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晔在《后汉书·西域传》中说:“今撰建武以后其事异于先者,以为《西域传》,皆安帝末班勇所记云。”永建二年(127年)班勇被迫离开西域后,《西域记》自然也就绝笔,从此范书缺乏足够的资料来源,《西域传》的有关内容,难免缺失或含糊不清,使人难知究竟。可以肯定地说,东汉此时对西域已恢复或重建了统辖关系。被班勇击败逃逸的呼衍王虽曾卷土重来,在伊吾一带骚扰,并对车师后部进行报复,但已无力挽回其颓势,永和二年(137年)敦煌太守裴岑率郡兵三千人至蒲类海出击,击溃匈奴骑兵,诛呼衍王,再一次取得重大胜利。“除西域之灾,蠲四郡之害,边境乂安。”当然,不容忽视的是,匈奴势力退出天山南北后,新的矛盾复又凸显,分散的绿洲各国,以强凌弱、更相攻伐,影响着社会的安宁。为加强对绿洲城国特别是南道诸国间的协调和领护,东汉曾通过敦煌太守调整驻守西域的机构与人员,除在车师重置戊己校尉外,西域长史则移驻于阗。
永建四年(129年)于阗王放前杀拘弥王兴,自立其子为拘弥王,而遣使者贡献,敦煌太守徐由上求讨之。帝赦于阗罪,令归拘弥国,放前不肯。阳嘉元年(132年),“徐由遣疏勒王臣磐发二万人击于阗……更立兴宗人成国为拘弥王而还。”
于阗和拘弥在西汉时均为南道大国,势均力敌,后于阗益强,而欲兼并拘弥,战祸不断,随之西域长史亦卷入争端。元嘉元年(151年)长史赵评病死于阗,拘弥王成国与于阗王建一贯不和,扬言赵评为建所害,新任长史王敬在拘弥王主簿秦牧鼓动下,贸然杀建,造成混乱,王敬也为于阗人所杀,继立建子安国为王。值得注意的是,王敬从敦煌来走马上任,只带左右随员,并无多少士卒护卫。难道前长史从柳中移驻于阗时,也没有汉军随行?从各种迹象看来,并非如此。原随班勇至柳中的汉军,后来很可能一部分划归驻于车师的戊己校尉统率,还有一部分随长史调至南道于阗、精绝诸地驻屯。民丰县尼雅遗址出土的佉卢文简牍中,反映汉晋之际有不少被称为秦人的汉人与当地居民杂居,以务农为生。他们很可能是汉末屯田士卒或其后裔留居于当地者。1959年在尼雅曾发现“司禾府印”,证明该地确曾存在过屯田的管理机构。按有关资料推算,时间应在东汉晚期。在这里屯垦戍边的田卒,没有理由说是从敦煌直接派遣,而有可能是随西域长史南来。有关史料证明,公元2世纪50-70年代,东汉政府派驻西域的各级官吏,还有效地忠于职守,塔里木盆地各绿洲城国在西域长史的领护下,有的仍持续进行着防御匈奴的军工建设,制作于桓帝永寿四年的《汉龟兹左将军刘平国作亭诵》就是个很好的例证:
在此刻文近处,又刻:
淳于伯隗作此诵。
龟兹左将军刘平国很可能就是供职于龟兹城国的汉官,他率领从内地来的秦人(汉人)孟伯山等作列亭,即系列的亭隧、烽火台,作为防御匈奴的军事设施。永兴元年(153年)车师后部王阿罗多与戊部候严皓不和,遂起兵作乱,围攻汉兵屯田的且固城,杀伤吏士。戊校尉阎详虑其招引匈奴,将乱西域,乃宽宥其罪,阿罗多乃向详降,反映即使在与匈奴关系比较密切的车师后部,仍在汉朝的掌控之中。灵帝建宁元年(168年),疏勒王汉大都尉于猎中为其季父和得射杀,和得自立为王。三年,凉州刺史孟佗遣从事任涉将敦煌兵五百人,与戊司马曹宽、西域长史张晏,率焉耆、龟兹等国兵三万余人,“讨疏勒,攻桢中城,四十余日不能下,引去。”上引凉州刺史出兵讨伐疏勒事,与陕西博物馆碑林所存《曹全碑》略有差异,后者称:“君讳全,字景完,敦煌效谷人也……建宁二年,举孝廉,除郎中,拜西域戊部司马。时疏勒国王和德,弑父篡位,不供职贡,君兴师征讨……和德面缚归死,还师振旅。”对这两种不同记述,马雍先生在《东汉〈曹全碑〉中有关西域的重要史料》一文中,作了令人信服的分析比较,指出立于灵帝中平二年(185年)的曹全碑文,更符合历史实际,疏勒王和德(即和得)“杀父篡位,不供职贡”,凉州刺史孟佗遣从事任涉、西域戊部司马曹全、西域长史张晏等率焉耆、龟兹、车师前后部共三万余人,大规模地进行讨伐,在强大的军事压力下,和得归降。由此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戊部司马、西域长史正接受凉州刺史的指令,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而在汉朝统辖下的西域诸国焉耆、龟兹、车师前后部等,也都接受调遣,参加统一的军事行动。类似的事件还发生在灵帝熹平四年(175年):“于阗王安国攻拘弥,大破之,杀其王。戊己校尉、西域长史各发兵辅立拘弥侍子定兴为王,人众裁千口。”上述戊己校尉和西域长史各发兵至拘弥,显然二人并非处于一地,从柳中已南迁于阗的西域长史,不会再回车师。在王敬事件发生后,也不可能再驻于阗,新的驻所在哪里?最大的可能是在精绝、楼兰等地,这里处境安全,与敦煌联络方便,直接可以接受敦煌太守或凉州刺史的指令。至于驻在车师的戊己校尉,现在能见到名字的就是董卓,他在灵帝熹平年间(172-178年)或稍后,曾任此职,并与车师王室关系亲密,故史载“车师王侍子为董卓所爱”,献帝初平二年(191年)侍子在长安犯罪伏法,董卓大怒,还专门为他报仇。
时西域诸国内部虽常有纷争,互相攻伐,但对东汉朝廷却是积极地履行着臣属的义务:派遣侍子、职贡如常。换句话说,东汉朝廷仍持续地对西域进行着统辖。建宁五年(172年)灵帝祭原陵时,西域三十六国侍子还曾参加浩浩荡荡的扈从队伍。建安七年(202年)“于阗国献驯象”,奉行服属之礼如常。从上述礼仪制度看,东汉朝廷对西域的统辖,一直延续到汉末为止。
当然,在实际政治生活中,熹平以后,凉州兵乱不止,中原与西域来往受阻,关系乃渐疏远。东汉朝廷岌岌可危,无力西顾,与西域各地只是保持形式上的贡赐关系而已。
东汉后期统辖西域所以能出现比较稳定的局面,匈奴衰落、大举西迁是不容忽视的客观条件,而班勇出屯柳中,有效地展开一系列的活动,重开了西域稳定、统一的局势,并为之打下了比较扎实的基础,使其能长期延续近百年之久。从而使丝路畅通,中西经济文化交流再现热潮,《后汉书·西域传》称“驰命走驿,不绝于时月;商胡贩客,日款于塞下”,正是这一情景最生动的写照。