春日。莺飞草长,渐没马蹄。休养生息了十几年的新国,终于从战乱的蛮荒中苏醒过来,显出一些旧时繁华的影子。
关不语正凝息看着眼前的男婴,眉头只见微微拧起了个结。
他是个术士,却不是个一般的术士。
传说凡经他口中讲出的来事,无一不会应验成真。他说你三月后会死,你便定不会活过白日,他说天降金银就要落在你头上,你但可在家中坐享其成。
他是帝王将相,王侯显贵的座上宾客。时常出入于门庭显赫的达官贵人府邸,预测凶吉,赐教良言。
为新生儿占卜的传统,在熙国历史上本就流传已久。如今,历史虽然被流离失所的日子截断了上百年,却没能湮灭这祖宗留下来的习惯。
于是,再骄矜的富人,在关不语面前,也是恭敬的称一声“大师”。
贵为国母的苏夜柳也不例外。
“关大师,你看本宫这皇儿的命相如何?苏夜柳刚刚为皇帝诞下第十五个男孩,原本清俊的脸上,还残留一点孕妇的虚肿。
她美,美的锋芒毕露。鼻子,嘴巴,到危危上吊的眼角,无不精致的如同工笔细描。
虚弱的颜色亦遮不住女子的倾国倾城。难怪皇帝颜炎烈为她神魂颠倒。
“回禀娘娘,依草民看,小皇子气焰旺盛,但却内虚外实。幼时可能多病,但若细加调养,待成年以后,必有统帅千军万马之势。”
苏夜柳脸上微微露出点笑容,像千阳下绽开的金红牡丹。
“只是……只是小皇子似乎命中必有一劫物。这不详之物,许是样东西,也许是个人。若是被此物缠上,只怕十五阿哥会性命堪忧,甚至万劫不复。
关不语说出这样重的话,也不担心会激怒苏夜柳,仍是皱着眉头看向婴孩。
那婴孩眉若点星,双眼有神。就算不是术士,有眼的人都看得出,此人未来必是人中龙凤。
只是……
“可有破解此劫之法?”程婉枝急急的问,手不禁伸向孩子,一旁的宫女忙把婴儿递到她怀中。婴儿似是明白一般,凑到母亲怀里像是安慰。
“命中注定,逃是逃不过的。草民有三个切忌,望娘娘将来转告十五阿哥。”
“切忌执念。切忌强求。切忌放不下。”
苏夜柳颇为心痛的看着怀中沉沉睡去的孩子,心中轻声的唤着,唤着夫妇两人早为他起好的名。
“逸云,你可听到了。莫执念,莫强求。”
“为娘只愿你今生,像名字说的一样,幸福安乐。不要似你父王,为心中的欲念所累。也不要似娘亲,一生逃不出织给自己的情网。”
……
斗转星移,仿佛一瞬的时间,四年过去。
十月秋初,清晨的南京城,处处隐约有了霜迹。
上官家已是几十年没有这么热闹过。
刚刚生下女儿的程婉枝,虚弱的身子支撑不住,已经又昏昏失去知觉。一旁的太医急忙把上脉去,安慰侯在一边的上官青云:“夫人只是气虚睡着了。还有个孩子在腹中,将军是要臣现在为夫人接生,还是……”
上官青云轻轻挥手,低声道:“让婉枝休息一下吧,待她醒来再生不迟。”
太医点点头:“那也不妨事。”说罢,低头走出产房。
上官青云低头爱怜的看着怀中的女婴。他虽是第一次见出生的婴儿,但却知道,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新生孩子,比爱妻给他的这个更美。
没有新生儿的干瘪,黑黄。她莹白雪嫩的皮肤,像是初绽的芍药,散发迷人的芬芳。禁闭的双目,轮廓精细,似是再能巧的画匠也描绘不来。修长浓密的睫毛,微微卷翘在眼帘。嘴唇是浅粉的颜色,像是洗掉了重彩的樱桃一般,仍是掩不住的水灵。
“婉枝你看,上天终于没有亏待我们,如今赐了个小仙女来伴着你我。”
程婉枝似是也微微的勾起了嘴角,清丽的脸上多了些血色。她不是个绝色的女子,甚至算不上美丽。但不知道为何,在那惊为天人的女婴脸上,竟处处都可以看到母亲的影子。
上官青云坐在妻子塌旁,一手抱着新生的女儿,一手紧握上妻子纤弱的小手。
这一刻,在上官青云心里,就是全部的幸福。
四岁的颜逸云看着母亲,他从未见过如此痛苦的她。虽然时不时的,他会听到母亲的叹息,看到她脸上掩饰不了的落寞。但此时的苏夜柳,似乎是失去了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连呼吸也带着疼痛。
“他们终于还是有孩子了。他……定是不会记着那承诺了。”
“他们?他们是谁?母后,有人欺负你,孩儿去将他千刀万剐。”颜逸云站在母亲面前,四岁的他,已知道男儿不应当在母亲怀里撒娇。
虽然他很心疼母亲。就像母亲一直心疼他一样。
“云儿,母后的病,你不懂。母后宁愿你永远不懂。”她怜爱的摸摸颜逸云的头顶,叹口气道:“但你终究要长大的。母后只要你宁记那三个切忌。
“切忌执念。切忌强求。切忌放不下。”
三个切忌,她心中冷冷笑了。到不知道究竟是说与云儿,还是说与她自己。
只是一切都晚了,她再没有回头的路。即便有,她也已经失去了转航的力气。
窗外的秋意,又冷了一份。想是不只不觉间,冬月就要来了。
她等着初雪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